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腐脑

林琅

我的童年是浸在江南烟雨里的，偶尔也会放晴。长长的瓦檐遮蔽着老石板街，微风袭来，石板表面的小水凼随之泛起涟漪，模糊了老树斑驳的影，老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筛下了一石板街的旧时光。

小巷的拐角处有一个小摊，没有招牌，没有炉灶，没有水池。瓦檐下只有四条跛腿的长板凳、两张大小不一且有些掉漆的红木桌子，阶梯下还有四个矮凳围着一张褐色的矮方桌，像是专门留给孩童坐的。绿藓轻轻地覆盖在大理石水池上，诉说着光阴的故事。水池旁的青石板上摞着三四个瓷碗，滴着水珠，“啪嗒啪嗒”砸在水凼里。一辆铁皮架子车重重地倚在树旁，连扁平的铁锅盖都按捺不住溢出来的豆腐脑香 。

守着摊子的是位老奶奶，她只卖鸡丝豆腐脑。她喜欢坐在架子车旁的木头板凳上，看到食客前来就一边吆喝着“一碗豆腐脑”，一边慢悠悠地起身，掀开铁锅盖，大团大团的水蒸气冲了出来，浓郁的豆香便与湿润的空气开始了缠绵。

只见她左手拿起一个瓷碗甩几下沥了沥水，右手握着大铁勺顺着筒壁舀了满满一碗，豆腐脑晃悠悠地在碗的边缘试探，看得食客胆战心惊，忙伸手来接。只是老奶奶向来执意要亲手将碗端至桌上，食客只能作罢，乖乖地蜷着无处安放的腿坐在矮木桌前等待，像是忽然变回了几十年前的幼稚园小朋友，双臂重叠平放桌面，眼巴巴地望着老师发苹果。所幸，豆腐脑颤颤巍巍地被摆在了倾斜的桌面上，食客赶紧舀起一勺，“吱溜”一口吞下去，碗里的豆腐脑便降到了安全的位置，这时才放心地将黏稠的汤汁搅拌开，酱油、醋、香葱末、花生米、新鲜的鸡丝，就在一瞬间伴着热腾腾的香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食罢，老奶奶会将碗和勺一起端回大理石水池，只见碗在混有绿藓的水中伴着油花起起伏伏，宛若在一片绿波中荡漾。她随即拿了块抹布熟练地抹去桌上的汤汁，桌面便吱呀呀散发出一种湿漉漉的木头味道。誰知这一抹，就是几十年。

儿时，爷爷背我去吃鸡丝豆腐脑，我在他的背上看见老奶奶慈祥地坐在那里；小学时，爷爷领着我去吃豆腐脑，我躲在他的背后看着老奶奶熟练地舀起满满一碗；读初中的时候，妈妈牵着我去吃豆腐脑，湿漉漉的瓦檐孤独地滴着雨，只见瓦檐下空空如也。我以为我再也吃不到童年的鸡丝豆腐脑了。

直到一天，我路过那里，发现摊子还在，但是负责忙前忙后的人变得年轻了。我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我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可熟悉的味道还是迫使我抬起了头。

老奶奶佝偻着背坐在那个小木凳上，依然笑盈盈地问：“一碗豆腐脑？”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