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在冲天

刘菁

1903年11月，夏威夷进入共和时代刚满10年，一个东方君主国的年轻人来到这里，连续发表了3天的革命演说。

在上千名群情激昂的华侨中，一个12岁的少年攥紧拳头，立下了追随革命的志向。少年立志追随的年轻人，正是中国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少年和孙中山在共和时代的夏威夷，结下了反对帝制的不解之缘。

少年原名杨学华，原籍广东中山。1891年9月6日生于夏威夷檀香山。为了表达对孙中山（孙逸仙）的敬仰，他改名“仙逸”。

在后来的革命事业中，杨仙逸不仅成为孙中山的“迷弟”，更是得力助手。他积极响应孙中山“航空救国”的号召，组建了中国第一支革命空军“援闽粤军飞机队”，并制造了飞机“乐士文1号”。他对孙中山忠心耿耿，屡次拒绝对手的重金挖角。然而正当他准备大展宏图之时，却因为革命事业而雄鹰折翅。

这名出生于夏威夷政变时期、成长于中国革命年代的英雄，最终以“中国革命空军之父”为世人铭记。而他对共和理想和孙中山的誓死追随，早已成为中国内地、港澳台地区，乃至海外华人地区广为传颂的一段佳话。

帮助孙中山建立飞机队

杨仙逸追随孙中山从事革命活动，还要从其父杨著昆说起。

杨著昆是著名华侨，18岁到檀香山，以经营粮食生产、销售和房地产业发家，又有“糖王”之称。杨著昆与孙中山的大哥孙眉既是同乡也是挚友，两家有着长期、深厚的交往。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孙中山在檀香山组织了中国近代第一个革命团体——兴中会。杨著昆对孙中山的革命主张十分赞同，不仅多次在经济上支援，更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送入航空学校，响应孙中山的“航空救国”主张。

当时，杨仙逸的祖母杨老太太，虽已年逾古稀，但在大是大非上毫不含糊。她在檀香山亲眼看到华侨因祖国贫弱受人欺凌，因而不但支持儿子捐款，帮助孙中山建立飞机队，还鼓励孙子杨仙逸追随孙中山。她常说：“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华侨的地位就不同了，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就是上战场也不要迟疑畏缩。”

杨仙逸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爱国情怀的家庭中长大。他在檀香山利哩霞街剧场听到孙中山反清救国的演说时，深受震动，发出感叹：“祖国专制若此，大丈夫生不能改良国体，拯同胞于水火，何生为？”

為回国参加革命，杨仙逸一边刻苦学习，一边积极锻炼身体。1909年，18岁的杨仙逸从夏威夷大学毕业。他不仅学习优良，而且身体素质一流，曾获得美国政府颁发的一等射击奖章。夏威夷组织自治军团时，还把他选为团长。

孙中山一直提倡航空救国。他早在清末民初就提出“飞机一物自是大利于行军”，并预言飞机将成为“近世军用最大之利器”。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了革命胜利果实，孙中山出走海外，就利用飞机来开展讨袁斗争，他一边组编了中国最早的飞行队——潍县讨袁飞机队，一边号召华侨子弟学习航空，为组建空军做准备。

1914年，中国国民党驻美洲总支部长林森带着孙中山的嘱托，来到美国挑选一批有志青年学习航空，并于1916年筹资创办了中国国民党空军学校，校址在纽约寇蒂斯飞行学校内。杨仙逸听闻，专程由檀香山赶赴纽约，协助林森发动华侨赞助，并主动要求入校深造。经过两年多的学习，他分别通过了陆机和水机的飞行考试，取得了执照。和他一起毕业的首期学生共有20人，他们在美国组成了“中国国民党飞机队”，随时待命。

此时的中国国内，革命正处于低潮期。袁世凯虽死，但军政大权仍落在北洋军阀手中。他们解散了国会，拒不恢复《中华民国临时约法》。1917年7月，孙中山南下开展护法斗争，在广州成立了革命政府，令杨仙逸率飞机队携机回广州参加护法战争。这是孙中山正式创办革命空军的开始。

在回国前，杨仙逸积极协助父亲在美国创办飞机制造公司。他们分别于1913年和1918年成立了“中华飞船公司”和“图强飞机公司”。其中，“中华飞船公司”在檀香山自制飞机1架，图强飞机公司则在招股章程中明确宣示“以展布航空事业，图强中国为旨”，制成水陆两用飞机3架，后来杨仙逸将这些飞机都运回了国。

组建“援闽粤军飞机队”

1919年1月，为了早日结束军阀割据的混战局面，孙中山电召杨仙逸回国，决定讨伐盘踞在福建的北洋军。

杨仙逸奉命前往福建漳州，协助援闽粤军总司令陈炯明组建“援闽粤军飞机队”，并担任总指挥。孙中山对杨仙逸寄予厚望，他去信说：“足下对飞机学问，研究素深。务望力展所长，羽翼粤军，树功前敌。方今南北和议，虽继续开会，而政局风云变更靡定，援闽粤军关系本党之前途者至巨，得足下相助，定能日有起色也。”

杨仙逸没有辜负伯乐的赏识，他聘请了飞行员，一点一点置办了炸弹、枪炮，慢慢让这支队伍实力强大了起来。

飞机队很快迎来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作战。1920年，桂系军阀莫荣新背叛了孙中山，盘踞在广州市越秀山一带，负隅顽抗。孙中山命令杨仙逸率领飞机队回师广东，配合援闽粤军驱逐莫荣新。

1920年9月26日，正值中国传统的中秋佳节，深夜12点，杨仙逸带领两名美国飞机师驾驶着寇蒂斯HH-16（绰号“大鸭婆”），满载炸弹，从虎门水上机场起飞，沿着珠江口北上，不到半小时就飞临广州观音山上空，对莫荣新的广东都督府投下了三颗炸弹，莫荣新等人在睡梦中被惊醒，在炸弹的火光中，衣服都来不及穿就狼狈逃窜。陈炯明的援闽粤军地面部队未费一枪一弹开进了广州，避免了一场大规模巷战。

年轻的空军初战告捷，孙中山十分高兴，他高度评价“这是中国空军第一次大突破”，“是一次意想不到的胜利”。

此后，孙中山越发器重杨仙逸。1921年5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任命杨仙逸为总统府侍从武官，委以筹划发展航空事业全权。孙中山十分信任杨仙逸，外出时常由他开车和做保卫工作，许多机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办。杨仙逸也对孙中山忠心耿耿，福建督军李厚基欲重金聘请他为福州船政局飞行工程处主任，陈炯明见他战功卓著也有意重用他，但他通通推辞不就，一心一意为孙中山效力。

驱逐莫荣新一役显示了空军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孙中山认识到，革命要胜利，非建立革命空軍不可，但由于财力有限，一时难以筹办。关键时刻，又是杨仙逸揽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当时，革命空军仅有4架飞机，实力弱不堪言。杨仙逸按照孙中山的指示，一边挑选青年亲自带往美国学习航空技术，一边想办法在国外筹款购买飞机。可是筹钱哪有那么容易，杨仙逸想到了求助父亲。当他见到阔别多年的父亲时，不等他开口，老父亲就拿出足够购买四架飞机的银票，还说“祖国强大，华侨就扬眉吐气，纵使我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杨仙逸后来才知道，父亲为此卖掉了经营多年的甘蔗园和田产。

杨氏父子的义举在华侨中引发了很大的反响，大家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动，纷纷捐款购机。就这样，杨仙逸用筹到的钱购买了10架美国Jenny飞机，并暂存于美国旧金山附近的机场。不料此事为北洋军阀奸细得知，他们重金雇人潜入机场纵火，将10架飞机烧毁了6架，杨仙逸数月的心血毁于一旦。

杨仙逸认为不能就这样回去，他和战友想到，可以利用剩下的4架飞机到华人多的地方作特技飞行表演，继续募捐。于是在美国、日本等华侨众多的地方，人们看到杨仙逸亲自驾机升空，时而左右盘旋，时而俯冲低飞，用高超的飞行技术征服了现场观众，掀起了又一波捐款热潮。最后，他们终于募齐资金，又购买了6架飞机，回到中国。

孙中山对此行大为赞赏，亲笔题词“志在冲天”四个大字，并誉杨仙逸为“革命空军之父”。这件事在华侨中也产生了巨大影响，学习航空的华侨青年争相回国，投效革命空军，有的还携机回国，为中国早期航空事业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

制造“乐士文一号”

革命空军逐渐成长壮大，成为孙中山革命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1920年11月，孙中山由上海抵达广州，宣布重组军政府，并在军政府中设立了航空局。1922年12月，杨仙逸被委任为航空局局长。同时，军政府决定筹办广东飞机制造厂，任命杨仙逸兼任厂长，着手制造飞机。

当时革命空军的飞机数量仍少得可怜，从国外购买飞机又贵得离谱，因此自己造飞机成为必然选择。广东飞机制造厂厂址设在广州东山新河浦一间废弃的皮革厂内，制作工房与装配车间在大沙头红屋。但这个飞机制造厂实际上只是一个修理厂，厂房里只有一台电锯，技术和资金也十分有限，想要造出飞机似乎是天方夜谭。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杨仙逸和美国留学归来的黄光锐、杨官宇、周宝衡等组成基本力量，聘请美籍工程师及技工各一人，又从军队中挑选对机械制造较有研究的20人为机械员，从国外购买了航空器材和100余箱工具，决定仿照美国寇蒂斯JN-4D飞机自行装配。

这段时间，孙中山非常关心飞机制造的进展，他经常偕夫人宋庆龄乘船去大沙头视察，杨仙逸也经常乘船去向孙中山汇报工作。

经过数月的紧张工作，杨仙逸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1923年7月，第一架飞机终于诞生了。这架飞机为木制机身，时速达128公里，可挂炸弹4枚。

试飞当天晴空万里，大沙头机场人头攒动，孙中山与宋庆龄亲临现场。试飞时，由一名飞行员驾驶飞机，另一人在飞机上作惊险技巧表演。试飞大获成功，孙中山当场写下“航空救国”四个字，并决定以宋庆龄英文名“Rosamonde”命名，中文名为“乐士文1号”。之后，“乐士文1号”投入飞机队服役，曾参加惠州战役，轰炸和扫射过敌军，战功彪炳。

雄鹰折翼

正当杨仙逸踌躇满志的时候，他的生命却以一种非常壮烈的方式戛然而止。

1923年8月中旬，陈炯明在惠州发动叛变，孙中山下令讨伐。航空局组成飞机队，由黄光锐任队长，杨仙逸指挥空军战斗。不料惠州城垣坚固，屡攻不下。紧要关头，杨仙逸召开紧急会议，决定采用大炮轰击、鱼雷暗射、飞机轰炸三管齐下的方法。他认为，惠州城垣坚硬，轻型炸弹恐怕难以奏效，若将水雷改装为重磅炸弹，可以从空中摧毁惠州城垣，为攻城地面部队开辟通道。不幸的是，9月20日，他在与鱼雷局局长谢铁良、长洲要塞司令苏从山等研究改装水雷时，突然发生了爆炸，杨仙逸当场牺牲，年仅32岁。

孙中山闻此噩耗，十分悲痛，亲自下令优恤杨仙逸，对杨仙逸、谢铁良、苏从山三人均追赠陆军中将。在抚恤令中，孙中山写道：“故航空局长杨仙逸，技术精深，志行纯洁，尽瘁国事，懋著勤劳，本大元帅已倚为干城心腹之寄……从优以恤，以彰忠盖，以慰烈魂。”

斗转星移，近一百年过去了。如今，杨仙逸遗体静静安葬于广州黄花岗烈士陵园，墓碑上铭刻着孙中山手书的“杨仙逸先生墓”六个大字。墓道拱门上有一架飞机模型，纪念他“志在冲天”的光辉一生。今天，当年协助孙中山创建空军的一代先驱都已先后作古，但他们所代表的海外华人心系故土的精神却永远不会磨灭。杨仙逸与辛亥革命和孙中山的不解之缘，至今作为一段佳话，超越了制度分歧和习俗壁垒，在全球华人地区广为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