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浪淘沙
2021-06-22孙见喜
孙见喜
帘外水潺潺,别时容易见时难。这是在丽江古城的小客栈里,在纳西族少女频频的劝茶声中,我心醉帘外的小桥流水、目迷小巷的灯红酒绿,哀思这滇北的山沟沟里,何以会有大唐的遗韵?追索这弱小的纳西民族,何以苦吟中华正声?
广袤的中原沃土上,一千三百年来,哪一个英雄不在替天行道?哪一个豪杰不在救民水火?可在成就王道与霸业的时候,我们大汉的、大唐的,精神的美丽与物质的瑰宝被一代代地丢弃了……可是,南唐最悲哀的皇帝李煜,他的遗民在溃逃中没有丢弃皇上的亡国之词《浪淘沙》,他们在追兵难寻的荒蛮之地安顿了妻小,在刀耕火种之余,教子孙吟唱:“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从纳西古乐会浓艳的庭堂里出来,我徘徊在四方街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梦里不知身是客啊,我的心疼得一块块往下掉肉。一位坐牢二十一年的中学音乐教师,一出狱就寻集古乐遗老,就整理传谱旧器,就借改革开放的机遇免费给群众演出、给外来人演出;二十余年来,已有二十九位古乐老人逝世!他把他们每一位的遗像放大,一排排地悬挂在乐堂里;如今,三十一人的古乐社平均年龄七十七岁,十三把大胡子里最长者已八十八岁高龄!他们传唱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他们演奏李后主的《浪淘沙》;他们复活了李白倾听过的《水龙吟》、佛教音乐《十供养》;他们无伴奏古语吟诵《爱莲说》《老子颂》……他们整个乐队无指挥,不分声部,沿用工尺五音,一切都是原生态,木鱼与编磬交响,古筝与铃铛合鸣,报幕由编锣乐师唱吟;他们琵琶无半音,三弦是四丝,就在这极端不与国际接轨的顽固中,他们应邀出访欧美二十多个国家,所到之处万人空巷!
纳西古乐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认为“人类非物质口传文化遗产”。
可我心里,流出的是沉重的悲哀。我们不是急死冒进地要与国际接轨吗?我们不是津津有味地宣扬文化趋同论吗?行走在納西古街,脚下是碗大瓮大的石块,石块与石块之间可以很容易地插进一只手掌,所以丽江古城里少有车辆,着高跟鞋的外来者也须步步留神!我想,最便宜又简单的办法是用水泥把石缝抹平,这不是很现代化吗?但他们拒绝了……
一股清瑞之气淘浇肺腑,玉龙雪山在丽江城的背后肃穆。如钩的银月清辉明静,大水车的木轮子吱咛吱咛讲述着前朝旧事。我明白了,正是丽江人秉赋着太多的拒绝,这边陲小城才被联合国确认为“世界文化遗产”。
丽江是人类的。
谁说“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我这来自大唐天都的游子,花三十元购一颗青铜的布农铃,是要替古人消解滇藏茶马古道上的寂寞吗?谁说“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四海的旅客在丽江城会合,饮一捧雪水,吸一袋毛烟,或在篝火旁收受纳西少女的一方热帕,或在木府与苍老的和姓守门人照一张合影,旅游者排解的岂止是现代文明病患者的孤独?
丽江无浪,水中无沙。李后主的愁恨被淘得清白,宋元明清的气数只在肥沃处惆怅。纳西人是大唐的子民,四方街的篝火晚会上,转圈舞的古乐里,那么多人都在唱:采桑子时望江南,清平乐中虞美人……
唐朝的诗词是大家公共的血脉。
(选自《新安晚报》)
【赏析】
用眼看丽江,丽江不过是秀水,而用心看丽江,丽江则是一种不朽的文化。你看,这里作者避开了丽江的自然,而是把笔触伸进了丽江的精神内核,以对比的手法进行古今观照、反思,在诗意的文字里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的人文情怀——在与现代接轨的同时,我们该如何坚守自己的文化?这不仅深化了文章主旨,而且也更易于激发读者的共鸣。
(马松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