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干热河谷水果产业发展见闻
2021-06-12清扬
文|图 清扬
【导读】光热资源丰富、气候立体分布明显的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带是我国少有的优质水果生产区域,果实成熟期或早或晚,品质一流,极具市场竞争力;同时,这里山高沟深,土壤贫瘠,加上“老天爷”捉摸不定,又给投资水果生产带来极大的风险与挑战。但是,这几年在这片土地努力拼搏的人,无论是外来的投资者还是本地的农户,都或多或少地尝到了资源优势的甜头,看到了梦想成真的希望。
金沙江干热河谷涵盖西藏、云南、四川三省,全长2 300 km、流域面积260 万hm2多。由于“焚风效应”和“山谷风局地环流效应”的影响,该区域多为干燥裸露的红土,森林覆盖率不足5%,生态条件恶劣。近年来,随着金沙江流域梯级水电站的陆续建成,河谷生态环境得到了很大改善,各地依托良好的光温资源,大力发展水果产业,实现生态修复、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协同推进,并取得了显著成效。
2021 年3 月4—13 日,我从云南丽江出发,沿金沙江干热河谷从永胜、宾川、华坪、米易(四川)到元谋,见证了该区域蓬勃发展的水果产业。
云南·永胜
眼前的金沙江跟我记忆中的金沙江完全是两个概念。
2018 年9 月我第一次到金沙江畔时,龙开口水电站正在开闸放水,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喷涌而出,似一条挣脱枷锁的黄龙,咆哮着冲向远方。而眼前的金沙江却是色如翡翠、水平如镜,丝毫没有大江大河的波澜壮阔,倒是风很狂野,吹得山坡上的桔树左右摇曳。
“这边的风一直很大吗?”我问杨永福。他是这片500 亩(1 亩约合667 m2,15 亩即1 万m2约合1 hm2——编者按)柑桔园的主人,2017 年建园,今年第一年投产。
“主要在春季。”杨永福理了理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头发:“春节以后起风,到5 月花期的时候就停了。”
“风大对果面有影响。”我躲进树丛中,仔细看了看被大风蹂躏过的桔子,果面有不少风瘢,甚至连果形都变得有些扁平。“不对!”我忽然醒悟:“这是‘沃柑’吧?”
“不是,是‘茂谷柑’。”杨永福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在广西见过“茂谷柑”,只是想当然地认为金沙江沿岸种的都是“沃柑”,而且与广西“茂谷柑”光滑的果面相比,这里的茂谷柑果面显得粗糙,就像一位江南女子忽然变成西北汉子,令我不敢相认。
“为什么会选择种植‘茂谷柑’?”我好奇地问杨永福。
“最初是想种‘沃柑’的。”2017 年,在程海种葡萄的杨永福看到浙江人林小波在片角种植的“沃柑”亩产值达八九万后,就四处找地,最后以1 万元/亩的价格买下这片土地的50 年经营权。后来又因为担心“沃柑”发展速度太快,所以就选择了“茂谷柑”。
“你现在觉得这个选择对吗?”我在4 年前就对这两个品种做过评估,结论是“茂谷柑”在未来的发展中难以匹敌“沃柑”。这几年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判断。
“这个不存在对与错。”杨永福摇了摇头。
“就像你选择‘阳光玫瑰’一样,品种选择现在看来是很重要的。”我强调道。
在程海边,杨永福还有一个200 亩的葡萄园,2012 年建园,赶了一波“夏黑”的红利期;2016 年试种“阳光玫瑰”等新品种;2018 年全面改接,除了“阳光玫瑰”之外,还改接了一部分“蓝宝石”;当年从朋友园子中发现“蓝宝石”的成花问题之后,立马重新换接“阳光玫瑰”。
“其实新品种都是在‘赌’。”杨永福用了一个最不理智的字来形容我强调的品种选择:“最后还是运气好,赶上了。但‘茂谷柑’是个常规品种,在广西已经种了20 余年,所以就不存在‘赌’。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如何把这个常规品种种好。”
▲位于金沙江畔的柑桔园
杨永福(左)带着大家参观果园▲
在现场,我看到工人正在搬运堆积如山的有机肥,这是种好的其中一个要素。
坐在柑桔园所在的下干村傈僳族的民居中,杨永福讲述了他20 年的农业经历。1997 年农校毕业,1998 年种辣椒,1999 年荒山造林,然后做绿化工程、滴灌、农资……包括我熟悉的木美土里刘镇、台州农资丁云飞等人的事迹他都能随口而出。
“你觉得与中国其他产区相比,金沙江河谷的水果生产有什么优势和劣势?”这是我这趟行程的主题。
“其实来我们云南做农业都是在找一个错季的优势,像葡萄有早熟的优势,柑桔有晚熟的优势,要么早,要么晚,没有其他的优势。”杨永福给出了一个更宽泛的答案。
在他的描述中,我知道了原来金沙江沿岸都是很荒凉的,当地农民以种植玉米为生,广种薄收,这几年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才有了水果产业的蓬勃发展。杨永福告诉我,现在金沙江流域永胜段已发展了6 万多亩柑桔、4 万多亩石榴以及数千亩的小米蕉、释迦(番荔枝)、牛油果(鳄梨)等特色水果,还有10 万亩的发展空间。
“在这边,像你这种规模的果园多吗?”我尝了一口当地酿造的石榴酒,问道。
“我们本地的不多,基本上都是一家一户种植的,规模大的主要还是你们江浙人。”在杨永福的表述中,江浙人带来了资金,带来了技术,带来了销售渠道。“对江浙人我们本地人是很尊重的,但江浙人在这边做农业也做得很艰难。”
我在永胜只见过一个江浙人——林小波,算上昨天见到的种“091 无核沃柑”的河南人,都属于做得不错的,所以我很好奇“他们难在什么地方?”
“凡是干农业挣钱的人都有一个缺点——贪心。今年赚了100 万元,明年一定投300 万元。结果是三五十亩都赚钱了,但到几百亩的时候都做得很困难……”
“什么原因?”我明知故问。
“一方面是行情的变化,你看今年广西‘沃柑’的行情。”杨永福忽然话锋一转,讲起了自己的创业心得:“我感觉做农业的人,首先要懂技术,然后是资金要跟得上,反正穷了不行。现在买一瓶五粮液就500 元钱,我们买一瓶农药要1 000 多元钱……”
“这两个条件你觉得自己都具备吗?”我笑着问道。
“现在都具备。”杨永福以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他园艺专业毕业,又读了农业推广硕士,在农业行业中拼搏了20 年,也有一定的资金实力。
“另外一个条件是不能懒,也就是今天干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我们做规模农业的很多都存在执行力不到位的问题。你看我的葡萄园,这两天需要100 个工人,但是我真的找不到这么多人,我的钱摆在那儿付不出去。”
“规模大了后,瓶颈就在于人的问题,劳动力的问题。”我感叹道。在他的葡萄园中,我其实已经看到这个对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的问题。
“还有销售的问题。”杨永福站在门口,望着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金沙江说。
云南·宾川
“一次性用这么多有机肥有必要吗?”看着满地黑黝黝的有机肥,我问王汝荣(宾川县富鑫农产品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在这之前,我在重庆和江苏都见过这种“不差钱”的豪华建园法,所以倒不觉得大惊小怪,只是质疑其经济性。
王汝荣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一本正经地介绍了他的创业史。15 岁开始种葡萄,18 岁开始做代办,21 岁开始建保鲜冷库……2013 年在萂村流转了1 300 亩土地,种了350 亩“红提”。结果,从2014 年到2016 年,投入1 500 万元,产出70 万元。合伙人退出不干了。在随后的3 年中,不服输的王汝荣住在基地,花了3 年时间挣回了这1 500 万元。
“最关键的是土壤,接着是设施。”绕了一个大弯,王汝荣终于说出每亩地建园成本高达10万元的原因。除了土壤改良一步到位,他还在机械化作业设计上动了不少脑筋,把行距从原来的2.66 m 改成4 m,把结果带的高度从1 m 提高到1.7 m,把原来在行间的立柱移到株间,目的都是为了机械通行。
为此,他还从浙江绍兴哈玛匠机械有限公司订购了全套果园机械。
这一天,王汝荣带着我们走了好几个葡萄园,从1.0 版到3.0 版的建园模式,从刚开始整地到已经投产的园子。我好奇地问道:“你现在一共多少个园子,多少面积?”
▲葡萄园建园时的有机肥用量
王汝荣(左)在检查合作农场的葡萄生长情况▲
“现在一共有11 个园子,葡萄的栽培面积有2 100 多亩。”王汝荣回答道。
“2 100 多亩葡萄园都是自己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大的单体面积,而且新种的全都是“阳光玫瑰”。
“我们自己只有600 多亩,还有1 000 多亩是托管的。”王汝荣应道。
“托管?”我听到一个新名词。
见我疑惑,王汝荣解释道:“我们负责技术、管理和产品销售,包括新园的建园规划。”
2017 年,在萂村蹲点搞合作农场的宾川县县委副书记杨金荣找到王汝荣,希望他能解决合作农场的技术瓶颈。在经过小面积的示范成功之后,双方达成协议,建立“资金+土地+托管”的合作农场运营模式,其中,资金投入占60%,土地入股占20%,经营管理占20%。
“如果这1 000 多亩葡萄园都是由我自己来投资,可能我苦一辈子还赚不到这1 亿多元的投资款。”王汝荣感叹道。
“后期的运行成本怎么解决?”我想到一个问题。因为政府项目有一套严格的招投标和验收流程,不可能留下资金用作运行成本,否则,项目无法验收。
“我们宾川县的银行对农业的支持是很大的,有一个‘金果贷’的金融产品就是专门针对这种果园贷款的。”王汝荣介绍道:“100 亩果园能贷300 万元,50 亩的果园争取下也能贷200 万元,所以我们公司作为托管方给合作社做贷款担保,贷款资金由合作社统一管理,我们去报账,但怎么用人、怎么管理都是我们说了算……”
“从公司的角度,你觉得这种模式的商业价值在哪里?”在我听来,这种合作农场模式倒是为政府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而王汝荣把最不可控的生产环节背在了自己身上,不仅签下3 年必须回本的“军令状”,还做了银行担保,犹如踏入了一个没有退路的战场。
“如果单从目前的1 000 多亩20%的托管股份来说,我们的利润不高,但是我们拥有产品的销售权,可以在后端赚钱。”王汝荣罗列了一组在云南农业大学专家讲座上听到的数据:“在发达国家,农产品在生产端创造的价值只占37%,在流通端创造的价值占63%。我的底气在于能通过品牌实现产品增值。而且我有规模,在市场上更有话语权。”
“还有一个,我们可以围绕生产端来做服务。”王汝荣兴致勃勃地说:“我为什么要从哈玛匠那里订购这么多机械,是因为我还要做农机服务。做服务是稳赚不亏的,问题是服务的体量有多大,所以我现在设计的果园必须要让机械能进园。”
在王汝荣的设想中,三五年内要把托管规模扩大到1 万亩以上。“国家提出小农经济和现代农业有机衔接,我们就在‘有机衔接’这4 个字上做文章。企业若想长远,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价值,你有价值了肯定就能赚钱。”
“对你来说,现在这种模式最大的难点在什么地方?”我细问道。
王汝荣被戳到痛点,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我们种葡萄是跟天斗跟地斗,现在还要跟人斗。”他抱怨的对象是那些想“插一手”的村干部。
“工人的管理有没有问题?”相对于王汝荣口中少数而且可以“摆平”的村干部,在果园中干活的众多工人才是大果园经营的最大瓶颈。
“你说的这个问题是我们公司这两年最大的战略布局。”王汝荣介绍道:“我们从去年开始做产业工人培训,细化工种。比如修穗工,我先挑选一批年龄在55 岁以下、学习能力比较强的工人进行培训,培训结束后可以领到产业工人结业证书,专门去干修花修穗这个活,工资也比其他的工人高。”
去年9 月我在陕西渭南时也听到“产业工人”这个在农业领域少见的专业名词,所以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修花修穗这个活干完之后他们做什么?”
“我们公司现有的基地是按照宾川的地理位置和海拔做了一个不同产季的布局,海拔分布从1 100 m 到2 050 m,所以修穗工可以从头年的12 月一直干到第二年的6 月。从去年到现在,我们已经培训了1 000 多名产业工人,有了这个资源,我们计划成立一家劳务公司,专门对外输出产业工人。”
与常规的工人培训不同,王汝荣在提高工人劳动技能的同时,还强调工人的个人素质和行为规范。旗下每一个合作农场的餐厅都按照星级标准,要求工人讲究卫生,以整洁的环境来提高工人素质。“我们要让他们感觉到他们是受到尊重的,就像最早我在管理工人时,农场养的牛羊,我们是不卖的,在节日时宰了请工人们吃,让他们觉得干活干不好对不起老板。”
“打感情牌。”我笑了笑,这在以少数民族为主体的云南务农群体中尤为管用。
“你怎么保证三年回本?”我问到核心的投入产出数据,这是王汝荣敢立军令状的依据。
“根据我们现在制订的产量标准和价格预判,在7 月1 号之前,亩产量1 500~2 000 kg,价格40 元/kg;7 月1 号之后,亩产量2 500~3 000 kg,价格30 元/kg。我最坏的打算是接受20 元/kg 的价格,2 500 kg 的亩产量,我的亩产值也有5 万元,除去成本还有3 万多的利润。”王汝荣乐观地分析道。
我罕见地没有给这份乐观泼冷水。因为在西部的产业扶贫中,这种合作农场模式无疑是一种比较理想的产业发展模式,而且王汝荣抓住了规模农业生产中最关键的“产业工人”一环,至于最后能否成功,还要看“卖”的能力。
四川·米易
走上四川省米易县草场镇龙华村的观景台,我一眼就看到长廊上挂着“三月白”等枇杷新品种的介绍。我和祝毅娟(四川省攀枝花市农业科学院枇杷专家)就是因这个品种而相识的。4年前,我和她都受邀参加福建省农业科学院郑少泉研究员主持的“特早熟优质大果白肉杂交枇杷新品种”评审会。在那场会议上,我知道了比“早钟6 号”早熟半个月的“三月白”,也知道了在四川攀枝花有一个叫“米易”的早熟枇杷产区。
“这些新品种在这里表现怎么样?”我问祝毅娟。在评审会上,她就表现出强烈的引种欲望。对上市期仅次于云南蒙自的攀枝花枇杷产区来说,早熟品种更有优势。
钟国成(右)和祝毅娟在检查病虫害发生情况▲
“我觉得‘三月白’在这里的表现还可以。”跟我平常接触比较多的新品种推广者不同,祝毅娟还是秉承科技人员的严谨作风,引种、试种、谨慎推广,目前的种植面积只有十几亩,但品质明显优于在大量应市的“大五星”。
“这个品种有什么缺点?”我指着桌子上摆放的一盆果形硕大、外观端庄的“大五星”问道。
“‘大五星’的风味口感要稍微差一点,肉质也稍微粗一点,而‘早钟6 号’的抗病性很差,容易发生紫斑病,还有皱果病。”祝毅娟介绍了当地两大主栽品种的缺点。
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品种是耐热性好,早熟,能在圣诞节(12 月25 日)到春节期间大量上市。
“现在枇杷种植的整体效益怎么样?”一番寒暄之后,我问龙华村党支部书记杨利贵。龙华村是米易枇杷的示范村,辖区中1 万亩的土地枇杷占了七成。站在观景台上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花花绿绿的枇杷树。
“跟其他经济作物比起来,枇杷的效益应该说是最好的。”杨利贵很健谈,从本村最早的经济作物——糖蔗讲起,到1999 年开始有人试种枇杷,再到政府鼓励种植,一直到2014 年进入发展高峰,全村981 户中枇杷种植户占了80%。“平均下来,一户人家一年能卖5 万元左右,好的能卖20 多万元。”
“你们家能卖30 多万元?”在上观景台的路上,我看到路旁竖了一块“龙华村枇杷种植返乡优秀农民工示范户”的牌子,上面写着,示范对象:杨利贵,2004 年从外务工返乡,担任村支部书记,种植面积8 亩,产量8 000 公斤,年收入32 万元。
“牌子上写着8 亩,实际上我家只有5 亩,而且我很忙,家里只有我老婆一个人在管理,所以我的枇杷种得是最差的。”杨利贵尴尬地笑了笑,指着一旁的一位种植户说:“像他家里有五六亩枇杷,正常年份都能卖十八九万元。”
杨利贵介绍的种植户叫钟国成,1975 年出生,种了十几年的枇杷,除了2013 年遭遇大冻只卖了2 万元之外,其他年份的收入都基本稳定,一亩地的农资成本在两三千元左右,在不计家里3 个劳动力的人工成本的前提下,10 万元的产值中只需要1 万~2 万元的生产成本。一家人一年的开支在10 万元左右,买了社保,农闲的时候也会开车出门旅游,每年还能余下几万元。在村里属于中等偏上的收入水平。
“在收入方面还有提升空间吗?”我问钟国成。
这位40 多岁的农民朴实地笑了笑:“只要每年能风调雨顺,卖个十多二十万元就行了。”
“他已经很满足了。”祝毅娟说。
我不死心,继续问道:“有没有考虑过再扩大点面积?”
“没有,如果再扩大面积成本就太大了。”钟国成举了本村一位有10 亩面积的枇杷种植户:“面积一大就要请人工,卖10 万元只有5 万元的利润,最后的收入还是差不多。”
“50%的成本。”我若有所思,转身问杨利贵:“龙华村种枇杷规模最大的是多少面积?”
“就是10 亩,那个人叫易成斌(音),最高的一年卖到32 万元多,但是除去请人的成本,利润大概就18 万元。”杨利贵说。
“已经不错了。其实一个人只能管2 亩枇杷。”钟国成说。
“那销售怎么做呢?”我再问道。既然扩大面积这条路走不通,那只能在销售上再找空间。
“今年家里的枇杷差不多都是我自己卖出去的。”钟国成说:“最好的时候卖36~40 元/kg,比市场价高个2~4 元/kg,比如电商收购价36元/kg 的时候,那我就报价40 元/kg……”
杨利贵补充道:“这两年电商做得相当好,我们全村搞电商销售的有257 户,成规模的、每天要发几百上千件的有30 多人,这部分人除了卖自己的枇杷之外,也收购其他农户的枇杷发往全国各地。所以现在我们这里的年轻人都很少外出打工了,都留在村里做电商。”
“现在通过电商走的量能占总产量的多少?”我好奇地问道。
“百分之七八十。”杨利贵应道。
这个占比不仅让我觉得意外,连祝毅娟也心有感叹:“前年之前还是走批发的多。”
“从你们科技人员的角度看,当前米易枇杷产业的瓶颈在哪里?”我问祝毅娟。
“我觉得从生产端的角度,在品质上还需要再加以提升。”祝毅娟提到她刚才与张飞宇(杰士农科云南负责人)交流中提到的土壤问题,尤其是水稻田改造而成的枇杷园都存在一定程度的板结和盐碱化问题,她希望能通过土壤改良来达到品质提升的目的。
不过在我眼里,在一家一户的管理模式下,能把整个园区打理成眼前这幅景象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们也用有机肥,虽然量用得比较少,像钟国成的标准是一株1.5~2.5 kg 的商品有机肥,隔年再用1.5~2 kg 的油枯(菜籽饼)。考虑到成本控制的因素,站在他们的角度,我觉得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所以我问钟国成:“消费者给你们的反馈中,他们在品质方面有什么抱怨吗?”
钟国成实事求是地说:“有人反馈采生了,口感偏酸。”
杨利贵解释道:“枇杷采摘要求其实很高的,有时候你感觉这个颜色可以摘了,但是摘下来发现还是有点生,包括我自己也有这种情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施肥,消费者喜欢大果,想种大果就需要多施氮肥,氮肥施多了枇杷就不甜。”
“我经常在想一个事情,为什么枇杷不能成为一个大众水果?现在全国枇杷种植面积还是比较少的,而且像攀枝花和蒙自这些早熟产区加起来的面积不过十几万亩,有时候还会出现销售上的问题,是不是因为枇杷比较难剥皮、可食率比较低?”祝毅娟问我。
我愣了一下,作为生活在枇杷原产区的浙江人,我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确实很少吃枇杷,嫌麻烦,它不像其他水果可以大快朵颐。倒是出生在广东的张飞宇颇爱枇杷,认为枇杷全身是宝,如果能再甜一点、更容易剥皮,枇杷会更受广东人喜欢。
枇杷园中的漂亮民居▲
“所以在营销方面我觉得还是欠缺的,而且也没有品牌……”祝毅娟差不多从品种到品质,再到品牌都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和期待。
“攀枝花目前最大的枇杷企业有多少面积?”我顺着她的话题想先找到品牌的载体。
“没有企业,全是一家一户的种植。”祝毅娟沮丧地说:“现在最大的产业瓶颈还是劳动力问题,因为枇杷套袋和采果都很费工,所以很难大规模经营。反倒是杧果对技术的要求没这么高,也省劳动力,所以攀枝花的杧果产业要比枇杷产业做得大。”
“你们村种杧果和种枇杷哪个效益高?”我问杨利贵。
“杧果的效益干不过枇杷的。”杨利贵毫无迟疑地应道。我也刚从云南华坪过来,在那里了解到的杧果种植效益确实比不过眼前的枇杷。
“这种一家一户的经营模式很难改变,也不需要改变。”我指着矗立在枇杷园中一幢幢类似别墅的民居对他们说:“站在农民增收的角度,枇杷这种不能做大做强的属性说不定是一种利好,因为对劳动力的需求大,资本不敢入场,所以产业很平稳,不像这几年的柑桔和葡萄产业,大起大落。”
这两年我看过很多以企业为龙头的乡村振兴案例,相比之下,我更看好眼前这种模式:一个敢担当的基层领导班子,一个效益稳定的龙头产业,中年人不用外出谋生,年轻人乐意守护家乡,这不正是乡村振兴的美好愿景——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吗?
云南·元谋
金沙江在云南段走得异常“凌乱”,从青藏高原喷涌而出后,在丽江来了一个“之”字形的大回旋,然后一路向南到永胜涛源,再转道向东直奔四川,在攀枝花转了一个90°弯后又回到云南,第一站就是距今约170 万年前的“元谋人”的家乡——楚雄州元谋县。
站在碧波荡漾的江边,郭峰(云南浙滇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感慨万分。他是浙江象山人,2011 年来到元谋扎根农业。十年间,他不仅见证了金沙江峡谷变平湖的生态变化,也亲历了在困境中砥砺前行的现代农业。他设想的未来,是一条一二三产有机融合的现代农业发展道路。
▲查看葡萄长势的郭峰
“当初怎么会选择来元谋?”我好奇地问道。即便在生态条件和交通条件已明显改善的今天,我依然能感觉到当地环境的恶劣,光秃的山脉,遍地的红土,阳春三月的酷暑,跟宜居的江南水乡有着天壤之别。
“主要看中这里的气候。”郭峰应道。
2011 年11 月,他作为浙江省农业代表团的成员之一来云南考察农业,穿着毛衣过来,到元谋脱得只剩衬衫。在老城乡的一个村里,他看到了有人在试种葡萄,在家乡已经淘汰的“无核白鸡心”在这里居然能卖到40 元/kg 多,这让已经在家乡种了6 年葡萄的他怦然心动,当即就决定留在元谋投资农业,一出手就是300 多亩的葡萄园。
“当时我在家里也种‘夏黑’,卖16 元/kg,我过来的时候,许家忠(云南大家农业科技发现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也在这里种‘夏黑’,价格在30 元/kg 以上,供不应求。而且这里的劳动力便宜,当时家里的工价已经在一百元以上了,这里才四五十元。”
出于对效益的良好预期,落脚云南的郭峰充分展现了浙江人的大气和魄力,不惜代价地包地,不惜代价地请人。但好事多磨,第二年,他就遇到了破眠的难题——萌芽率不到30%;等解决了这个问题,2014 年硕果累累、丰收在望的时候,郭峰这才真正领教到金沙江干热河谷高积温背后的恶劣天气。
他永远不会忘掉那段仿佛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经历:“那一年是4 月11 日开采,42 元/kg,客户排队买。4 月16 日我回了一趟家,就跟家里人说,今年要发财了,结果随后3 天就遇到了50年一遇的高温天气,最高气温达到47 ℃,葡萄直接在树上就干掉了。”
痛定思痛之后,郭峰决定要提前修剪,提早破眠,让葡萄成熟期能避开高温。结果,在2015年的果实膨大期又遇到从来没有过的连续一个月的阴雨低温,葡萄出现大范围的僵果。“那一年如果不提前修剪,还是按照2014 年的修剪时间,2015 年就能回本了。”郭峰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当时的沮丧心情。
那一年,他的葡萄园已经扩大到上千亩,年年亏空,已经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若不是朋友帮忙,我那一年就光荣牺牲了。”
“有没有考虑过打退堂鼓?”我问道。虽然我知道农业企业一般在第四年前后都会遇到一道坎,但像郭峰这种被老天爷连续暴击的案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很多与郭峰同期进入元谋的浙江人都已经退出了这个老天爷“喜怒无常”的产区。
“没有考虑过,我就觉得下一年肯定能做好。”郭峰笑着说:“反正冰火两重天我都碰到过了,还能有什么困难啊!只要资金上没问题,总会有转机的。”看得出来,他是个乐观主义者。
“那2016 年的效益怎么样?”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郭峰摇了摇头,苦笑道:“2016 年的天气是好的,但行情已经变了。”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原来按照优质高价约定的销售公司反悔了,优质给不了优价,反而因严格控产导致最后的效益反而不如寻常果农。“那一年没有盈利,但亏得不多。”
就这样,在不断的意外中,郭峰在这个满怀期望的优势产区中一无所获,反而负债累累。2017 年,“阳光玫瑰”在市场上的崛起让郭峰看到了希望,他当机立断,迅速调整品种,把“夏黑”悉数改接成“阳光玫瑰”。2018 年,郭峰终于在元谋淘到他投资农业的第一桶金,300 亩“阳光玫瑰”,平均亩产值4 万多元,最高价卖到120元/kg。
在随后两年,郭峰在继续扩大“阳光玫瑰”种植面积的同时,又新发展了1 000 亩的柑桔和800 亩的释迦,加上以“泰国红宝石”(柚)为主的种苗基地,种植面积已达到4 000 亩,并创办了云南云品加工有限公司,购置先进的分选设备……这才有了一二三产融合的宏伟蓝图。
“现在回过头来看,你怎么评价元谋这个产区?”我问道。这一趟我从丽江出发,沿金沙江从上游往下游走,经过宾川、永胜、华坪、米易等果区。相比之下,元谋更具金沙江干热河谷的气候特征。
上千亩的连片大棚葡萄园▲
“我觉得元谋是中国果业最能出成绩的地方,但也是最容易掉下深渊摔得粉身碎骨的地方。”郭峰感叹道。
“机会最大,风险也最大。”我曾经以这句话形容过云南产业。“在这种很特殊的产区投资农业,你觉得怎么样才能获得成功呢?”
“我觉得在这里投资农业要懂得如何去谋局。中国农业现在最怕的就是一哄而上,尤其是广大农民,他们没有地租,没有劳动力成本,没有管理成本,没有融资成本,一旦他们的量上来了,我们企业是没有生存空间的。所以我从2018 年开始就考虑如何利用这里的气候条件来避开他们的竞争,让‘阳光玫瑰’朝冬季果的方向发展。”
郭峰说的“冬季果”,是“阳光玫瑰”的反季节果。在云南元谋、建水等高积温的产区,“阳光玫瑰”一年可以生产两季,冬天修剪,春夏成熟的叫“正季果”;夏天修剪,冬天成熟的就叫“反季果”,或者“冬季果”。一个最早,一个最晚,占据着“阳光玫瑰”市场的价格高点。
“你第一年出产‘阳光玫瑰’的时候就折腾这个事情了?”我用“折腾”两个字来形容他的“谋局”。
“对啊!因为人家都买我的接穗在嫁接了,这个品种传播是很快的。我当时的分析是3 年内正季果是没有问题的,但3 年后就难说了,所以2018 年我就搞了120 亩的反季节生产。”
“但是你为什么在2018 年就开始大规模地做反季节?”我甚为不解。如果由我来操作,大面积肯定要按照正季的生产方案走,最多弄个二三十亩的面积做反季节试验,储备技术。现实也是这几年的反季果在价格上并没有优势,反而增加了技术难度,比如果实发育期的气灼和日灼。郭峰第一年的反季果就因此损失60%,到这两年才把损失率降低到6%以下。
“谋局啊!总得要提前找出路,找到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如果我在2018 年不布局冬季果的话,可能今天会像很多人一样砍树了。”郭峰说。
“他们为什么要砍树了?”我将信将疑。这两年云南的“阳光玫瑰”如日中天,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砍树。
“因为元谋的气候与建水不一样,夏季气温高,2019 年、2020 年都是高温,正季果很难种好。‘阳光玫瑰’如果种不好还不如‘无核白鸡心’。”在葡萄园中,郭峰还保留了一部分立地条件比较差的“无核白鸡心”。
同时,郭峰也做了第二手准备,如果反季不成功就照常做正季,一年两熟。“我在2018 年新种了一批‘阳光玫瑰’,到现在已经采了4 季果了。其中有一块地,去年反季果每亩收了1 600 kg 的商品果,卖60 元/kg,光这一季就是9 万多元。接下去我一年就做一季了。元谋‘阳光玫瑰’的优势就是冬季果。”
“在元谋投资农业你觉得最大的难点在哪里?”我接着问道。
郭峰略加思索应道:“品种不能选错。”
其实到那里都一样,品种都不能选错,只是在元谋这种金沙江干热河谷的特殊气候加持下,无论机会还是风险都得到了无限放大。我所看到的,是“优势产区+优势品种”为类似郭峰这样的农业投资人提供了精彩绝伦的表演舞台,就像金沙江畔土生土长的杨永福说的那句话:有梦你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