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古巴宿怨未解,解除制裁呼声再起
2021-06-10朱晓娣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朱晓娣
2021年4月14日,古巴马亚韦克省巴塔瓦诺的一处农场,一名农民提着牛奶桶前行。当天,古巴政府宣布通过多项新措施促进国内食品生产以改善食品短缺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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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25日,古巴多地举行游行活动,民众要求美国政府解除对古巴长达近60年的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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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议会选举和总统大选等影响美国的古巴决策,也逐渐成为古巴裔利益集团的常用手段。相比于其他拉美裔族群,占美国人口不到1%的古巴裔美国人富裕、团结、受教育程度高、政治参与热情高,这些优势也增加了群体的政治影响力。
随着赤贫者逐渐成为古巴移民大军的主流,古巴裔群体对母国的政策主张也从仇恨变得更温和、更友好,他们普遍希望美国政府放松或取消对古巴的封锁。
“美国的封锁是世界史上针对一个国家的最全面、最不平等和最为旷日持久的一场战争。”2021年5月28日,古巴全国人民政权代表大会举行特别听证会,公开谴责美国的封锁是“种族灭绝行为”。
当天,由汽车、自行车和摩托车组成的“自由古巴万岁”车队也开始穿越拉斯图纳斯等多个城市。在哈瓦那,63岁的罗兰多·艾米·艾利(Rolando Amy Ellie)举着“不要封锁”的标语出现在抗议人群中。
“病态般的仇恨”
在哈瓦那老城的武器广场(Plaza de Armas)附近,艾米·艾利经营着一家西班牙菜馆。
“受到美国的封锁影响,食材的价格一直在飞涨。”艾米·艾利几乎每次从“黑市”回来都会唉声叹气。
笔者在哈瓦那一家外事商店看到,1瓶2升装的橄榄油要3.98美元,1千克鸡肉标价1.8美元,1瓶500毫升的矿泉水则需要0.5美元。
不过,多数古巴人不会光顾这种外事商店。按照古巴政府2020年1月公布的统计数字,古巴人的平均月收入不足38美元。
古巴实行基本食品配给制,大米、面粉、鸡蛋等基本生活必需品由政府限量限价供应。据联合国粮农组织预估,古巴的粮食自给率大约为30%。
当前,受国际粮价普遍升高以及美国封锁等因素的叠加影响,古巴的小麦进口价格从2020年同期每吨200美元升至每吨280美元,鸡肉价格也从每磅24美分涨到了48美分。
“食材价格上涨,只是‘破筛子的一面。更糟糕的是,外国游客越来越少。”艾米·艾利说,他的餐馆接待的外国游客量至少降低了七成。
古巴自然资源相对匮乏,工业也不发达,多数生产和生活物资依赖进口。按照美国的制裁政策,任何与古巴发生贸易往来的外国公司都可能受到制裁。
艾米·艾利说,餐馆大堂的进口装饰灯条坏掉后,就一直没有买到零部件。她还担心,十多年前从德国进口的空调随时可能罢工。最近,它在运转时的吱吱声越来越大。
美国政府又掐断了对古巴的侨汇渠道。在2020年11月的大选败北后,特朗普政府对古巴实施了更严厉的金融封锁政策。不久,美国金融服务商西联汇款公司(West-ern Union)关闭了其在古巴的407家分支机构。
“新的制裁可以避免汇款交易的利润惠及古巴军方。”时任美国国务卿迈克·蓬佩奥(Mike Pom-peo)称。古巴领导人卡内尔(Miguel Díaz-Canel)则在社交媒体上回应说,“美国病态般的仇恨”正伤害着普通的古巴家庭。
新一轮金融制裁前,艾米·艾利每个月可以得到在美国工作的女儿和弟弟等亲友200美元左右的资助,这超过餐馆淡季时的收入。
来自美国的汇款也是古巴重要的外汇收入来源。据总部设在美国迈阿密的哈瓦那咨询集团估计,大约三分之一的古巴家庭会收到在美国的两百多万名古巴亲友的汇款。2019年,这项汇款总额超过37亿美元,几乎与古巴的旅游业收入持平,超过古巴与欧盟的年度贸易额。
受美国掐断侨汇等因素影响,2020年,古巴的外汇收入只完成了年度计划的55%。据古巴政府公布的数字,仅2019年4月至2020年3月间,美国的制裁导致古巴损失了55.7亿美元,长达近60年的制裁和封锁则导致该国损失了1500亿美元的贸易额。
为了赚取日渐萎缩的外汇,奉行国际主义使命的古巴“白衣军”给拉美、非洲多国提供医疗服务,每年也为本国带来110亿美元的外汇收入,超过蔗糖、烟草、镍和朗姆酒出口带来的30亿美元收入。
美国的制裁给古巴经济和社会带来深层的伤害。早在1837年,古巴就开通了第一条铁路,成为当时世界上六个拥有铁路的国家之一。时至今日,古巴的火车依旧像一部“时光机”,车门和车窗大多残缺不全,木制座椅“嘎吱嘎吱”地响……
铁路依旧是古巴人最经济、最便捷的通行方式。从哈瓦那到关塔那摩美军基地只需要支付8美元,但所需时间是汽车的两倍。在不少古巴人看来,关塔那摩美军基地是被美国强租的殖民地,更是古巴受辱的象征。但古巴人更关心美国何时取消制裁,他们对新上台的美国总统拜登更是寄予厚望。
一段“爱恨交织”的岁月
“在担任副总统时,拜登就支持奥巴马总统的对古巴开放政策。2020年竞选时,他又承诺重启奥巴马的古巴政策。”跟许多古巴人一样,艾米·艾利一直通过报纸和电视关注着美古关系。
两国经历着一段“爱恨交织”的岁月。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古巴一度沦为西班牙的殖民地。1898年,美国取得美西战争的胜利,开始通过支持军事独裁政府控制古巴。
1959年2月,菲德尔·卡斯特罗领导古巴人民推翻了美国长期扶持的巴蒂斯塔政权。不久,新生的革命政权采取国有化政策,没收了许多美国人的资产并采取亲苏政策。
古巴因此被美国视为“苏联打入后花园里的楔子”。1961年4月,美国军情部门策划了试图颠覆古巴新政权的“猪湾事件”。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后,苏联人放弃了在古巴设立导弹基地的计划,美国则承诺永不入侵古巴,但开始对古巴实施经济封锁。
直到1996年,对古巴的经济制裁达到冷战后的第一次高潮,当时通过的《赫尔姆斯—伯顿法案》,开始限制其他国家跟古巴进行正常的贸易。
奥巴马当选总统后,美国的封锁政策一度出现松动。2013年12月,在南非总统曼德拉的葬礼上,奥巴马与卡斯特罗就实现了短暂的历史性握手。
一年后,奥巴马宣布恢复与古巴的外交关系,并放松了对古巴的贸易封锁、旅游禁令和汇款限制,并将古巴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除名。
2016年3月,奥巴马正式访问哈瓦那,并在哈瓦那国家大剧院发表了《伸出友谊之手,埋葬冷战遗迹》的演讲。但好景不长。2016年11月8日,就在古巴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去世的半个月前,共和党人特朗普赢得了美国大选。
特朗普上台后,美古关系急转直下。2017年3月,美方以驻古巴使馆人员遭遇“声波袭击”为由驱逐了15名驻美古巴外交官。
“所谓‘声波袭击可能是蟋蟀在唱情歌。”来自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亚历山大·斯塔布斯(Al-exander Stubbs)和英国林肯大学的费尔南多·蒙塔莱格里·萨帕塔(Fernando Montealegre- Za-pata)两位生物学家研究认为。
尽管存在“莫须有”的嫌疑,但“声波袭击”依旧开启了冷战后美国对古巴经济制裁的第二轮高潮。据劳尔·卡斯特罗在古巴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公布的报告,4年间,特朗普政府对该国采取了240多项制裁措施,美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对古巴发动最全面、最不平等的经济战”。
2021年1月11日,距离特朗普卸任不足10天,美国国务院宣布将古巴再一次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此举意味着,美国将禁止国际社会对古巴实施经济援助、武器进出口以及管制军民设备贸易,并制裁与古巴从事特定贸易的个人和国家,也反对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古巴提供贷款。
特朗普卸任前紧急“拉黑”古巴,还为拜登可能重启奥巴马政府的接触政策带来了更多的政治和法律障碍。
“持续的内部争议”
“在拜登入主白宫近五个月后,特朗普政府采取的240多项对古巴封锁的措施中,竟然没有一项被解除。华盛顿对哈瓦那的指责也不减反增。”近日,西班牙《国家报》一篇题为《古巴和美国重新回到对抗时代》的文章传递出一个让古巴人不安的信号。
美国的古巴问题专家威廉·莱奥格兰德进一步透露,拜登政府搁置或放弃接触政策是由于“一场广泛且持续的内部争论”。
时至今日,不少古巴人依旧厌恶特朗普。据路透社报道,多数古巴人厌恶特朗普,其中89岁的老妇人埃斯佩兰扎·查孔几乎天天祈祷特朗普败选。在美国,特朗普的强硬政策却得到不少古巴裔群体的支持。
古巴人移民美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百多年前的西属殖民地时期,但大规模的移民则始于1959年古巴革命后的四年里,大约有25万名富商、前政要等中上阶层人士移民美国。
他们被称为“黄金移民”,移民者普遍受过良好的教育并拥有大量财富。
1965年至1973年,又有大约30万古巴人,他们大多是“黄金移民潮”的亲属。
这两轮移民大多仇恨古巴革命政权。在美国,他们组织流亡政府,试图通过暴动、暗杀等极端手段推翻古巴革命政权。
但古巴导弹危机后,美国的古巴政策逐渐从暴力颠覆演变为封锁为主,古巴流亡者的政治运动也因此落入低潮。
上世纪70年代,古巴移民的“族群意识”萌芽。1981年,古巴裔美国人效仿犹太人创建古美基金会,开始以利益集团的形式影响美国的古巴政策。此后,马蒂电视台的建立以及《托里切利法案》《赫尔姆斯—伯顿法案》的通过等都有古美基金会的身影。
通过议会选举和总统大选等影响美国的古巴决策,也逐渐成为古巴裔利益集团的常用手段。相比于其他拉美裔群体,占美国人口不到1%的古巴裔美国人富裕、团结、受教育程度高、政治参与热情高,这些优势也增加了群体的政治影响力。
大约67%的古巴裔生活在佛罗里达州。人口相对集中以及佛罗里达州持续多年作为美国大选“摇摆州”等客观因素,也放大了古巴裔的政治影响力,成为民主党和共和党都不敢忽视的族群。
时光正在磨平宿怨与仇恨
以古美基金会为代表的古巴裔利益集团多以政治游说为主,但“兄弟救援会”(Hermanosal Res-cate)等组织则时常以极端手段影响美古关系的缓和。
冷战结束后,古巴在美苏争霸中的“棋子”地位下降,美古关系开始走向缓和。1995年5月1日,美国和古巴外交代表发布联合声明称,双方同意实施“湿脚&干脚”(wet-foot&dryfoot)政策:只要踏上美国领土的古巴人就将获准留下来,而在海上被截获的古巴人必须被遣返。
此前,即使在海上被截获的古巴人也会在一年内成为美国公民,新政策直接导致“兄弟救援会”协助古巴流亡人士偷渡到美国的难度增大。
1996年2月24日,“兄弟救援会”头目荷西·巴苏尔托亲自率领三架民用飞机从迈阿密非法进入古巴领空。其中,两架飞机遭古巴空军击落。
原本回暖的美古关系迅速冷冻。不久,克林顿政府签署了《赫尔姆斯-伯顿法案》,将禁运范围从糖等古巴支柱产品扩展到全方位的贸易制裁。
不过,“兄弟救援会”等组织也开始在“暴极必反”中受到美国当局的打压,整个古巴裔群体的影响力也开始走下坡路。1997年,随着创办者豪尔赫·马斯去世,走利益集团路线的古美基金会也变得温和。四年后,20名强硬分子宣布退出古美基金会。
“越来越多的古巴裔开始反对古美基金会的反古巴立场,普遍希望结束美国对古巴的禁运和制裁。”古巴问题专家威廉·莱奥格兰德认为。
时光正在磨平宿怨与仇恨。1959年古巴革命后,出生在美国的古巴裔二代、三代逐渐成长起来,他们没有亲历古巴革命,无论对母国还是美国的态度都更为灵活。
与此前相比,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移民大多是古巴赤贫者。正是在1994年“湿脚&干脚”政策实施的前一年,罗兰多·艾米·艾利的长女和弟弟搭乘木筏偷渡进入佛罗里达州。
随着赤贫者逐渐成为古巴移民大军的主流,古巴裔群体对母国的政策主张也从仇恨变得更温和、更友好,他们普遍希望美国政府放松或取消对古巴的封锁。
“他们爱家人,也爱古巴。”艾米·艾利说,因为贫困而移民美国的古巴人大多都有家人留在古巴。
不少古巴人寄希望于拜登政府恢复“接触政策”,也期待着即将召开的联合国大会。自1992年以来,联合国大会已多次通过古巴提出的相关决议草案,但美国政府依旧不愿解除对古巴的制裁和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