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许伤心事断肠分手各风烟

文/沈英甲

本文作者20年前采访袁隆平的情景

一

5月22日近午，在从山东返京的列车上，我收到友人发来的一则消息：袁隆平先生刚刚在湖南长沙去世！随即网上相关消息出现了反复。震惊之余，人生经验提示我，袁隆平先生可能处在弥留之际。我坐不住了，在车厢过道来回踱步。不久后，噩耗还是传来了。此时此刻我感到，中国亿万人心已经聚向了湖南长沙。

第一次见到袁隆平先生是在2001年春节前后，当时我在科技日报工作，领受任务去长沙杂交水稻研究中心采访他。这次采访时间紧、任务重，因为过不了几天他将去北京接受首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颁奖，同时获奖的还有吴文俊院士。这是国家的大事，更是科技界的大事。

在和袁隆平先生相处的日子里，他每天午饭和晚饭一定会到食堂来陪我，饭桌边就我们两个，就各种话题边吃边聊。那时候我的胃口比现在要好得多，我们见面的当天晚上，我居然吃下去五碗超级杂交稻米做的米饭。说实话，我喜欢籼米不沾不粘，还有那股清香味。他看在眼里，高兴得像个孩子，凑过来对我说：“好吃吧，上次来的两个女记者每人吃下去三碗饭！”

那时候，袁隆平先生的年纪刚好是我现在的年纪。这位70多岁的老科学家，每天一早会骑着他的“轻骑”——单缸的小摩托车来到靠近湘江的试验田边上，把车放好，弯腰之际，两条裤腿也挽起来了。

他骑得不快，我跟在他的身边信步而行，得以用记者的眼光打量他，以及和他终生相伴的稻田。

二

2019年9月初，我欣喜地得知，我在18年前撰写的那篇通讯《喜看稻菽千重浪——记首届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袁隆平》，入选国家统编普通高中语文教科书。

就在这部国家统编普通高中语文教科书摆上高中生书桌的几天前，袁隆平先生对前来采访的新华社记者郑重地说：“这篇文章入选（教材）的事情得到了我的授权。”

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教材建设极其重视。普通高中统编三科教材，历经三年的精心编写、严格审查和反复打磨。国家统编教材凝结了数百位专家的智慧和心血，具有方向性强、导向性强、创新性强、统筹性强和权威性强的特点，对于全面贯彻落实党的教育方针，培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具有重要意义。

这篇通讯入选统编普通高中语文教材，彰显了科技新闻传播的重要性。同时也明白无误地表明，在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新时代受众对科技新闻的需求在日益增长。这种态势对科技新闻工作者构成了无形的压力，强烈要求科技新闻工作者练好内功，提高业务能力，在增强和提高“脚力、眼力、脑力、笔力”上下足功夫。

袁隆平先生的“授权”，是对一名科技日报记者诚实劳动和他的作品的认可。如果科技新闻工作者没有深深走入他的日常生活，领会他的内心世界，不知道他为什么事会着急上火，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对一株野稻痴迷多年，不能不避蚂蟥叮咬随他一起下田，不能和他并肩坐在田头海阔天空地闲聊，能了解他丰富的内心世界吗？能理解他十多年甘愿在湖南安江农业学校埋头苦干，完成了杂交水稻大部分发明吗？

袁隆平先生作风朴实，不善言谈，他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精心耕耘的试验田。挽起裤腿下田，是一年四季人们见得最多的袁隆平的形象。

人们常提出的一个疑问是：中国的稻田里如何走出了袁隆平这样一位世界级的农业科学家？这也是我经过深入思考发出的疑问。我代表广大读者设问，通过设问，将读者带入袁隆平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

三

应当说，《喜看稻菽千重浪——记首届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袁隆平》一文，较好地体现了一名科技新闻工作者应当具有的科学精神，刻画了袁隆平几十年如一日，不计名利，立下为人类战胜饥饿的人生志向，不惧艰辛，敢于创新，不懈奋斗的感人形象。

回想该文的写作过程，接受任务时的资料采集，新闻背景的深入了解，当代农业科技面临的困局，如何评价杂交水稻的成就等，都是科技记者先期进入状态必须做的功课。

再者，一名称职的科技新闻工作者必须具有的素养，应当包括对科技工作者的真情实感，欣赏他们的奉献精神，敬佩他们的忘我工作，感恩他们的成就。一名好的科技新闻工作者必须具有的素养，还应包括本身就具有探索未解之谜，步入沙漠、大洋、原始森林……的冲动和勇气。

袁隆平先生一生的追求提示我们，科技新闻工作者传播科学精神的使命永远在路上。

袁隆平先生是当代中国必然产生的人物，他应运而生，注定要用一生不懈的努力，解决中国人吃饱饭的难题。袁隆平先生的艰辛努力，他的满脸皱纹、瘦小身躯，深深震撼、感动了国人。

从头到脚打量一个人，留下印象做出判断，是中国人的习惯。绝大多数国人没见过袁隆平先生本人，但对他的好感一望而生。这种好感不是观众对奶油小生的那种好感。这种好感是厚重的，是时间不会磨损的。

十四亿中国人的温饱是最大公约数，是全体中国人的共同利益。中国有一句俗话：人心是杆秤，在袁隆平先生身上体现得再清晰不过了。

当年我向袁隆平先生辞行的时候，他特地起个大早送我。我提出给我一束超级稻作纪念，他睁大了双眼看着我：“要多少？要多少我都给你！”

那天早上，我握着一束超级稻离开了雾蒙蒙的长沙马坡岭，回头望去，袁隆平先生的身形在雾霭中渐渐隐去。

若干年后，中国农民，或许还有世界上很多地方的农民，可能会祭祀一位新“神农”——毫无疑问，他就是袁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