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意绵绵无绝期——赏綦毋潜《春泛若耶溪》

○彭媛媛

在唐代诗人当中，有一个稀有的姓氏——綦毋。据说此姓源于春秋时代的晋国，有位大夫綦毋张，是该姓氏的始祖。綦毋潜在唐时被推为“江西第一诗人”，才名不容小觑。下面，我们就来欣赏他的一首令后人津津乐道的代表作《春泛若耶溪》，诗云：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

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首联“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关于“幽意”，南朝梁的江淹有诗云“客子仿永夜，寂寞幽意长”，杜甫的一首诗中有“幽意忽不惬，归期无奈何”，这两个意思不太一样，前一个是寂寞惆怅之意，后一个是悠闲安乐之意。綦毋潜诗中的“幽意”和后一个“幽意”意思是接近的，即幽居独处、放任自适的意趣。这里首联的意思是说，“幽意”的情绪从来不曾间断，这一次，“我”就随着船儿，任凭它带“我”去哪里吧。开篇表达了自己悠闲而随意的情绪，奠定了整首诗的感情基调。

船出发了，下面几句转入行程，讲路途所见。第二联写道：“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所谓“溪口”，是指溪流的入河口。晚风吹送着行舟，船儿荡入了若耶溪口。河的两岸开满了鲜花，且鲜花开得特别茂盛，船儿仿佛行在铺满鲜花的道路上。

第三联“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际”的本义是两堵墙交接的地方，引申为相连、交界的意思，比如“春夏之际”“无边无际”。所谓“际夜”，也就是日夜交会之时，可以理解为傍晚。“南斗”就是南斗六星，在天空南方，与西北的北斗七星相呼应。“南斗”在古代也是越国的别称，《越绝书》里面说：“越故治，今大越山阴，南斗也。”若耶溪在绍兴，也就是山阴，诗人在这里讲到望见南斗，有因地制宜、入乡随俗的意思。傍晚时分，船只转入西边的山谷，抬头望见山那边明亮的南斗星。

第四联“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这一联描写在船上所见景色。“潭烟”是溪上的水雾。“溶溶”，叠音词，本来是说水缓慢流动的样子，这里用来描绘月下雾气朦胧、缓慢飘动的景象。而“飞”字，则把水色、雾气、月光弥漫在一起的动态表现出来了。“林月低向后”，照应“际夜”，夜深月沉，船只向前，两岸树木伴着月亮悄悄地退向身后。这景象美得不似在人间。近处是水面烟雾缭绕，远处则是月亮慢慢西斜，一近一远，描绘了一个烟雾缥缈、月色清明的画面。

尾联曰：“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弥漫”有密布、连绵、蔓延等意思。人生之事也如这潭烟一般，遍布四周，难以摆脱，不如归隐，做一个钓鱼的老翁，多么悠闲自在。这一联回应了前面的“幽意”，表达了远离世俗、隐居山野的心愿。“持竿叟”对应了严子陵于富春江隐居垂钓的故事，表明诗人希望像严子陵一样生活。结尾由景入情，夜景清明，让人更觉尘世喧嚣，自然而然地追慕“幽意”的人生。

从这首诗表达的意思来看，此诗应该是綦毋潜归隐以后所作。若耶溪在绍兴东南方，相传是西施浣纱的地方，现在仍是一处旅游胜地。

綦毋潜生于唐诗极盛的年代，和当时的诗人张九龄、孟浩然、王维、高适、韦应物等过从甚密，唱和频繁，诗风也接近王维、孟浩然的田园诗派，特别喜爱着笔于山水风光，风格清丽典雅，让人读后仿佛漫步田野、小憩池畔。

綦毋潜自幼聪明，饱读诗书，唐开元十四年（公元726 年）与储光羲同榜进士及第。其实他在之前已经名落孙山一次。当时，他与王维交好，王维有一首《送綦毋潜落第还乡》：“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既至金门远，孰云吾道非。……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王维在诗中替綦毋潜抱屈，而且勖勉有加。第二次应试，綦毋潜果然不负好友所望，终于金榜题名。

此后，綦毋潜的仕途并不顺畅。中了进士之后，他由宜寿县尉升为集贤院待制，迁右拾遗，最终只做到五品著作郎。约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 年）冬，他受诗友储光羲辞官归隐影响，弃官南返；天宝初（公元742 年前后），复出。安史之乱时，他再度归隐，游历江淮，不知所终，史书上没有他确切的死亡年份。这曲折的经历和迷离的终局，也如他的诗风一般，幽意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