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个女体委
2021-06-18贾颖
贾颖
和妈妈打赌
我不明白，为什么天底下的妈妈无论高矮胖瘦，也不管是温柔还是严肃，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
当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像约好了似的，谈完衣服、鞋子和流行色之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当作是她们谈话交流的主题。仿佛不谈孩子，不做一番比较，她们的谈话就无法结束，她们的聚会就不够圆满。
“彭花花，你说你什么时候能让妈妈在同学朋友亲戚同事面前，提到你时可以仰着头，声音高八度，说我们家花花呀，成绩好、纪律好、弹钢琴好！”妈妈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听。
我说：“我哪里不好了？我有许多朋友，我还能打过欺负女生的男生呢！”
妈妈说：“我的花花呀！你说的这些能算是优点吗？难道你让妈妈对自己的朋友说，我女儿可厉害了，都能打过男生？”
唉！妈妈们真是太奇怪了。她们永远不懂孩子们的心里在想什么，就好像她们没有经历过小时候，一下子就变成了妈妈似的。
妈妈每次聚会回来，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糟糕的孩子。
有一次，我实在被妈妈数落得有些气恼，就说：“别人家的孩子那么好，您去别人家当妈妈吧！别给我当妈妈了。”
妈妈被我说得愣在那里半天。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妈妈不再对我说那样的话。
可是，在我上六年级的第一个星期，妈妈又旧事重提。
晚上九点半，妈妈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捧着我的脸说：“彭花花同学，妈妈觉得你又可爱又善良，也不比别人笨。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做一件事情，让妈妈骄傲骄傲呢？”
我睡意正浓，眼睛也不肯睁开，说：“因为我，您晋升为妈妈，这事儿挺让人骄傲的。”
妈妈摇摇我，说：“要你这么说，每个妈妈都骄傲。”
我拨开妈妈的手，又躺进被窝里，说：“那你们就一起骄傲，省得没事儿在一起比我们。”
妈妈又拱进我的被窝，搂着我的肩膀，说：“彭花花，别睡了。我们研究研究，看看你有什么潜质。”
我刚要张嘴，妈妈立刻抢着说：“你可别再说你能打得过男生啊，你是女孩子呀！彭花花，你得像个女孩子样儿！明白吗？”
我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推推我，说：“彭花花，你们选班干部了吗？”
我说：“没有，下周一竞选。”
妈妈再次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说：“你竞选班干部吧！哪怕是个小队长、小组长什么的，妈妈也可以神气神气。”
我只想睡觉，不想和妈妈纠缠。所以，我说：“好，我当班干部。晚安，妈妈。”
妈妈不让我睡，捏捏我的脸蛋儿，说：“你能选上吗？我有些担心。”
“肯定能，晚安。”
“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你当不上班干部，你就必须得去学舞蹈。你赵姨家的孩子跳舞都跳到省电视台了，今天晚上她请我们吃饭，专门找了个带电视的房间，就是为了看她女儿在电视上跳舞。”
“好吧，打赌。选不上班干部我就去学跳舞，跳到中央电视台，让您跟她们炫耀。晚安了，妈妈。”
我实在是太困了，没有认真地想一想，和妈妈打赌的结果会是什么？
我是女生
星期一竞选结束后，我以为我会当上生活委员。
可是，第二天下午班主任马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彭花花，班委会名单定下来了，你是体育委员。”
我一下子跳起来，大声道：“老师，我是女生！”
老师说：“我知道你是女生。”
我说：“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班上的体育委员都是男生，全校的体育委员也都是男生。”
老师说：“这并不代表女生不可以当体育委员，也不能说明你当不了体育委员。”
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马老师都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态度却很坚定：体育委员或者普通同学，两个当中选一个。
我很无奈，也很沮丧。我本来没有想过要在小学毕业前当什么班干部，我只是想打赢和妈妈的赌。我不想被妈妈看扁，不想被她拿去和别人家的孩子比来比去，我更不想去学什么舞蹈。
现在，我必须做一个选择，但哪一个选择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愁眉苦脸地对马老师说：“那我再想想。”
马老师让我在下午放学前告诉她结果。
一下午的课我都在走神儿。老师在课堂上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的两只耳朵里装满了东西，一边是妈妈的话，一边是马老师的话。
最后，马老师的话占了上风。因为在我走出她办公室的时候，她拍着我的肩膀，很肯定地说“我相信你”。老师这句话让我很感动，当我们被自己所尊敬的人信任时，我们的心就会变得勇敢起来，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我们。
我也要让妈妈相信，虽然我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么优秀，可以让妈妈随时随地拿出来炫耀，但我也有自己的长处。至少，我能够做一个别的女孩子都无法胜任的体育委员。
就这样，我当上了体育委员。体育老师跟我说，我是自前阳镇小学建校以来，第一个女生体育委员。马老师在班级宣布时，全班男生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妈妈听到这个结果也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为什么不把你生成一个男孩子呢？”
只有爸爸的态度还算正常，他瞅着刚刚剪了短发的我，笑呵呵地说：“呀！我女儿真了不起！”
“了不起”三个字没有那么好担当的。这是我以后才明白的。
因为一个女生当了体育委员，全班男生都无法接受。因此，他们团结在一起，向我宣战。
不想做逃兵
男生們向我提出各种挑战，如果我不及时应战，他们就会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还体育委员呢！”整整一个星期，放学后我和班里的26个男生在操场上进行着各种比赛：跳绳、跑百米、踢毽子、立定跳远、掰手腕儿。我不停地输，不停地被男生嘲笑。他们想尽办法想让我放弃体育委员，妈妈看着我每天晚上灰头土脸地回家，也劝我不要再当什么女体委。
可是，不论男生们怎么样对我，也不管妈妈说什么，我就是不肯说“我不当体育委员了”这句话。现在是男生看扁我、为难我，我要是退却了，班上的女生也会看扁我。我可不想被全班同学看扁，更不想让马老师看扁我。
我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当体委。
第一次在体育课上喊口令时，男生们像约好了一样，集体嚷着：“听不到！”我大声喊，他们又说太刺耳。那天的体育课，我忍着眼泪不停地调整着我的音量，却怎么也无法让那些男生心悦诚服地安静下来。
我决定先从喊口令开始，努力做一个让男生挑不出毛病的体育委员。
我去找体育老师：“老师，您教我喊口令吧！”
体育老师说：“喊口令没有什么窍门，你喊的时候脚踏实地地站稳，腰板儿挺直，很自信的一股气冲向嗓子眼儿，你张开嘴，口令就出来了。”
我问：“那股气在哪儿？”
体育老师说：“是从你心里涌出来的，像野马似的，挡都挡不住。”
于是，我像体育老师说的那样，脚很踏实地踩着地，挺直腰身，对着墙、对着稻田、对着路边的一排树，走一路喊一路：“向左——转！”“向右——转！”“稍息！”“立定！”
最初的喊声，一出口便消失在空旷的天地间，匆忙得没有一丝痕迹，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是喊不出那种奔涌的自信来。气馁的时候，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眼泪，眼泪抹干了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喊。
终于有一天，我感到心中有一匹跃跃欲试的小野马，冲出害羞和膽怯围成的栅栏，带着一股阻挡不住的气势，从我的口中奔涌而出。
一声“立定”喊出去，喧闹的声音散去了，只剩下一片安静。
同学们定定地看着我，有不服气的男生用目光挑衅我。我咬紧牙关，接住他们的目光，并以坚定的眼神回敬他们的挑衅。当他们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时，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口号熟练后，示范动作也是一个难题，其中最难的是跳马。每次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鞍马时，都会在应该起跳的瞬间紧急刹车，尴尬地停在那里。
我不敢跳过去，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倒栽葱摔过去。
体育老师说：“算了，这个挺难的。上体育课时，我找个男生来演示吧！”
一听到“男生”两个字我就敏感，就像听到妈妈在我面前夸奖别人家的孩子，而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我浑身的胆量立刻像刺猬一样，全部竖起来。
我说：“不用男生，我是体委，我来。”
体育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那就再试试吧！”
我可不想只是试试。
奔跑、起跳、双手撑鞍、落地。我把动作在心里重复一遍。
然后，奔跑、起跳——我坐在了鞍马上。
再奔跑、再起跳——双手撑鞍。
等我终于可以成功演示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的膝盖已经摔得面目全非，晚上做梦都在不停地喊疼。
妈妈说她现在特别喜欢聚会。她在聚会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对别人说：“我们家彭花花呀，可有毅力了！”
我希望我们班的男生也能够像妈妈那样把我当作骄傲，对其他班的同学说：“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呀，别看是个女生，可了不起了！”
彭花花加油！
六年级下学期，小学生活中最后一次运动会开始了。作为体委，我尽可能地多报了项目。当百米跑进入决赛的时候，我站在起跑线上，忽然紧张起来。
这是运动会上第一个决赛项目，如果我跑不了第一，那些一直向我挑衅的男生，会不会在我走回班级方队时向我鼓倒掌？
“各就各位，预备——”随着老师的喊声，发令枪“砰”的一声在我耳边炸响，我奋力冲向终点。
我不是第一，而且在冲向终点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我们班等在终点的两个女生把我扶起来，帮我拍掉身上的土，又拿了毛巾帮我擦拭伤口。我忍不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们俩以为我摔伤的地方太疼，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哭什么：我这一跤把我将近一年的努力和付出都给摔没了。那些男生肯定看不起我，我不想回班级方队，我想让眼泪直接把我淹没掉，谁也看不到我。
哭够了，我在两个女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回到班级的方队。
我不敢抬头看我们班的男生，在班级方队后面找了一个空凳子坐下。我低着头，周围一片寂静。忽然响起了掌声，我抬起头，看到全班同学都站起来微笑地看着我，向我鼓掌。
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不知哪个男生叹了口气，说：“哎呀！我们本来还觉得你这个女体委挺牛的，怎么摔一跤就哭起来没完了？”
另一个男生说：“女生，爱哭呗！”
我一下子止住了哭，说：“不哭就不哭，有什么了不起！”
男生们一下子乐起来，起哄道：“咱班的女体委呀，就怕人家笑话她是女生。”
过了一会儿，有男生提议，说：“来来来，咱们一起再给咱班的女体委鼓鼓掌吧！”
掌声再次响起时，我骄傲地想：彭花花，全校唯一的女体委，加油！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当你坚定了信心，向着一个目标一直努力地走下去，无论这个目标有多远，你都会无限接近它。直到某一天，不停赶路的你，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你的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