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关方言不老
2021-06-20刘德宝
刘德宝
《辞海》注释:方言为“一种语言的地方变体”。
远在新石器时代,壶关即有古人类居住。汉初置县,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壶关地处太行山分水岭东西两侧的深山区里,世代交通闭塞,加之历经数千年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于是,在这样的时空环境中,一代又一代壶关人操持的地方语言,虽然大范畴属于标准汉语,即普通话的基础——北方语音,但从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考究,较标准汉语还是有不小变异,表现出较强的地域性。
英语“母语”一词“mothertongue”的直译为“母亲的舌头”,即是讲从母亲口里学来的语言称“母语”。依此,我们讲的壶关方言土语大都是先从妈妈口里学来的,称其为壶关人的“母语”应无不当。
保护与传承壶关方言土语的意义
壶关方言土语是世代壶关人交流与沟通的工具。壶关方言土语由来很古,逐代演变,如今溯源不易。就说其中保留的入声字,其发音特点是音调下行且短促。如“学习”“吃喝”“七八”“上下”等日常用语,用壶关话很容易读出入声来。这至少能够说明两点:一方面说明壶关方言确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经长期演变,人声字到普通话中已分别归化到“阴阳上去”四声之中,《新华字典》里找不到其踪影,壶关方言中却保留至今。另一方面因为旧体诗词要讲人声。毛主席讲过“旧体诗一万年也打不倒”,近年,南北城乡出现一种“旧体诗词热”。壶关方言中保留的人声为壶关人学习、吟咏旧体诗词,传承中华传统文化提供了便捷。
如今,壶关人除在出外招商引资、进城打工、学校授课、节目主持、给上级汇报工作等场合学用普通话,或用“改良了的壶关话”之外,日常语境中几乎听不到多少普通话。包括多年在外的老人,还是使用壶关方言土语,实属那类“乡音未改鬓毛衰”者。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名言:“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壶关人日常操用壶关方言土语,则合了这条哲理——只要有用,则有合理性,即有生命力,仍会长期存在下去。
壶关方言土语是壶关地域文化的载体。千百年来,壶关的民间口头文化,多是由壶关方言土语表达;朝野的文字记载,不少是由壶关方言土语写就。旧版《壶关县志》中多处内容即是用壶关方言土语记述。壶关的文化名片——县戏壶关秧歌的唱词中,方言土语用得多且妙。如《三顶灯》剧目中的“你教顶灯就顶灯,顶灯也不是坏营生”“你说打咱就打谁害谁怕,门里圪落heng过来顶门圪权”,其中的“营生、圪落、圪权、heng”都是方言土语,壶关人唱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可谓“壺腔壶韵自多情”。
壶关方言土语对普通话有一定的补充作用。壶关方言土语中的部分词汇,在普通话中找不到同义词,勉强找到个近义词,差别仍然明显存在。例如,“chua孩子”的chua字,就在普通话中找不到完全同义的词。说是“看护”,不准确;说是“娇惯”,不完整;说是“抚育”,仍有不小差别。记起一次,有位老同事不幸病逝,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后,笔者安嘱他老伴节哀保重时,她泪诉说:“你该知道我受的什么罪,我和chua孩子一样chua了人家30多年呀!”这里的chua字包含了相当复杂的内容和十分深厚的情感,屡屡想不来普通话里哪个词语可以完整替代它。随后,在《新华字典》《辞海》中,也未查找到合适的替代词语,而壶关人却能完全掌握,准确使用。从这个意义上讲,各种方言土语应当是丰富发展汉语标准语汇的重要来源之一。
鉴于普通话适宜开放交流,适合现代生活;壶关话能接地气,承载乡土文化,二者各有千秋,堪以互补。又鉴于近些年懂方言、说方言的人在减少,年轻群体尤甚;很多方言词汇正在消失,且呈日趋加重之势,面对这种情势,让人产生一种情感缺失与文化焦虑。因之,我们应该在大力提倡推广普通话的同时,提出努力保护方言土语的要求。从这个理念出发,壶关人应当提倡讲“双语”,即既会讲普通话,也会说壶关话。尤其是干部下乡,用壶关话跟老百姓双向交流,又接地气,又有感情,效果比普通话还好。
壶关方言土语的构成与特点
壶关方言要正确使用、世代传承,就要弄清楚它跟普通话的主要区别在哪里。就笔者浅见粗识,壶关方言与普通话的语音比较,除总体是音量大、鼻音重、一倒腔等突出的特点外,比较明显的差异还有很多,这里例举四点。
一是四声上的差异。壶关方言语音常将普通话中的二声读作四声,三声读作一声。以日常用的方位词“东南西北”中的“南”“北”二字为例:县域东南一带将二声“南”字读成四声,将三声“北”字读作一声,四个方位字竞读错两个。这或许是壶关东南界毗邻豫北的林县、辉县,长期受其方言的影响所致。
二是舌尖音与卷舌音混淆。将zh、ch、sh读成j、q、x。例如长治市的“治”,普通话读卷舌音“zhi”,壶关方言土语读舌尖音“ji”;乘车的“车”,普通话读卷舌音“che”,壶关方言土语读舌尖音“qie”;社会主义的“社”,普通话读卷舌音“she”,壶关方言土语读舌尖音“xie”。
三是前鼻音与后鼻音的错位。县域中部店上一带往东山区乡村前、后鼻音则分得清楚;往西却将前鼻音an、en与后鼻音合并,读成ang、eng,县城周围一带最甚。如把前鼻音“yan”读成后鼻音“yang”,致使“盐”“羊”不分,以致壶关笑话系列中有了一则“首长让下属去买盐,下属却牵来一只羊”的笑话。
四是人声字的存废。普通话中废,壶关话中存。
壶关方言土语词语结构上的特点。壶关方言土语是壶关人的名片与标识,一听口音与用词即能辨别出是否为壶关人。从词语构成上讲,壶关方言中最常见的有“的”“因”两种习惯组词结构。如以“的”字组词:“锅的、勺的、桌的、小刀的、小板凳的”等。以“的”字代替普通话中的“子”字。又如“因”字结构组词:“使因、咽因、挤因、圪搅因、哕嗦因”等,其中“因”字大致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感觉”二字。这两种构词形式极具壶关方言土语特色。例如,一听有人讲“使因啦,heng过nie个小板凳的来歇歇”,句中有“因”字、有“的”字,还有方言heng(意为动词“取”)字、nie(意为指示代词“那”)字,听后,壶关人则会有认同感,认定操此语音者是位壶关老乡无疑。
小区域环境形成壶关方言土语上的差异。壶关域内沟壑纵横,地形复杂。由于长期以来,受自给自足农耕社会的深刻影响,人们的姻亲圈狭小、生活活动半径短促,年长日久,逐渐形成了“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现象,一县域内即出现了若干语音、词汇上小区域间的差别。例如,普通话中的人称代词“我”,在壶关境内至少有5种土语词句:城周一带称“我妈”为“na妈”,黄山一带称“e妈”,靠长治县边界的一些乡村称“nuo妈”,店上往东山区称“jie妈”,桥上、鹅屋两乡靠河南边界一带又称“an妈”。再如,普通话中的指示代词“这”字,常行一带受相邻陵川影响,称“这”是“die”,桥上一带受紧靠河南一带影响,则称“这”为“zhuo”等。这类小区域范围内流行的土语词汇,构成了壶关方言语汇的复杂性、多样性。
壶关方言土语的保护与使用
壶关方言土语的保护应兼收并蓄。壶关方言土语作为一种地域文化现象,堪称中华文化多样性“这棵参天巨树上的一条枝桠”,有保护、传承的必要。例如,壶关方言土语中的人声字对古诗词创作、对青少年诗教,是个先天有利条件,要认真保护、传承。保护要全面,要体现包容性,包括一些很土的话。个别粗话也应保存下来,供以后研究使用。要合理分区,以分区办语音库。就笔者陋见,全县大体可分6个语音区,即店上、固村、五龙山一带是壶关的地理中心区,也该是壶关方言语音的中心区,由此向四周辐射。县域周边长期受到友邻县的语境影响,形成了若干种小区域语音。大略可分为辛村、龙泉一带县西北语音区,崇贤、晋庄一带县东北语音区,百尺、常行一带县西南语音区,树掌、石坡、东井岭一带县中东语音区,桥上、鹅屋一带县东南语音区,再加上店上、固村、五龍山一带县中心语音区,6个区基本可复盖全县。6个区要分别录制语音资料,入库保存,永久传承。
壶关县广电局原职工、业余文学爱好者崔德山,退休后用时三载余,潜心搜集、整理、编著了一册《壶关方言词汇集》,纳入词汇5569条,每个词条都有注音、注释,疑难的还有例句。这对壶关方言土语的合理使用、系统研究、代际传承将会起到积极作用。这件很有意义而又内容浩繁的工作,德山先行文化自觉,多年寻觅,三载成书,堪称打了头阵,做了先锋。在他的带头作用下,还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参与收集、整理与研究,不断获得新成果。
壶关方言土语的使用应去粗取精。形势在不断发展,社会在不断进步,壶关方言也要适应新的形势,形成一个既尊重传统、世代薪传,又不断完善、与时俱进的开放系统。这里试提三点,是为抛砖引玉。
其一,要下力纠正将卷舌音读成舌尖音、前鼻音读成后鼻音两种不当读音。这种不当读音反映在壶关县域内即是此地与彼地小范围的主要差异,这样纠正,既合了县域方言一致之需,又合了普通话的标准读音。
其二,要用普通话中的“子”置换“的”字,将组词结构中的“的”字组词结构用的过多、过滥问题纠正过来。这里主要指名词中的“的”字结构,如“桌的”“椅的”“小刀的”置换为“桌子”“椅子”“小刀子”。这点对壶关方言使用、传承无碍而有利。
其三,要将壶关方言土语中低俗的粗话应从日常用语中剔除。要努力推广“您好、再见、谢谢、请坐、劳驾、对不起”等文明礼貌用语。这要当成城乡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上下力行贯彻,久久为功,蔚成举县语境新风。
壶关方言词汇集
此处,移用笔者为乡友、文友崔德山编著《壶关方言词汇集》一书序中,所填《西江月·德山PK方言》词上、下阕作结。词云:
土语方言浩浩。
壶关文化夭夭。
辉煌汉语一枝梢,
承往用今当葆。
词汇精编三载,
妪翁寻访千遭。
五千条目闪光毫,
土语方言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