为母亲打造“儿童乐园”让失忆母亲“回”到童年

晨光

内退回家照料母亲失忆老母把她折腾到崩溃

2016年春节后的一天，当江苏徐州市民房丽到派出所接回患阿尔茨海默症再次走失的母亲后，她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提前内退，回家照顾母亲。

房丽时年46岁，在徐州一家事业单位工作。房丽的父亲2008年去世，母亲与父亲感情甚笃，父亲的离世给母亲很大打击。从那时开始，房丽发现母亲性格慢慢发生了变化，原本爽朗的她变得暴躁易怒。到了2012年，房丽发现母亲老是忘事儿，便带她去医院求诊，确诊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医生告诉房丽，阿尔茨海默症是一种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不仅记忆损伤严重，而且认知水平逐渐退化到婴幼儿阶段。目前，阿尔茨海默症仍是世界性难题，尚未有彻底治疗的方法，但良好的护理可以延缓病情的深度发展，悉心照料仍是可以让失智老人快乐的。

房丽有两个弟弟，工作较忙，照顾母亲的事情落到了她身上。房丽发现，母亲的病情不可遏制地发展着，先是连衣服都不会穿了，牙也不会刷了，到后来，卫生间都找不到了。最让房丽伤心的是，母亲连她都不认识了，失去记忆的母亲如同婴儿一般离不开人。

生病前的母亲，一直是房丽崇拜的偶像。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做中学教师的父亲和当工人的母亲要供养祖父母和他们姐弟三人。平时，母亲总是想办法开源节流。每年姐弟仨都会交钱做校服，家里经济不允许，母亲就让孩子们先向老师说明情况，校服发下来的当天，房丽把同学的校服借来做样品，母亲熬夜裁剪，一两天就会做出一模一样的校服来。穿上妈妈亲手做的校服，房丽有一种别样的自豪。母亲不但操持着一家人的生活，工作上也从不落后，全车间专业技能考核经常得第一，还当过厂幼儿园园长，母亲老家在河南，她会唱很多豫剧名段。不但如此，母亲还写得一手好字，會弹那个时代的小乐器凤凰琴，打毛衣、做棉衣更是一把好手。

让房丽难忘的是，她结婚前的红棉袄、套裙，她和丈夫的呢子大衣，都是母亲裁剪缝纫的。多年来，母亲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驾驭着家庭这只小船劈波斩浪，一路前行。没想到到了老年，母亲却失去了记忆，变成了孩子。母亲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现在需要照料，房丽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照料母亲，做母亲可以依靠的大树。

从2016年夏天起，房丽给母亲的手腕上戴了黄手环，防止她走失。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多次走失，所幸都有惊无险地找到了。房丽决定提前内退。找领导说明想法时，领导有些不理解。房丽恳求说，母亲病情越来越重，时时刻刻离不开人，照顾得好了，老人的晚年生活质量会大大提高。感动于房丽的孝心，领导批准了她提前内退的请求。

办好内退手续，房丽终于能24小时陪在母亲身边了。照料一位阿尔茨海默症中晚期的病人并不容易，房丽常常被母亲折腾得直掉泪，最难时差点抑郁。

母亲的心智退化到三四岁孩童的状态，而且非常固执。有一次，母亲排队去领退休工资，排了好半天队，终于轮到她了，银行工作人员问她存折呢？母亲说没有了，存折丢失，按规定要拿身份证挂失，挂失后补办了存折，结果下一次又弄丢了，反复挂失多次，房丽干脆将她的存折换成了银行卡。没想到，母亲又提出让房丽近乎崩溃的要求——找单位会计领工资。

母亲原来的单位溶剂厂早已倒闭，领工资只能到银行去。母亲却还记得厂里发工资的是工会刘主席、徐会计，非得要找他们领工资。房丽没办法，只得跟在母亲后面，陪着她大街小巷地寻找，人当然找不到，母亲变得心事重重，连饭都不好好吃。

房丽情急之下想了个办法。当时，她在彭城书院义务讲课，便将母亲带至书院，把钱夹在书里递给书院的两位老师，将母亲的情形告诉他们，请求他们帮忙给母亲发工资。两位老师很乐意帮忙，配合房丽演了场戏，一个扮演厂工会刘主席，另一位是徐会计，并郑重地给房丽的母亲发工资。当一沓钱交到母亲手上时，母亲特别高兴，欢喜地拉着“刘主席”“徐会计”的手，一遍遍地唤着，好像很多年前就认识他们一样。

为母亲打造“儿童乐园”失忆母亲叫她“妈妈”

回归家庭后，房丽得以和母亲朝夕相处。她发现，照顾失去记忆的母亲，比照顾幼童更费心力，连最简单的刷牙也成了件困难的事情。

每天早上，房丽给母亲穿好衣服，把她领到洗漱间，帮她挤好牙膏，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刷牙，母亲却拿着牙刷愣愣的不知道做什么，有时拿着牙刷去刷杯子，把挤好的牙膏抹到墙上，房丽只得手把手教她，当母亲终于完成刷牙的程序后，房丽竖起大拇指夸她，还奖她一块糖。母亲是从困难时期过来的，小时候吃糖是一种甜蜜的经历，房丽为了哄母亲，专门买来童年的那种水果味的糖块，作为母亲的奖品。

让母亲刷牙不容易，给她穿衣服更像是打仗，经常要和母亲斗智斗勇。母亲患病后，特别看重自己的东西，只要是她的，都看得紧紧的，嘴里常说的一句话是“别动，这是我的！”

长期“斗争”后，房丽总结出了几点经验：一、平时多准备几件颜色相近的衣服，或者同样的衣服买两件，给母亲换衣服的时候，她至少认为不是自己的；二是分散注意力，把要换的衣服先放在她手上，趁她翻来覆去看时，争分夺秒换好。换衣服时，母亲坚持不换时不强求，等她缓和情绪后，再巧言安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上。

人体离不开水分，老年人及时补水也是养生之道。房丽发现，母亲患病后不喜欢喝水，有时吃完饭一口水都不愿喝。房丽这时候就像母亲小时候哄自己一样，想尽各种办法：奖励糖块、添加蜂蜜、跟她干杯、夸自己喝的东西味道好，母亲抗拒的时候，房丽喊着“宝宝乖”，直接用勺子喂，有时母亲孩子似的闭紧嘴巴，房丽就用小食品诱使她开口。

母亲失智以后，变得越来越固执。一天早上，房丽买菜回来，发现母亲背着包裹要出门，便惊讶地问她要去哪儿？母亲嘟囔着说，她想回老家看看。母亲老家在河南，多年没有回去了，老太太这是想念家乡了。房丽好说歹说哄了半天，母亲才噘着嘴说，不回就不回吧！然而，到了晚上，房丽正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母亲又抱起包裹跟她说再见，说是要回老家。房丽又是好一通劝，才把母亲哄住了。

房丽想，母亲这么急着想回老家，可能真是思念故乡的亲人了，那就遂了老人的心愿吧！于是，房丽带母亲坐火车回了趟河南老家，一家家去探望母亲仍然在世的兄弟姐妹。母亲对亲人已经失去了记忆，房丽就认真地给她一一介绍，母亲激动不已，流下了热泪。然而，每过半个小时，母亲就会再次询问这几个人是谁，房丽再次介绍，然后再相认，依然激动不已。母亲对家乡亲人的那份感情着实让房丽感动。

失去记忆的母亲像个充满童真的孩子，对动画片颇感兴趣。房丽陪着她看《天线宝宝》《花园宝宝》等，看到宝宝们出场，母亲激动得拍巴掌，有时还高兴得在客厅里转圈。房丽屋内的客厅和餐厅相连，她把沙发、餐桌、电视柜等大件物品都挪到了几个角落，腾出大约二三十平方米的“空地”，除了墙上悬挂一些书画装饰物外，屋内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卡通造型，大小小小的公仔玩偶或成排立在沙发上沿，或悬挂在阳台飘窗，这样的布置，房丽是想为母亲打造一个“儿童乐园”。

母亲平时不爱活动，房丽不想让妈妈久坐，过段时间就会放支舞曲，把母亲拽起来，母女俩跟着音乐起舞，母亲跳得兴奋了，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为了哄母亲多动多玩，房丽还买了只鼓，两人一个拉二胡、一个敲鼓，虽然配合不太默契，但都玩得很开心，玩到兴起，母亲还主动拉着女儿的手转圈圈。

母亲三年前就不认识房丽了，她有时会叫房丽姐姐，有一次，还喊她“妈妈”。房丽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她都说“不知道”。有一次，母亲还会突然冒出一句“我姓何”，让房丽很是兴奋。

患病的母亲似孩童“童话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房丽发现，母亲虽然丧失了记忆，心底里那份温情和善良一直都在。

2017年元宵节那天，一家人围在桌子前吃晚餐，房丽看到母亲还没吃完，她有些疑惑，便盯着母亲，看她想干什么。只见母亲走到沙发旁，用勺子盛了个元宵，弯下腰去喂一个仓鼠造型的靠垫，脸上带着笑，嘴里说着什么。看到这副充满童趣的画面，房丽哑然失笑。母亲很有爱，在她心里，所有大眼睛的东西都是孩子，她自己吃饱肚子，看到那些有灵性的小玩具，也会拿着勺子去喂。

房丽曾在彭城书院教授過一段时间的国学，每次去上课，她都带上母亲，有时带学生出去活动，只要发现女孩扛着旗子，母亲必定把女孩子肩上的旗子拿过来，然后交给男孩子扛。在母亲心底，仍然潜意识地认为，男孩子就应该照顾女孩子。

让房丽感动的是，尽管母亲记忆越来越少，但她骨子里仍深爱着儿女，急孩子所急。有一次，房丽送来看望母亲的表姐下楼，回来时却发现母亲跑到了二楼，而且很大声地敲邻居的家门，房丽看到母亲手里拿着她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母亲一边敲邻居家的门，一边大喊：“救救我，我不会，怎么办？”

房丽赶忙走过去，挽住了母亲，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原来，打来电话的是房丽的女儿，母亲听到手机铃声响，潜意识告诉她，有人打电话找女儿，她不会接电话，又怕打电话的人找不到女儿，便从四楼下来，一家家地敲门求援。

房丽酷爱写作，专职照顾母亲的四年里，写下不少关于母亲的文字。起初，母亲的病折腾得她焦躁抑郁，可几年陪伴下来，房丽却有了别样的人生感悟。

照顾母亲很辛苦，每天晚上母亲安然入睡后，房丽都会打开电脑，记下一天来的点滴感悟。患病的母亲似孩童，每天都有忍俊不禁的故事发生，房丽不忍错过，母亲那些童言稚语别有一番趣味。

一天晚上，母亲折腾到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一早，大弟弟的女儿来看奶奶，当时，母亲还在睡，房丽等到她睡醒，给她穿好衣服。这时，孙女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母亲一愣，旋即指着孙女高兴地对房丽说：“这闺女住得离咱家近！”

母亲平时总爱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在母亲心里，她把镜子里的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有一次，母亲和镜子里的她聊了几句，可能她当时心情不好，声音有些大，镜子里的“那个人”寸步不让，也朝着自己凶，母亲恼了，指着对方的鼻子，厉声说：“走，出去说！”没想到对方也针锋相对。看母亲跟镜子里的自己约起架来，房丽忍着笑，快步上前，劝母亲说：“算了，算了，她已经认输了！”把母亲拉到沙发上，又拿了块糖递过去，说这是奖励，母亲接到糖，又孩子般地笑了起来。

母亲的有趣故事每天都在发生着，对于房丽提前内退回家陪伴母亲的举动，亲戚朋友都持赞赏态度，通过她的文字，很多网友也喜欢上了可爱的徐奶奶，不少家长还带着孩子上门看望房丽的母亲，让孩子感受房丽的孝爱。

几年来与母亲的朝夕相处，让房丽感慨颇深，她在文章里这样写道：“我现在终于有机会反哺并朝夕陪伴母亲，像母亲照料儿时的我一样，妈妈现在就是我手心里的宝。有高堂老母时刻在眼前，看着她安稳吃饭，服侍她晚间上床安睡，这实在是人生的大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