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树开花
2021-06-15张正
◎ 张正
茶树开花?的确,是茶树开花,不是茶花开花。
生在茶乡,我却很少注意过茶树的花,也知之甚少。今年元旦前的那几天,天气骤然冷下来,夜间降到零下,白天依旧冷。回乡的我,有缘见到茶树开花。
冬日里见着花,本来就很稀奇,何况是在平日司空见惯的茶树上呢。热闹了一个春季的茶树,在冬季大概被人们淡忘了,没有鲜嫩的叶芽可供采摘,只能在田间寂寞着,可依然是翠绿的一片。这就不由得吸引人多看它两眼。
靠近茶田,我在茶树上竟看见了星星点点的小白花。上前一步,扒拉开茶树的枝叶,仔细看,它们真真切切地缀在茶树的芽腋间。花不大,跟在水杯中绽放的春茶叶芽一样,小巧可人。我掐下一小朵,轻轻地,怕拈碎了它,托在掌心观察,像欣赏奇珍似的。掌上茶花不是全白的,还带点淡淡的黄,花蕊则完全是杏黄的。它不似春天的花瓣,粉嘟嘟的,而是带有一点蜡质,像是在冬日开放的蜡梅,不张扬,也不很润泽。我又疑心这不是它的本色,只是因为受了这几天寒冷天气的冻,才变成这个憔悴模样。
茶花没有香气。我不相信茶树的花没有香气。春天的茶叶,它们还是鲜叶状态时,不也清清淡淡的没有芳香吗?经过那么多巧手侍弄后,一旦成为杯中之物,不就醇香醉人么。我情愿相信,这茶树的花也是有香气的,只是要等来勤劳的人、有缘的人才会散发出。
我们这一代人,因作家杨朔的那一篇《茶花赋》,而对茶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我至今也不能算是真正见过茶花、熟悉茶花,但我至少可以弄明白茶花和茶树的花是两样不同的东西。少年时在课堂上学习《茶花赋》那篇散文,满心奇怪,“且请看那一树,齐着华庭寺的廊檐一般高,油光碧绿的树叶中间托出千百朵重瓣的大花,那样红艳,每朵花都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怎么会有那么高的茶树呢?我们这儿的茶树最多平胸口高。还有那花,我们这儿的茶树为什么不开热烈的红花呢?
年龄稍大了才知道,原来作家所写的和我看到的不是一样的物品。就像现在渐渐明白了,当年老师讲的,和我,还有许多和我一样追求美的人,在实践中慢慢品味到的,不是一回事。《茶花赋》只是文学百花园中的一朵花,而且是一朵小花,它不代表所有的花。茶花也是美的,却并不像书上暗示给我们的:这就是花,世上最美的花,所有的花都应该像它一样开放……美的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姹紫嫣红、形态各异的。就像茶树的花,它能在寒冷的冬天开放,本身就是一种美的所在,是这一种区别于那一种的美。
有熟悉的种茶人从田头经过,我赶忙迎上去打招呼,同他拉扯关于茶树开花的话题。茶树的花差不多是没用的,他说,因为开花,随后还要挂果,又是在秋冬季节,消耗了茶树根基不少营养,花开得越旺,越是影响来春鲜叶的产量,所以有的人家不让它开花,开一朵摘一朵,有时候还采取生物或化学的手段来抑制它。原来如此。
它们的果实也没有用吗?我追问。可以用来做种,不过本地人很少用,所以茶树的果实也基本没用,他告诉我。这个道理我是懂一点的。采用种子繁殖茶树称为有性繁殖。有性繁殖系品种的茶树性状比较混乱,影响后期茶叶的产量、品质。因此,本地人着力推广无性繁殖系品种,即用扦插的方法来选育茶树。即使仍有少数种茶户采用种子育苗,那种子也不是本地产的,而是从福建等地购进的。因为他们认为,本地产的种子“没把握”。难怪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茶乡人印象中只有茶叶,而没有茶花、茶的果实。
能这样悄悄地开花,悄悄地结果,自生自灭,不为世人关注,也算是生命的一种意境吧。想来人是过于实用主义的。茶叶能带来不菲的经济效益,能成为令我们唇齿留香的饮品,故而受我们重视;而茶树的花,大多无实用价值,因此受到人们的冷落甚至摒弃。连我这个自小见惯茶树的人,能在不采茶叶的冬季来茶田里走走,也纯属偶然。
回城后,心里惦记着茶树开的花,不相信它真的没有实用价值,就打电话给一位种茶方面的专家朋友,他的答案和我在田头碰到的那位种茶人惊人的一致:在我们这里“基本没用”。那还要它开花干什么?我问了一句幼稚好笑的话。专家朋友在电话那边笑起来:这有什么办法,跟人一样,到年龄了就要结婚生子……
是啊,这是自然规律!
可是,茶树在中国已有了千余年的种植历史。这千余年之中,我们人类到底采取了哪些人工的手段,来试图改变它的自然生长规律,以获得所谓的优良品种或优良品质呢?茶树开花,这是茶树的天性在释放,尽管它的花“基本无用”,它同样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