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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乌云快走开

2021-06-18梅瑜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米亚茶叶蛋风铃

梅瑜

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时而淅淅沥沥,时而缥渺如雾。天空中布满黑黑的云,沉甸甸的,仿佛有无限的心事。

早晨7点10分,米亚从教室的窗口望出去,看到一簇鹅黄的身影在雨雾中跳跃。

米亚静静地看着那身影移动,看着那团黄色渐渐接近教学楼,直至不见。大约五分钟后,那鹅黄色的身影又在教室走廊外出现,米亚迅疾地像接收到信号般转头望出去。

栗波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和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说说笑笑地从窗外经过。鹅黄色是栗波今天衣服的颜色,那是一件套头毛衣,白色的领子从毛衣领口翻出来。栗波的马尾扎得高高的,随着她轻快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像一只兴高采烈的小兔子。

在她们走过2班教室门前的时候,米亚还看到了栗波穿着深灰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帆布鞋。

米亚不由得叹了口气。

同桌的风铃儿推推她:“米亚,有什么烦心事啊?这么长吁短叹?”

米亚拎起放在桌面上的书,掩饰般地回答:“哎呀,烦死了,烦死了!今天要英语考试!”

风铃儿立刻生气地说道:“考英语你要烦,那我就要灰飞烟灭了!”

米亚“扑哧”一声笑了。是呀,英语是考不倒米亚的,只有心中的秘密,才让米亚百思不得其解。

学校的诗歌朗诵会两周后举行。班主任让大家毛遂自荐,本周五的班会课上进行选拔。

风铃儿凑过来,悄悄地说:“嗨,米亚,你可以试试!”

米亚说:“好!你帮我一起想想,有什么适合朗诵的篇目。”

风铃儿拍拍胸脯道:“没问题!”

下课后,风铃儿让米亚陪她上厕所。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去了厕所,又嘻嘻哈哈地回教室。在走廊上,米亚看到栗波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米亚再次被栗波鹅黄色的毛衣吸引。毛衣上绣着一只白色的天鹅,天鹅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鲜红的围巾。这只天鹅占了毛衣的一半,它的两只翅膀扑腾着,仿佛马上要振翅飞翔,生动极了。

“哇,瞧3班栗波的毛衣,真好看!”风铃儿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虽然声音低低的,但听得出来,她也非常喜欢栗波那一身装束。

栗波拿着一叠作业本,大概是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她专心地一手翻看着其中一本,低着头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米亚暗暗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如果栗波走过来,她要如何应对。热情洋溢地和栗波打招呼?或者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再或者微微一笑?这一刻,米亚非常生气。她生自己的气,气得咬牙切齿,气得看不起自己。米亚啊米亚,你从前哪里是这样的啊?

米亚第一次见到栗波还是在上小学时。那一次,米亚和栗波是区里语文比赛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因此,两个人作为区里的选手去参加市里的比赛。米亚和栗波并不在同一个小学。米亚一直认为叫“栗波”这个名字的肯定是个男生,没想到一见面,才发现是女生。

比赛前一天晚上,她们俩和带队老师住在比赛学校旁边的宾馆里。吃完饭,她们坐在房间里闲聊。栗波从背包里掏出几个茶叶蛋,说是她妈妈让她带的。

“你妈就不怕你考零蛋?”带队老师打趣栗波。

栗波满不在乎地回答:“不会的,我们准备得那么充分,哪里会得零蛋?对吧,米亚?”

米亚点点头,开开心心地接过栗波递过来的茶叶蛋咬了一口。茶叶蛋很香,以至于她们吃完后,房间里还一直弥漫着一股鸡蛋味。第二天早晨,栗波揉着睡眼说:“哎呀,昨天晚上的梦里都是茶叶蛋味儿!”米亚听后笑得前俯后仰。

那一次,米亚得了市里竞赛的二等奖。栗波虽然没有名次,但她由衷地对米亚说:“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去比赛,一起吃茶叶蛋!”

“好,一言为定!”米亚坚定地点点头。

因为不同校,后来米亚和栗波就没再见过。她们的名字偶尔在比赛中或在区级的表扬名单里一起出现。对着那个叫“栗波”的名字,想到那是一个自己久未谋面的朋友,米亚常常心里暖融融的。

米亚在书架上翻找了许久,终于选定一篇叫《孤雁》的散文诗。她试着通读了一遍,发现挺符合自己现在的心情:

衔一口在薄暮里化开的雨色,你自北方归来,归来在贵如油的春雨里,归来在轻轻的薄暮里。

长天一声轻唤,惊动恹然春困的群山,呵,你怎么就孑然一身了?怎么就孑然一身地歸来了?

米亚想起一段钢琴曲,她已经翻来覆去地听过许多遍,如今脑子里又回响起那段旋律。她轻轻地哼了几句,觉得会很配这首散文诗。

她把写字桌上的东西都堆到一边,自己爬到书桌上躺下来,一手握着诗集,一边打开了手机音乐。随着悠扬的钢琴曲响起,米亚一遍遍地读着《孤雁》。读着读着,她的眼角淌下泪来,她没有去擦拭,任凭泪水挂在脸颊上,湿湿的。

窗外,雨“滴答滴答”地落下,偶尔有几滴飘到窗玻璃上,水珠儿便停在了上面,一星一点,闪闪发亮。雨点儿是多么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米亚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孤雁。周围的家人、同学、老师熙来攘往,看似热闹,自己心里的一段情绪却充满孤寂与失落,挥不去,散不开,无边无际。谁说青春是热闹的?青春明明充满了落寞与惆怅,充满了竞争与名次。

一滴泪,滑过米亚的脸颊,她没去擦,这让她心里感觉有一丝无可名状的痛快。

雨依旧不停地下着。早晨7点10分,米亚又从书本上抬起头来。

她恨这样的自己,简直像个偷窥者,可另一个她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看一下而已。

栗波又从树荫下经过。她今天穿了一件格子连衣裙,风儿轻轻扬起她的裙角,看起来像一朵盛开在雨中的轻盈的花。

米亚不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是宽宽大大的运动式校服,因为多次漂洗还有些起球。

从前,米亚不会为自己穿着校服而感觉不自在,自从栗波来到这个学校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初三刚开学,风铃儿就打探到一个消息,说3班转来一个新同学,叫栗波。

“嘿,别看是一个男生名字,却实打实一个女生噢,而且还是一个长得漂亮、穿得也漂亮的女生!”

米亚一听到栗波这个名字,小学时的记忆马上浮现在眼前。啊,那个假小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她真想立刻跑到3班去看看,可是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是栗波先来找米亚的。栗波站在2班的教室门口,问一个正在门边的男生:“请问米亚在吗?”

那个男生脸都红了,转头就喊:“米亚,有人找!”

米亚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栗波。她已然亭亭玉立,个子比自己高,身材匀称,皮肤白晰。米亚走过去的时候,栗波兴奋地跑过来,高高扎起的马尾摇晃着。

栗波拉住米亚的手,兴奋得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烁:“我听说你在这个学校,而且就在隔壁班,我太高兴了,赶紧来找你了!”

“我也听说有个叫栗波的转学生,就在想,是不是我认识的栗波。”米亚有点儿脸红。

“我们以后可以经常看到了。”栗波挥挥手说,“好了,见过面我就放心了,我先回教室了。”

米亚也挥挥手,那一刻,她是真心地感到欢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米亚不喜欢栗波了呢?

也许是从第一次月考开始?那次,刚来的栗波就取得了全年级第三名的成绩,和米亚仅差了一个名次;也许是从学校的运动会开始?栗波为初三(3)班获得了三个第一名,而米亚呢?谁都知道米亚的体育是最差的,每次运动会她只有当啦啦队员的份;也许是从上一次板报评比开始?栗波以书画的方式为久居垫底的3班赢得了第一个年级第一名;也许是从上一次经过2班后门开始?米亚听到栗波正和一群同学唱许巍的歌,她唱得那么投入,那么意气风发!

不,也许更早!就在栗波来找米亚那次,米亚回到座位上,风铃儿就说:“哇,她就是栗波啊,果然是传说中的人物啊!瞧她的衣服搭配多和谐啊!”

女生在起哄风铃儿的浅薄,男生在取笑风铃儿只敬衣冠不敬人。米亚没有说话,但她清楚地意识到,一身校服的她和一袭浅蓝色牛仔裙的栗波,高下立现!

就在那天晚上,米亚脱下校服,换上一条米色的连衣裙,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妈妈马上过来说:“怎么回事?还不快去做作业!”

米亚灰溜溜地脱下了裙子。妈妈一向不愿意让米亚穿好看的衣服,她认为只想着漂亮的孩子是读不好书的。米亚不知道这其中的逻辑在哪里,但是,比起穿得是否漂亮,她更在意的是她的学习成绩和名次。

还有一次,米亚骑自行车上学,身后传来一串清脆的铃声。米亚侧过头去,是栗波!

栗波满脸阳光地和米亚打招呼:“加油骑啊,我还有一长串英语单词没背!”在一个路口,她们停下来等红绿灯,栗波向米亚抱怨,像每一个好朋友那样说着笑着。没等米亚想出回答什么,绿灯亮了,栗波开心地大叫:“绿灯了,绿灯了,快走,加油骑吧!”

栗波的自行车朝前飞驰而去,还不时地回头看看米亚。米亚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轮胎那么小,根本使不上劲儿。米亚明明知道栗波不断回头,是想要等她一起,可她的心里却又觉得:哼,那是栗波在嘲笑她,连骑自行车也比不过她啊!

那天到学校后,米亚停好自行车朝班级走去,她的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就从那天起,米亚总是提前十分钟出门,潜意识里是为了避免和栗波碰面。

米亚隐隐地觉察到自己心里那股酸酸的味道是什么,然而她终究不愿意面对,更不愿意承认。

周五班会课上,米亚的朗诵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一致好评,几乎全票通过。最后班主任开始做点评。

班主任示意大家安静,说道:“孩子们,你们的朗诵非常棒,我作为一个老阿姨……”刚说到这儿,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班主任也笑了。

“孩子们,你们知道吗?虽然我是你们的老师,可是你们肯定想不到,我有多么羡慕你们的青春,羡慕你们挥洒不尽的阳光与时间,就算忧愁也像雨过天晴后坠在绿叶上的水珠,可以映出整个天空和七彩阳光。所以,”老师顿了顿,“所以,我真想听你们多朗诵一些更年轻、更喜悦的诗文啊!”

说到这儿,同学们再次哄堂大笑。风铃儿忍不住说道:“林老师,您一定想不到这一堂课听下来都是青春忧郁风吧?”她的声音清脆响亮,班主任也忍俊不禁。

这时,米亚的爸爸出现在教室外面,他朝班主任招招手。米亚的心里“咯噔”一下。

班主任走出去一会儿,立刻回到教室,招手叫米亚过去。班级里响起一片轻轻的议论声,米亚感觉整个心都提起来了。

“外公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抢救了!”爸爸说这些的时候,米亚一时反应不过来。爸爸赶紧帮米亚拿了书包,带着她匆匆赶往医院。

外公最终还是没有抢救回来。

米亚重新回到教室上课时,看到课桌上放着一个信封。她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明信片,画面上是一只可爱的小鸭子。翻到背面,上面写着:

可爱的小鸭子,不要再流泪,不要再悲伤,让清风抹去你脸上的泪痕,让流水洗去你心里的难受吧!振作起来,加油啊!

署名是栗波。

米亚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可明状的感觉,涩涩的、酸酸的,又是暖融融的。

朗诵比赛的日子到了。中午吃完饭,风铃儿就着急地喊:“米亚,你要不要把朗诵稿再背一遍啊?我给你把把关!”

“不用!你要相信我!”米亚朝她眨眨眼。

米亚把手伸进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个茶叶蛋。她拎着茶叶蛋轻快地跑向隔壁班。

“同学,请问栗波在吗?”米亚向一个男生询问。

“在啊,在啊,我在这儿呢!”还没等男生回答,栗波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我帶了茶叶蛋,我们一起吃吧!”米亚举起手中的袋子。

“好啊好啊,我们去走廊上吃!”栗波一把拉起米亚来到了走廊中段。那里有一个半圆形的小阳台,大家都喜欢倚着栏杆聊天说话。

只可惜天气还是不太好。虽然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乌云挤挤挨挨地黑着脸。米亚掏出一个完整的茶叶蛋递给栗波,轻快地说道:“我妈昨天煮的,你尝尝!”

“好吃!下午的比赛,你一定会赢得很漂亮!”栗波吃了一口,接过话头说道。

米亚笑起来,她剥了蛋壳,大大地咬了一口:“嗯,很香,但是没有你妈妈做得香!”

栗波一愣,马上醒悟过来,扬起脸得意地说:“那当然!哈哈!”说完,她也狠狠地咬了一口茶叶蛋。栗波那高高扎起的马尾,又像小兔子一样欢蹦乱跳了!

在小礼堂举行的朗诵比赛准时开始,米亚抽签抽到了第一个。她自信满满地走向主席台,试了试麦克风。

“大家好,我是初三(2)班的米亚,我为大家朗诵的篇目是穆旦的《友谊》。”

台下安静了。悠扬的乐曲声响起,那是一首老歌——《友谊地久天长》。米亚觉得,她重新挑选的诗和曲子都刚刚好。

米亚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朗诵:

我珍重的友谊,是一件艺术品

被我从时间的浪沙中无意拾得

挂在匆忙奔驰的生活驿车上

有时几乎随风飘去,但并未失落

又在偶然的遇合下

被感情的手屡次发掘,越久远越觉得可贵

因为其中回荡着我失去的青春

又赋予我亲切的往事的回味

受到书信和共感的细致的雕塑

摆在老年的窗口

不仅点缀寂寞

而且像明镜般反映窗外的世界

使那粗糙的世界显得如此柔和

不经意间,米亚瞥见了礼堂窗外的一角天空。淡淡的阳光照在窗玻璃上,映着淡蓝色的天空,像一片蔚蓝的大海。

乌云,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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