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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霞漫上山头的时候

2021-06-11尹卫巍

西部散文选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都匀乡愁

尹卫巍

绚烂的晚霞润润地漫上山头,把喀斯特高原的天空浸染得如缎似锦,每一座山都温顺地静伫在金辉之中,美得令人垂泪,美得流光溢彩,美得大气磅礴,美得波澜壮阔。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样的情景最容易诱发人的血脉喷张,这样的意境简直就是牵动人情爱的绝美风物。

入秋的一个寻常黄昏,一个曾经和我一起工作的女友约我来到黔南都匀的最高山峰螺蛳壳,登高远望。女友刚刚离婚,还没有来得及从孤独的忧伤中走出来,本想轻松一下,用居高临下的快乐冲淡苦闷,哪曾想到如此赏心悦目的风光又勾起缕缕乡愁。我无法抗拒思绪万千的温情,缕缕情丝仿佛从千山万壑的袅袅山岚中脱颖而出,直抵心灵。

我和身边这位多愁善感的女友把目光投向了峡谷深处,视野里逶迤着起伏的群山。云贵高原秋高气爽,山野田园依然青葱翠绿,就在目光所及的山谷就是我们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军工厂,曾经讳莫如深隐藏在大山深处的赫赫有名的国防电子工业基地。星罗棋布十几个工厂及科研院所。厂子和研究所一律采用数码代号,我所在的军工厂对外称作2021信箱。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南宋诗人陆游的诗仿佛穿透千年,碰撞出绵绵乡愁的心灵共鸣。

怀旧,搅动我和女友血脉里奔涌的激情,如地火喷突,似火山爆发。

我信命,我是一个命中注定一辈子把他乡当故乡的游子,我的家乡本不在贵州,但我从十几岁就跟随父母从陕西宝鸡来到黔南都匀,安家落户已经40余载,早已把异乡当故乡,因为茫茫大山点燃了我美丽的青春梦想,我在这里工作生活,在这里娶妻生女,直到生命燃烧成今天的风景———“只要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退休后,我跟随女儿到北京生活,然而经常回到我魂牵梦绕的无一个亲人的第二故乡———都匀。

许多平凡的往事,已经在时光的磨砺下,变得弥足珍贵。回忆起来真的让我无限自豪,如数家珍。

往事悠悠,乡愁绵绵。无数过去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曾经激荡我奉献青春热血的军工厂已经人走楼空,残垣断壁,野草丛生,政策性破产的结局已经让千军万马各奔东西,另谋出路。越是如此,越是激发像我一样的千千万万的三线人如漆似胶的乡愁,我深深怀念那些曾经火红的岁月。

军工厂的生活是单调的,却又是丰富的。

说它单调是因为军工厂所处位置的偏僻。所有军工厂建设被一个时代统一称为“三线建设”,每个军工厂的选址原则是“山、散、洞”,具体解析就是隐蔽在深山,分散在幽深峡谷,重点车间可以进山洞。让美帝、苏修无法发现我们,让阶级敌人不能破坏我们的军工生产。工厂的车间与家属住房是千篇一律的火柴盒式的平板楼,行政办公大楼大多是苏式筒子楼,红砖外墙,水泥马路。厂区的高楼顶上架上高音喇叭,每天早上吹响军号起床,吹响军号上下班。

嘹亮的军号,是三线职工心头挥之不去的最美旋律。

说它丰富是因为军工厂每一天的生活都有新的内容,每一个日子都产生丰富多彩的故事,工厂的命运,日积月累演绎着跌宕起伏的悲欢离合。

我所在的军工厂,修建在茫茫大山的包围之中,如果从都匀的火车站往厂子走,要沿着峡谷间的公路蜿蜒向前,穿过几个少数民族山寨,进入通往厂区的独立泥巴路,一直走到无路可走,才停下来,山路的尽头就是我们的军工厂。

与世隔绝,形成了军工厂的独特之处,一个厂就是一个独立的社会。生活设施样样有,商店、邮局、菜场、澡堂、学校、医院、电影院、饭店、理发店、银行、托儿所、照相馆、粮店、新华书店,应有尽有。建筑物的墙上,出现最多的标语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和“备战备荒为人民”。

还有一条标语,不贴在墙上,却永不褪色地刻在军工厂职工们的心头,这就是“好人好马上三线”。到三线军工厂工作的每个干部职工都经过了党组织严格的筛选,家庭出生好,政审祖宗三代。不少人来自北京、上海、西安、哈尔滨、成都等地的名牌大学,是才华横溢的高材生。不少人是具有烹饪、园艺、绘画、音乐等技能的能手。群英荟萃,人才济济。

七十年代的军工厂是年轻的军工厂;年轻的军工厂云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就连我们的父辈们当时从外地调到贵州也只有40多岁。我们这个厂是国家号召陕西宝鸡、四川绵阳、江苏南京三个厂联合包建的,调进的都是技术能手,一家一家,拖儿带女,举家搬迁,千军万马,走进贵州黔南深山峡谷里的军工厂。

很多人不知道,在这样偏僻的大山里,广大科技人员和职工生产出了国家一流的高科技尖端国防产品舰载火炮雷达。在西沙之战、香港回归、海军护航,及多次重大军事演习中屡立战功。

“我们年轻人,有顆火热的心,革命立场最坚定。”正像歌里唱的那样,年轻人带着一腔热血,装满革命豪情,昂首阔步参加三线建设。爱情,在这群激情燃烧的人群中悄然来临,多姿多彩的爱情之花,在军工厂里绚烂盛开。

中年人的爱,深沉炽热,干柴烈火。

年轻人的爱,情窦初开,无拘无束。

由于一个军工厂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造成了男女青年找对象难,可选的余地小。只要每年国家一分配来大学生帅小伙,很快就会被手脚麻利的姑娘们一抢而光,下手慢的只能“望洋兴叹”。

在恋爱的季节里,我和许多年轻男女最爱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电影院,一个陈嬢嬢的饺子馆。

差不多每个星期军工厂会放映两场电影,每每有新片子问世,军工厂都能率先搞到片子,先睹为快。如果春夏秋三季的晴天,就在灯光球场放露天电影,职工们和家属孩子们早早吃了饭,自带椅子,来这里占地盘,抢位子。

露天电影,已经定格成一个时代的靓丽风景。

冬天在大礼堂室内放电影。大礼堂是最直接了解男女爱情的场所,一旦两人恋爱关系确定,就会双双出现在电影院,一起看电影,成为男女爱情的无字宣言。无数双眼睛会说:“看,他们两个人好了!”

我最佩服的是开饺子馆的老板娘陈嬢嬢,这是一个有点微胖、长相对得起观众、胸脯丰满、两眼炯炯发光的40多岁的中年女人,讲一口东北话,当然就是东北人了,姓陈。嘴巴很会说,消息特别灵通。只要走进她的饺子馆,就会听到她侃侃而谈,天上的事她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她全知道。当然,她也会看人来,遇到话不投机半句多那种人,她不说什么。她信任我,喜欢我和交谈,常说,尹老师文绉绉的,哪个姑娘找了他哪个姑娘享清福。我被她夸得轻飘飘的,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越发喜欢听她讲厂子里最近发生的故事,当然大多是有关男女的风流故事。

光阴荏苒,雁过无痕。时代变迁,社会发展。

到了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伟大的国家日新月异。过去用于备战备荒的大三线军工厂,由于偏僻,闭塞,交通不便,产品更新换代迟缓,技术水平落后,渐渐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国家准许政策性破产,成千上万的军工厂干部职工及技术人员分流离散,再一次背井离乡,厂子异地搬迁,职工下岗分流。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离开军工厂已经十九年,我跟随父母来到这里时,不到17岁,后来读了大学,成为高级教师,成为厂里的宣传部副部长,又调任人事教育处副处长。我爱好写作,在这里写出了600多篇文章,以军工厂战斗生活为题材,创作出了小说《红色情话》,在当时国防工业最高级别的纯文学刊物《神剑》刊发,又获得贵州省职工新长征文学创作奖。我用文学艺术再现了悲壮的爱情故事,深情讲述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

记住乡愁,铭刻三线。黔南州都匀市政府毅然决然决定建设红色教育基地“都匀三线博物馆”。市委市政府邀请我参加文字组的工作,我积极响应,和创作组其他同志一起构思创作博物馆的展陈大纲。领导安排我们去四川攀枝花中国三线博物馆和六盘水贵州三线博物馆参观学习,博采众长,吸取经验,我产生了灵感,拿出第一稿,把整个展馆设计为九个部分,每个部分我采用一句七律诗词作主标题,用两个四字词组作副标题,补充说明。第一部分写当时毛主席为核心的党中央构想建设三线的国际国内形势,取名叫“山雨欲来风满楼———战争威胁备战备荒”,后面几个部分自然而然用了铁马冰河入梦来、谁持彩练当空舞、未敢忘危负岁华、江山代有才人出、春潮带雨晚来急、战地黄花分外香、八千里路云和月,我的初稿交上去后,得到创作组其他同志的修改完善。我的构思是,乡愁,如诗如画。

这个都匀三线建设博物馆利用原三线企业东方机床厂废弃的旧址,把破旧的厂房、空荡的车间、杂草丛生的小道、高耸入云的烟囱加以改造,变成一个“留住乡愁”的红色教育基地,也是三线人灵魂的栖息地。

已经流散在全国各地的三线职工,纷纷组织回到都匀,回到老厂,来到三线博物馆参观,我悄悄注意许多年迈的老职工,他们站在一幅幅老旧的照片前,手摸一个个机床,目睹曾经用过的搪瓷缸、缝纫机、自行车、竹筐、扁担、铁锹前,眼里滚动着浑浊的泪。人群中我发现了冷作钳工杨三叔,早先细嫩的容颜已经苍老,先前敲打出炮瞄雷达精密元件的双手皱如松树的皮,浑浊的眼睛泪光晶莹,这泪里,分明浸泡着殷殷乡愁!

风起云涌,山风劲力,如此的凄美让我和女友触景生情,思绪万千。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我情不自禁轻轻吟诵一代伟人毛泽东回韶山时所作的豪迈诗句。

当我把思緒从历史深处拉回现实,殷红的晚霞如鲜血般漫上默默无语的群山,云贵高原的黄昏一片灿烂。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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