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的反思
2021-06-07杨淑敏
杨淑敏
摘 要:罗大佑的流行音乐不仅仅只是一种狭小的个体情感的抒发,而是以一种极富诗性的方式对现代性进行反思,其美学特征为“震惊”体验与古典乡愁。同时,与这种美学韵味相对应,罗大佑音乐的形式也充满意味,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关键词:罗大佑; 流行音乐; 现代性; “震惊”; 乡愁
中图分类号:J61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3315(2021)4-146-002
罗大佑,一个纵贯时空的音乐天才,自20世纪70年代成名以来,在中国内地、香港、台湾一直拥有最广泛的影响,被喻为“歌坛教父”“常青树”,以一股“黑色旋风”席卷整个中国歌坛,至今仍余温不减。作为流行音乐的代表人物,其音乐通俗但却富有美感和诗意;在唱出个人情感的同时,罗大佑又在以一种极其敏感和反思的姿态批判现代性进程中给社会带来的普遍性困惑,其音乐因此而充满蕴涵。在这个意义上说,罗大佑的流行音乐不仅仅只是一种狭小的个体情感的抒发,而是以一种极富诗性的方式触及一个时代的集体“阵痛”,这种“阵痛”在美学上的表述即为“震惊”体验与古典乡愁。同时,与这种美学韵味相对应,罗大佑音乐的形式也充满意味,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一、“震惊”体验
“震惊”一词是本雅明对现代艺术总体美学特征的精辟概括,其根源在于经验的失效,他认为从传统时代到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经历了从“韵味”到“震惊”的转变。同时,“本雅明把震惊读解为工业化现代都市的心理学,并且成为现代主义的危机。因此,震惊体验已成为现代社会普遍的感知模式,其原因在于大城市‘文明大众的标准化、非自然化了的生活所表明的经验已经取代了传统自然化的、人化的和谐经验,这种经验带给人的是异化的感受、惊颤的体验。这种惊颤体验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在发达的大都市司空见惯”[1]。应该说,本雅明所描述的情境正适合八九十年代海峡两岸、特别是台湾和香港的现实实际,这个时代是海峡两岸的重大社会转型期,现代化的进程如火如荼,一方面是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一方面是传统家园的丧失,面临这种转变,传统的经验失效了,身处其中,迷惘、矛盾、焦虑,进而震惊、茫然无措。罗大佑的音乐正是这种“震惊”美学的典型体现,它表现为对现代性的一种深刻反思,如他为《搭错车》电影所创造的插曲《一样的月光》:“什么时候蛙鸣蝉声都成了记忆/什么时候家乡变得如此的拥挤/高楼大厦到处耸立/七彩霓虹把夜空染得如此的俗气/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可见,罗大佑对现代社会的变迁是极其敏锐的,他在思考和追问,现代社会让我们获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与常人为现代化发展一味欢呼雀跃的姿态不同,罗大佑在歌曲中隐约地表现出对现代城市的排斥和不满,“拥挤”“俗气”正是一种“异化的感受、惊颤的体验”,他在其他曲目中将这种“异化”和“惊颤”表现得更为明显,如在《未来主人翁》中,罗大佑反思了现代化进程之下的未来,他的担忧在今天看来却也不无道理,正如论者所言,“罗大佑歌词创作的‘写真功力,在其《未来的主人翁》中,又有深入的发挥甚至有了预言家般的魔力”。这首发行于1983年的歌(创作时间更早)20多年以后读来仍有一种警世之言被应验的震撼……尤其是那结尾处,在演唱时长达七分钟,反复七七四十九遍的“飘来飘去”将作者对世界前途,人类命运的近忧远虑的不确定性,表现得淋漓尽致[2],与这种忧虑和反思一脉相承,当罗大佑把思考的触角放置于自身所处的时代,他更多地表现出对现实的批判,这种批判正是他对现代性“震惊”体验的一种抵抗和姿态。大而言之,现代性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现代的破坏性,一方面是破坏的现代性。应该说,罗大佑站在传统经验的视角之上,当他面临传统经验的失效之后,主要看到了现代性中破坏的一面,而忽略了破坏中现代性的一面,因此,他对当时现实的态度主要是批判的,这也正是他抵抗“震惊”“异化”的一种策略和手段,这尤其表现在他对现实的吟唱之中,如选入陈洪主编《大学语文》教材中的《现象七十二变》,应该说,这首歌曲是缺乏诗意的,从美感、抒情的角度而言,它是缺乏吸引力的。但这首歌的内容是丰富的、诗性的,它通过对社会世相的简略速写,表达了对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与精神生活的逐渐“异化”之间的复杂关系的思考,此时,罗大佑更多地以一种反讽的形式表达了一种批判、失望和无奈,这首诗因此也充满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社会批判内容。
由此可见,罗大佑的歌唱不仅仅是个体的琐碎情感,他还深刻地表达了对现代性的复杂思考,从反思到不满再到批判,其背后渗透的正是罗大佑对现代社会、特别现代都市的巨大“震惊”,在这一点上,与本雅明的哲学分析是一脉相通的。同时,这种“震惊”不仅仅是罗大佑本人的,更是那个时代中国青年的集体感受;这种“震惊”也不仅仅是一种心理反应,更是一种美学体验。罗大佑以一种精英知识分子的立场为那个时代代言,也在努力地呼吁和“救赎”,这种“救赎”的结果便造就其歌曲中强烈的古典乡愁。
二、古典乡愁
与現代性的“震惊”相对抗,罗大佑把赞美和歌颂放在了过去和传统,这便形成了其歌曲的乡愁情结。乡愁也是一种美学形态,这甚至成为中国文人笔下的抒情母题。乡愁表现为三种形态,第一种是空间上的乡愁,即为对故土、家园的留恋;第二种是时间上的乡愁,即对传统、过往的依恋;第三种是精神的乡愁,即对精神原乡的追求。这在罗大佑的歌曲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这个意义上说,罗大佑也是一个“怀乡癖”者。
首先,罗大佑的歌曲中体现为一种空间上的乡愁,这种乡愁主要表现为家乡,即传统的、古典化的家园与现代都市的对抗,反映了歌者对家园的留恋和深情。在罗大佑的很多歌曲中,都有两个基本情绪的对立表达,即为优美的古典化家园和不断崛起的现代城市,他对古典家园的歌颂也是一目了然的,最具代表性的如《鹿港小镇》。在这首歌里,罗大佑明显地表现出对现代城市的抗拒,而这种抗拒正是以一种家园乡愁的方式来实现对歌者的救赎,表现出深刻的怀念之情。这种乡愁绝不能仅仅理解为漂泊的歌者远离家乡的情感,更是对消逝的传统文明的一种想象性纪念,他努力通过声音来传达警醒,表达着令人崇敬的社会责任感。这种责任感在他的《家》系列歌曲中都有深刻的体现。
其次,罗大佑的歌曲中还体现为一种时间上的乡愁,从个体而言,是对过去的依恋;从集体而言,是对古典的历史传统的歌唱。前者如被广泛吟唱的《童年》,歌曲以一种调侃、轻松的音符表达了对逝去童年的留恋,这种留恋在本质上与家园留恋是一致的。后者如《将进酒》:“潮来潮去 日落日出/黄河也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流水/江山如画 时光流转/秦时明月汉时关/双手拥抱是一片国土的沉默/少年的我迷惑/摊开地图 飞出了一条龙/故国回首明月中”,这首歌套用李白诗歌的题名,表达了对过往历史的记忆和追思。罗大佑习惯于以过往的逝去的经验来对抗“震惊”的现代,此时乡愁更多的是一种时间概念,充满着古典意味。这里的古典也是相对于现代而言的时间概念,空间上的古典则代表一种家园传统,因而,宽泛地说,罗大佑的乡愁更多地是一种古典乡愁。
最后,罗大佑的乡愁还是一种精神的乡愁。此时的乡愁对象不是一个具体化的空间或时间对象,也未必是自己家乡,而是一种理想的精神家园,或者说是一种精神原乡。“乡愁是在离开家园后为了返回家园而产生的,家园情感必然要和他所到之处的人文地理相撞击而融会,从而引起其家园观念的变化。例如,‘家园不一定是自己离开的那个地方,也可以是在跨民族关联中为自己定位,为政治反抗、文化身份的需要而依属的地方。[3]”如《原乡》,这首歌固然传达了罗大佑对故土台湾的眷恋,赞颂了先祖们的艰辛和努力。但从更本质的意义上来看,其实罗大佑歌颂的正是一种创造家园、“垦山开园”,不畏艰辛和苦难、“雨泼面肉”、“俭肠捏肚”的精神,这种精神正是我们的精神原乡和家园,它远远超越了实存的故乡,而更具有一种普遍性的意义。
三、“有意味的形式”
与“震惊”体验和古典乡愁的美学韵味相对应,罗大佑所采取的音乐形式也是充满意味的,即当他在表达现代性的“震惊”之时,多采用一种现代摇滚的形式,歌词也较为直白、质朴,具有批判色彩;当他在表达古典乡愁的时候,则多带有一种古典音乐的风范,歌词也较为优美、典雅,具有理性的思考。前者如《现象七十二变》《之乎者也》等。《现象七十二变》歌词简洁直白,直接诉诸听众的感官,虽缺乏柔和的美感,却具有一种现代摇滚的强烈节奏感,表达较强的批判力量;《之乎者也》则充满着罗大佑的愤怒,虽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但其中的抗议和不满也溢于言表,如:“剪刀等待之 清汤挂面乎/尊师重道者 莫过如此也/风花雪月之 哗啦啦啦乎/流行歌曲者 是否如此也/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都曾经这么说/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都曾经这么说/现在听听我们的青年他们在讲什么/但是要想想到底你要他们怎么做/眼睛睁一只 嘴巴呼一呼/耳朵遮一遮 皆大欢喜也/大家都知之 大家都在乎/袖手旁观者 你我是也”,这首歌从对当时中学生“发禁政策”的质疑,到对校园歌谣日益肤浅的不满,进而到当时对青年人充满压抑和束缚的教育制度的批判,罗大佑都表现出不愿作“袖手旁观”者的姿态,其歌曲的形式充满着现代的气息,流露出一种情感的宣泄和批判。
后者如《童年》《光阴的故事》等,都表现出对过往的一种留恋和追忆,潜隐着深沉的古典乡愁。这部分作品其歌词充满韵味、典雅,其音乐多为一种古典风范。如被评为“100首必听经典老歌之一”的《光阴的故事》,这首歌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首诗,优美的文辞,诗性的搭配,独具色彩的意象,各种修辞手法的运用,再加上柔和的、带有一丝伤感的古典音乐形式很自然地将听众拉进对往事的怀念之中。同时,也让听众对岁月、时间有了更多的思考。正如有论者所言:“如果,古典音乐偏重于理性的思考及表达;那么,现代摇滚则侧重情感的体验及宣泄。反映在歌词上,古典风格的歌曲,比较讲究遣词造句,修辞文法,如‘拟人‘比喻‘象征‘意象等等;而现代摇滚的歌词,往往比较直白、简洁、夸张,直接诉诸感官的刺激与理念的冲击。[4]”这种说法是比较准确的。当然,这两种形式也并非说是完全对立的,我们也会看到,在罗大佑的很多歌曲中,他是把两种形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一方面,他在表达质疑和批判;另一方面,也在展现美好和留恋。这也许正是罗大佑最内在、最本真的姿态,也就是说他在批判、“震惊”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乐观、坚信和执着。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所采取的不同的音乐形式并不是简单地喜好和兴趣,而是有所内涵、有所表达的,是充满内容的,正如英国形式主义美学家克莱夫·贝尔所言,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参考文献:
[1]陆涛.从“韵味”到“震惊”:再论本雅明的藝术现代性理论[J]北方论丛,2011,(2):40-44
[2][4]王宁山.罗大佑歌词创作的文学解读[J]宁波工程学院学报,2006,(3):57-62
[3]黄万华.乡愁是一种美学[J]广东社会科学,2007,(4):146-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