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脚步声

即便已经长大，结婚并成为母亲，我们依然希望自己风雨中像个大人，阳光下像个孩子。如何永葆一颗孩童般单纯、快乐又昂扬向上的心？听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冰心儿童图书新作奖获得者毛芦芦娓娓道来……

外甥小光头与我的女儿小红枣相差两个半月，前后脚到了外婆家。

我娘于是一人要侍候两个产母，两个孩子。只听见她的脚步，整天在家里“哒哒哒”地响个不停。整个家，就像个大锅，而娘的脚步，是在锅里炒个不停的黄豆。

“哒哒哒、哒哒哒”，娘一天里总要去溪旁洗两大篮尿布、衣服。

“哒哒哒、哒哒哒”，娘一天里总要去菜市场买一大篮菜。

“哒哒哒、哒哒哒”，小光头住楼下，小红枣住楼上，娘一天里总要在楼上楼下奔走好几十次。

两个孩子，一会儿这个尿了，一会儿那个饿了，娘刚刚抱起这个 ，那个又哭了，刚刚抱起那个，这个又哭了，只见娘在楼上楼下乱蹦。最忙的时候，娘脚下的“黄豆”，就变成了大大的“冰雹”。

小光头第一次咳嗽，是娘抱他到村里赤脚医生卸荣阿舅那去看的;小红枣平生第一次生病，得的竟是肺炎，更是操碎了她外婆的心。这时，我那脚步似炒豆的娘，又成了机关枪似的娘，走起路来如子弹出膛一样快速凶猛。

“哒哒哒、哒哒哒”，我们家门口有个池塘，夏天开满了水葫芦花，刚学走路的小光头、小红枣总爱往那门口的花池里闯，我娘追着他们，脚步从机关枪变成了舞步。54岁的娘，仿佛又回到了她童年学校的舞台。

我爹在小红枣进门时，去堂叔家抱了条小狗给俩孩子做伴。这小狗，成了娘的又一个小外孙。小崽子常常在村里东游西逛，娘为了去找这狗外孙回来，有时要跑出很远很远……

除了外孙、外孙女和小狗，家里还有我那腿脚不便的爷爷、奶奶，他们对小光头、小红枣好极了，却无法代替我娘去菜园子里、菜市场里、小溪边奔忙……

后来，我带着小红枣先回衢州城了。可小红枣有次吃坏肚子住进了市人民医院，娘知道后，一路狂奔着跳上了中巴车，直到进了市人民医院，才发现她脚上还趿着双拖鞋。

小光头在外婆家住到4岁。他上幼儿园了，娘又一天数次接送他，接他回家吃中饭，下午再送去，傍晚又接回……

娘除了照顾孩子、做家务，有时还得帮爸去治橘虫。娘压单管，爸拿喷杆，“哒哒哒、哒哒哒”娘按压单管的动作，跟她走路一样性急、快捷。

我外婆病危，娘一次一次穿梭于自己家和她的娘家之间，劳累加上忧虑，又忘了吃药，娘突发了脑出血。

娘在市人民医院住了半个月，错过了我外婆的葬礼……

出院后，娘拄上了拐，后来又坐上了轮椅。不用“哒哒哒”地四处奔忙，娘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可她每次向祖宗祈禱时，都只求一件事，那就是能让她重新站起来走路。

5年前的冬天，娘的躯壳终于离开轮椅，化成一把白灰，躺进了自己家的土地里。大家都说，我娘从此又可行走如飞了……“哒哒哒，哒哒哒”，我娘走路好快啊，像炒黄豆、像下冰雹、像打机关枪……可是那样的声音，只会在梦里再现。

今天，两个孩子都回家看外婆了。“哒哒哒、哒哒哒”，娘，您听见孩子们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了吗？

正是清明时节，村庄里到处都是绿树红花，小光头哥哥和当年一样，采了花草给小红枣妹妹戴上，他们的笑脸都如花草一样明媚闪亮。

娘，您看到他们可爱的笑脸了吗？您听到他们那“哒哒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了吗？那是他们怀念您的声音……

孩子们的脚步声、您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就这样一代代传承着，永远是这大地上最平凡、最微小又最洪亮、最动人的鼓点。

正是因为有这样生生不息的脚步，大地和人心，才如此清新明净美丽灿烂啊！

娘，感谢您留在我们心上的那一串又一串的充满爱和笑意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