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黑洞

衡冠如

教育要关注现实，也应思考如何应对未来。科技发展带来社会、文化及思维层面的变革。学生要形成与时代相应的意识，用想象力引领创造力，在创造中实现未来。科幻文学作品是学生在思想实验场用知识构建未来的尝试，此间有学生个体意识的彰显、对科学知识的理解、对社会现象的理性省思，也有对人性和文明的探索。当前，科幻作品也出现在全国各地的语文教材和大型考试中，从各方面看，科幻作品读写对学生综合素养的培养都有重要价值。

南京市宁海中学副校长 刘宏业

我是一名犯人。

我正在穿过一个黑洞的事件视界。四周的星空飞速旋转着，如同海洋漩涡中无力挣扎的鱼，坠入巨大的黑色空洞。时空曲率仪上的数字正在急速升高，飞船内的仪器尽数滚落到黑洞的方向，穿过扭曲的时空发出怪异的声响。我直勾勾地盯着近在眼前的黑洞，那个寄予了我几十年梦想的东西。即使明知再过几十秒我就会死去，即使世人永远无法知道我所见的，但我依然努力观察着，试图发现什么、证实什么…

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霍金辐射，没有溢出的光子，除了一片死寂的黑，再无他物，就像这个时代的人类的内心一一

一片漆黑，空无一物。

我曾是一名宇宙学家。在这个时代，选择宇宙学专业的人少之又少。在我初次踏入宇宙学教室时，等待我的只有一位年近古稀的老教授。他在研究白体时出了事故，被强光剌瞎了双眼，取而代之的是无神的机械眼。我依稀记得与他的第一节课：偌大的全息投影讲厅内只有我们两人，他向我展示了许多古老的影像——加加林、阿姆斯特朗……当我正沉浸在这个古老的时代、惊讶于他们的探索精神时，围绕在我四周的影像戛然而止。

“人类的宇宙探索事业到此为止。”老师低沉的嗓音好似从外太空传来，将我从梦中惊醒。“什么？！之后人类明明还进入了更远的太空，甚至在上面发展了采矿业。这些不算对宇宙的探索吗？”“不算了。”老师抬起头，望着切换到锁屏模式的浩瀚星海。“此后，人类对宇宙的所有行为，都只是在经济驱使下完成的。人类破坏了地球，又将贪婪的手伸向了宇宙。他们自以为已掌握了宇宙中的一切，便丧失了对宇宙的好奇心，而真正愿意探索宇宙的人却越来越少。他们一心想着怎样将这个宇宙的经济利益最大化。”老师转头看向我， “那么，你为什么选择宇宙学？”

“为了黑洞。”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10岁时曾在观星软件中亲眼观测一颗恒星坍缩成黑洞的全过程，我就对黑洞着了迷。”“黑洞、白洞，黑洞好啊……”老师抬起了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本无神的机械眼也似乎闪烁着光芒。

我学习了八年的宇宙学，黑洞在我的眼中从一个模糊不清的神秘概念变成了由数学方程式组成的清晰模型。我与老师一起对黑洞进行进一步研究。我曾无数次想将用于发展宇宙采矿业的资金撇一个零头供黑洞研究，或是将监测资源采集点的观测器目标对准黑洞，但我所有的申请都被回绝，原因都一样：不符合这个时代发展的需要。没有资金，什么也做不到。在我近乎绝望、接近放弃黑洞这个梦想时，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我有足够的能力，让我在其他领域内有所建树。于是，我去研究宇宙采矿业，参与建设了几座大型资源采集站点，减少了时空跃迁技术的能耗与失事率。而这些年来，人类对宇宙的贪婪程度不减反增，我因给他们带来巨大利益而被奉上神座。而另一边，我这些年几乎從未归家。在我极少数的一次归家中，妻子对我说：“我并不觉得您跟这个家有任何关系。”我甚至瞥到了儿子在桌上摆的一张调查单，在“家庭情况”那一栏中，他勾选了“单亲家庭”。

不过，我并不在意，家庭对我来说已没有意义。我把我所有的爱都奉献给了黑洞，无法剩下任何一点给其他了。我蛰伏了十五年，获得了足够的地位与权力，终于可以进行我疯狂计划的第二步——申请一个不存在的项目以骗取资金，建设近距离黑洞观测站。因为高科技保密协议，我很有可能将观测站建完而不被发现。所以，这步计划最初进行得十分顺利。

但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当我正在研制霍金辐射粒子探测器时，一群身穿军装的人突然闯进了我的基地。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停止了思考。外界的一切声响如今都成了噪声，只剩“黑洞观测”“犯罪”之类的话语杂乱无章地敲击着我的耳膜。恍惚间，我在队伍中看到了我妻子的脸，正洋溢着报复成功的快感。瞬间，我明白了这个计划泄露的原因。

已记不清我是怎么被押送到监狱的了。我成了罪犯，瞬间从众人供奉跌落为干夫所指，从一心一意为人类创造财富的科学家变成了自私自利的宇宙学者。

但判决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鉴于你曾经的成就和杰出的科技才能，决定流放至外太空，为人类的宇宙事业尽最后的贡献。”当我因震惊定格在原地时，我看到远处，一双机械眼正望着我。

“去探索你的黑洞吧。”他用口型对我说。

我顿时明白，这个判决必有老师的参与。他眼睛里，有希望的光芒。

我听见我坚定地回答——

“请将我流放到宇宙吧，我本就属于那里。”

如今，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漂泊，我的飞船准时将我在到达黑洞前从冬眠仓唤醒。我不知今夕何夕，也许老师早已不在，甚至人类已经灭绝，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抵达了黑洞——我的梦想之地。我知道，再过几十秒，我就将和头顶变形的星空一样，被拉扯变形、撕成碎片。但我更知道，我这几十年人生的努力：无数年的沉睡，都只为了这死前最后的几十秒。我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奔赴这漆黑之地。

但在我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我眼前突然闪现了极其刺眼的白光，紧接着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一一我似乎体会到了老师失去眼睛的那个瞬间。我知道，我看到的，是黑洞方程的另一个解——白洞。

原来，前方是有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