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缔造胜境的女人

2021-06-06张红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1年2期
关键词:汪氏汪家宏村

张红

1

公元1454年的某日,古徽州一座大宅内,弥漫着浓厚的中草药味。即便站在天井下,新鲜空气毫无阻隔地直灌进来,也驱不尽药味。缠绵病榻的老夫人昏沉了几天,这天午后,她忽然神志清醒了。老夫人要求仆人将她扶到窗边的一张靠椅上,然后支开所有人。

半月形的水塘波澜不兴,还是老样子,倒映着紧围在四周的粉墙黛瓦。水底还有另外一座村子,正晃晃悠悠倒长在她的身体里。她盯着其中一座门口支撑着四个大梁柱的房子,那是由她主持建造的汪氏宗族祠堂:乐叙堂。

按照祖规,祠堂只能男子进入,女子禁足的地方。她却进出随意,她熟悉里面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道门槛,每一张挂像,每一代先祖的事迹也都烂熟于心。她曾无数次地对着他们的画像双手合十地默祷。

水里的黛瓦翘角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她低头看过去,原来是几个年轻的妇人蹲在水边,汲水,洗涮,撩起一圈圈的波纹。她认识这些妇人,这村里的人没几个她不认识的。想到这儿,她嘴角不觉溢出点笑意,斜倚着榻上慢慢闭上眼睛,过往的画面渐次在脑海里展开。

无数值得回味的瞬间,支撑着她漫长的孀居岁月。

三十多年前,她的夫君汪辛,在她盼了无数个春夏秋冬之后,终于出现在月沼边。高高瘦瘦的身板,已有些微驼,他被众人簇拥从宗族祠堂里拜完祖先后出来,再一次停伫水边,睁大着双眼。她知道他惊奇,虽然在信里她已不止一次地描述过,但這次他亲眼所见,大概还是难以置信。“奇哉壮哉美哉!”他连声感叹。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发出感叹了。刚进村寨,他就被眼前远峰近宅跌落水中的景象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在数日之后,渐渐平静下来,才细细描述出了观感——

“诸峰外峙,半镜中涵,山色水光相映,爽气拂拂从襟袖间至。”(见汪辛《乐叙堂记》)

然而他们的相见并不似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兴奋,相反却隐隐地含着一丝失落。白发,皱纹,曾经深情相看的眸子蒙上了矜持的雾岚。她百感交集,从来都是沉稳笃定的态度,松动了,露出一丝惆怅。少顷,他双手握拳,对着她躬身一拜。

“夫人,辛苦了!”

她慌忙回礼。万福欠身之际,终于意识到青春已遁,小夫妻间的缠绵缱绻彻底远去了。贺喜之声络绎不绝,她很快收敛起心绪,恢复了以往尊贵的大家气派。

想到这里,胡重胸口一阵揪痛,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她没有叫人。早在半个月前,她已有预感,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她教养的孩子是值得信任的。她还口述了一切身后事宜,吩咐人记录成册。再没什么可说的了,还是让自己安静一会儿吧。胡重的思绪继续往前飘……

族人不断涌入,重娘却渐渐从喧嚷中退出,转而隐入另一处湿漉漉的黑石小村。堂屋里她正安慰着长吁短叹的母亲,长兄又被父亲呵斥,连母亲也受了点牵连。她不忍见父母愁烦,指着马头墙上那扇小小的窗户故意问父亲:“为何所有人家的窗子皆小?若因聚财和防盗故,只通过天井采光吸纳不够吧?何不将整个村子都做成既防又纳的样式呢?”

父亲惊怔地注视着他这个刚过垂髫之年的女儿,摸着胡须沉吟良久:“好,以后你跟你兄长一起学。”

口气郑重得让她有些吃惊,虽然平时她也能够旁听,但正儿八经跟着父亲学却是她不敢想的。可父亲是认真的。不仅教她,还允许她外出勘察山水。

她的思绪飘得更远了,飘上了肩舆,飘到了村外的沟渠边,飘到雷刚山下,飘到了四处游走的日子……

丫鬟上来观望,卧室昏暗静悄,只有窗外水光投射在墙壁上形成的光斑晃动。榻上倚靠的夫人无声无息。丫鬟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唤了几声。还是没反应,再低头一看,老夫人像在闭目养神,又像沉入了深酣。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一推,那颗总是端正在颈项上的头颅,忽然无力地歪向一旁,一枚银色的头钗碰到了靠椅的木质边框,当啷跌落在地。丫鬟惊骇大叫:“老夫人,老夫人,来人啊……”

胡重,这个被丈夫唤作重娘、被村人尊称为汪老夫人的徽州女子,在她75岁那年,仙逝于月沼边。之后,她被风光大葬。棺椁停在汪氏祠堂内,接受族人们的香火祭拜。她的画像则被悬挂于祠堂的墙壁上,作为唯一的女性,和众多汪家男性高祖一起接受后人的瞻仰和供奉。这是明永乐年间的古徽州弘村(清乾隆年间更名为宏村),一个怎样的女子,能破掉牢固了千年的祖宗规矩,破天荒地被人请入只有男性祖先才有资格进入的祠堂?

清同治年间宏村名士汪云卿辑录的《吾族先贤大观》人物篇中,关于她是这样描述的:“夫人终日乘肩舆游览山川,获地以葬祖茔,并建祖祠,于祠前凿池,于池西制水车,又凿沟渠引水周村中,消纳皆合法,其后老且病,谓三子曰:村南山赭不利,潴水制之。”

短短几十字浓缩的一生,有辛劳奔波,有功绩建树,也有未竟的遗愿,但就是没有作为一个女人的旖旎或寂寥。空闺几十年的心思,哪怕只一瞬间的撷取也没有。我在宏村大宅里,看着雨水淅沥而下的天井,只有下面那一方空间天光亮丽,结构繁复的屋宇内部一片昏蒙。不觉间神思游移,杜撰了以上关于胡老太太人生谢幕的场景。

事实上,她不可能临窗而望,紧靠月沼边的房舍确实只有德高望重的名门大户才有资格居住,但马头墙上的窗户都又小又高,根本不可能倚坐窗前俯瞰。

2

胡重,西递村著名风水师胡礼朝的三女儿。十六岁时嫁到了距离西递不到二十公里的宏村汪家。汪家乃名门望族,祖先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的贵族汪侯。这样的人家怎会娶一个风水师的女儿做妻子呢?据记载,宏村汪氏是因兵乱大火,从别处迁居来的。是慕雷刚山水之胜而卜居此处。“卜居”是按照风水占卜决定居所之意,不难看出,汪氏祖上极重风水,汪氏六十六世祖本人就通晓风水,深谙命理,且代代传承。到了汪氏七十六世祖族长汪辛这里,当然也不例外,他似乎更彻底,连选妻考虑的都是风水世家。当然这里头又有怎样的故事呢?之前他们见过?还是胡重和她爹一样名声在外,汪家早有耳闻?我不想虚构风花雪月,但我想在那时即便男女授受不亲,出现一瞥之间天地鸿蒙的浪漫爱情,也不是全无可能。

思齐公(公元1374—1424年),号景齐,又名汪辛。父亲早逝,从小是在祖父玄卿公的护佑教养下成长的,祖父乐善好施,尤厚堪舆家(风水先生)。

汪氏家学深厚。族中男子,个个谨记祖训,还从未出过游手好闲之辈。族长思齐公的为人和德行,在后人记载中有如下评价:“公富而好礼,捐义田30 亩,积谷仓,备赈饥。”

徽州还有句老话: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丟。

这虽是民间带点自嘲的戏谑之言,也不难看出徽州人骨子里的秉性。浪迹天涯,拼出一番事业,是徽州男儿的使命。作为徽州女人,守与等便是她们的宿命。在嫁入汪家之前,胡重应该也能预料到自己的未来。然而这灰暗的宿命感在她嫁过来后,很快烟消云散了。丈夫思齐公的为人让她大为敬佩。封建社会学识过人的女子并不多,腹有诗书的胡重立即表现出与其他妇人完全不同的气质风韵来,除了理家做杂事之外,汪家祖上的历史以及现状她都了然于心,大概也熟记下了《宏村汪氏宗谱》里的一段话:“公精堪舆,向谓两溪不汇西绕南为缺陷,屡欲挽以人力,而苦于无所施。曰:沧海桑田,后遭遽变,继自今吾子孙其惟望天工呵护乎!”这便是汪家的祖上遗志,也是她丈夫急需完成的任务。一时间,夫唱妇随,汪家洋溢着和谐愉快的气氛。即使在碰到汪家二儿子夫妇早逝这么不幸的事,她也能以自己的贤惠与识大体,没过几年就转圜了家中悲戚戚的气氛,六个侄儿女在她一视同仁的教养哺育下,和她亲生的儿子一起成长。得此志同道合的贤妇,思齐公大为宽慰,遂放心地将家中大小事全权交给了夫人打理,自己则一头扑在公共事业上。

思齐公站在雷岗山下,看着枕山环水的土地,山坡上的村庄,因为西溪改道,已有一部分人迫不及待地搬下山,开垦水边荒地。移村下山迫在眉睫。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风水先生何可达。夫人胡氏在他耳边也曾不止一次地赞过此人。果然,这位何先生甚是了得,一番勘察过后,他在前辈风水先生村心泉眼挖塘的创意基础上,引申开去,主张挖一条水圳引西溪水进村,其理由是:“坎水横注丙地,午曜前吐”,“水涤肺腑,共夸锦绣翩跹。”

就在思齐公大为赞叹的时候,何先生却摸着胡须,狡黠一笑,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不过是舍近求远罢了,贵府就有一位通晓之才啊。”

思齐公何尝不知,夫人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心胸宽阔,知识堪称渊博,尤擅堪舆,可惜她是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男主外女主内的法则还是不破为好。

蓝图已成。就在思齐公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朝廷的任命下来了,他被派往山西任粮运主簿,需即刻启程。长时间来的计划筹谋眼看着就要搁浅了。望着愁眉深锁的丈夫,胡重也跟着心情凝重起来。守的命运她早已有思想准备,歙县境内大大小小林立的牌坊,凝结过多少女人的眼泪与汗水,伴随着多少空闺的寂寞与辛酸。然而人生一世,一味怨苦又有何用?不如顺应,即便要守,也要守出价值,守出一番天地来。

她把她的心思所想说给了丈夫,思齐公非常激动,他早有此念,只是想到夫人再能干,毕竟是女子,这么重大的使命交给一个女子,不说祖规族规是否有违,也是太难为她了。如今见她这么坚决,他也就下了决心。当着一族人的面,正式将族长的所有权力全部交给了夫人。一些老派人物心里虽有芥蒂,但考虑到汪家长辈均逝,汪辛一走,族中再无其他男丁,而胡夫人言行谨慎,待人宽厚,有口皆碑,其威信之高,几乎与夫君比肩,能挑起重任的人舍她其谁?

这重任还真是名副其实地繁重:筑拦水碣坝、砌西溪护岸、凿水圳、掘月沼、制水车、建总祠等系列工程,整整耗掉了胡重二十年风华正茂的岁月。当别的守妇以泪洗面时,她却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风中,雨中,村头巷尾,每天都能见到她忙碌的身影。

汪氏祠堂刚刚建成后不久,传来丈夫即将卸任回乡的消息。胡重高兴之余,才想起这二十年里,自己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村子的修建上,竟没好好端详过自己。她掀开覆在铜镜上的锦帕,一眼瞥见满头斑斑点点的霜雪。

夜阑人静,久别重逢的夫妻终于倚靠在了一起。

月沼静悄悄的,水中洒满了无数晶亮的星子。这场景她已不知欣赏过多少次了,但这一次格外沉醉。美轮美奂的家园让汪辛如在梦中,几十年在外风雨跌宕地摸爬滚打,真的就此结束了,他回家了!他揽住妻子的双肩。

“重娘,你是大功臣啊!”

“你才是功劳最大的人,这一切来源于你,也源于汪家祖上荫蔽。”

其实她心里还有句话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就是她的爱。爱这一方水土,爱那个迟早会归来的人,她要给他看的,不是无穷无尽的闺怨与清泪,而是系得住游子心的美丽家园。

此后,宏村的人经常能看到夫妻俩的身影,相互搀扶着,行走在水边巷中。碰见他们的人都会低头躬身致意。他们也谦逊地微笑回礼。这一幕,在几百年前的中国有些不可思议,她破了男尊女卑的铁箍,将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大大方方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她一路如数家珍,把每个角落都给丈夫讲到了。她的构思,她的阻力,她一遍遍的勘察和检视……

汪辛激动地抓住妻子的手,四目相对,千恩万谢尽在不言中。

可惜好景不长,公元1424年,也就是夫妻团聚刚满一年,过完五十大寿的思齐公——汪氏宗族第76世祖汪辛,突然去世。临终立下遗嘱:妻子胡重娘百年后,汪氏祠堂当设其位。

3

整村人的神经再一次系于一双三寸金莲。

二十多年前他们也是这么密切关注着她的足迹动向。这双颤巍巍的小脚,曾经主宰过宏村的命运。那时胡重被人搀扶着,第三次跨进了海阳县(今休宁)何可达府上的门槛。身后是大箱小箱的厚重礼品。风尘仆仆来不及休整的汪夫人,满眼的热切和诚恳。何大师此前一直在犹豫,年事渐高,勉强远足一次还可,但要长期驻守外乡,却有些难了。但这次他实在不忍再拒绝了。他本是胡重父亲的挚友,从小看着胡重长大,见识过她的顽韧,不弄懂当日所学,她连饭都不吃。也罢,那就帮她完成心愿吧。

归返途中,坐在轿子里的胡重,轻松欣喜,路途似乎也不那么颠簸了。她这样不辞辛苦不厌其烦地邀请,考虑有三:首先丈夫虽然将族长权力交给了她,大的蓝图也定下了,可是对整个村落的改建,尤其是在设计施工的具体方案上,仅凭她一人之辞,恐难让众人都信服;再者,里里外外大小场合若都由她来指手画脚,对男人们的自尊会有所伤害;最后一点,就算自己能夠独当一面,也难免会有疏漏,能有丰富经验之人的提醒商榷,是再好不过了。再三权衡,没有比请出勘定过村基的何先生更好的办法了。

人请来了,紧接着她召集族人一起商议。万事俱备,却发现资金是个大问题。汪家家底虽厚,要动用支配,还需事先和丈夫商量过才可。所幸,丈夫很快回复,汪家愿出银一万两。这下胡重更有底气了,有了自家这笔大的资金投入,接下来小的资金缺口也好开口征集了。“消纳皆合法”,岂止水系工程具体施工时必须遵守的,在其他方面,胡重都谨遵合法合度的基本原则。

六百年后,当人们仔细研究宏村的水利设计,发现不仅符合风水原理,还在诸如洪水、枯水期的引水流量,坡度、落差、圳宽与流速,以及碣坝、护岸的防洪设计等具体技术问题上,都有缜密的考虑。

如家中挂着的丹青水墨,未来宏村的图景时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这画面里,人还是最关键的,所以她把实用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房舍需紧挨着水源,取用方便,还能防火。最好家家户户都有活水围绕。外围的南湖掘筑也相当重要。她在牛型村庄的设定上不断延伸,如果开挖的月沼是牛肚,排污的小水沟就是牛肠了,那么村中大树就是牛角吧,祠堂应该是牛的心脏部位了。一头健全的牛,什么也不能缺,这样才能虎虎有生机,强壮的牛是农人的宝贝,也是繁衍昌盛的保证。

开挖月沼时,有人提议挖成圆形。当时村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盼着归人回返,阖家团圆呢。守着漫长空房寂夜,同样引颈盼夫的汪夫人又何尝不盼呢?她在心里幽然轻叹着:人生在世,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圆满呢?古人说得好,“花开则落,月盈则亏”, 圆满了就易出现“物极必反”“满反招损”之象,还是挖成半月形吧。

看着月沼里飘落的几张白色冥纸,胡重娘眼眶微湿,却没有更进一步剧烈恸哭。没人能从她瘦削的身影里获知她的心境。月沼越发如迷如幻,被拉长的水中倒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女人,正与悲苦的自己默默对视。

公元2015年正月的某一天,我也站在了月沼边。虽然之前已经在电影电视中,在各种风格的画幅里,在无数的风景照片上见过。一旦亲临,还是目瞪口呆。迷离雨雾中,浅灰的天空,深灰的远山,斑驳的马头墙,同一色系的深浅用墨,黛瓦层层叠叠算是最深的墨了,浸入水中的倒影却不知该是一种怎样的用墨方法?一泓半月,水淋淋的世界,村庄漾起一种不可言喻的灵动活力。更妙的是,延伸的视觉效果,是向着广袤天宇伸展过去的朗阔。我还只是撷取了它烟灰的一瞬,不知当彩虹、霞光、星月、焰火、白雪、繁花落进去时,又该是怎样撼动心魄的瑰丽呢?山色徽建的倒影之趣,我一进村口就已领略了。那是围绕宏村的南湖水景。所不同的是,南湖是长形的曼妙婉约,这里是紧促的环围与簇拥,是自守自足的凝聚。

当那个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的女子,抛头露面地出入于祠堂以及各种施工场地时,几千年来对女子逼守闺房的约束在她身上失效了,代之的是仰仗和尊敬。人生幻变无穷,她一生的辛苦心血,不仅成就了被后人津津乐道的美景,也缔造了她生命的胜境。不管怎样的命运跌宕,一个女人在封闭固守的诸多教条下,以沉稳聪慧的拓展作为抵抗,在半圆的状态下达到了自我生命的圆满。

游走于各处,偶尔停驻在幽微的角落里恍惚着,在对另外一个女人生命场景的虚构中,我也想到了自己的生命遭际,有过虚荣,有过虚弱,更有过庸庸碌碌今夕何夕的虚无,最后为了博取更有价值的存在感,一路的艰辛与挣扎。身在马不停蹄又浮光掠影的年代,我的忙碌究竟是在缔造,还是在囫囵吞咽着光阴?

我随人流,顺月沼,移步乐叙堂,裹着宝蓝锦袍的女人正襟危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在一波人走后下一波游人还未到达之前的短暂静寂里,我在议事厅选了一把雕花扶手椅,模仿着挂像上重娘的姿态端坐,构想着六百年前的场景:男性族人济济一堂,各执一词,僵持中,唯一的女子轻启朱唇,发出的声音如玉珠落盘,又如金石掷地。

导游的讲解声与游客的喧嚷声涌进来,将我从默坐椅上的神思游离中惊起,我匆匆走出大门,继续往宏村九曲回肠的小巷道走去。“牛肠”般的蜿蜒水道链接着一座座老宅,高高的马头墙,深深的庭院,雕刻着无数徽州人理想与心愿的凹凸图案。宏村之妙,在于虽游人如织,上一秒家长里短热闹非凡,下一秒转了个路口而已,却已静谧如画,仿佛宏村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超强吞吐吸纳的功能,撩拨着人迷离恍惚,不断向来路张望,惆怅、失落,当然也有一点点想要重新捡拾或重新缔造些什么的愿望。

抑或每个女人都有修炼成功力深厚“画家”的可能,无论怎样的山环水绕兜兜转转,即便深陷红尘,被各种重负与琐碎捆缚,只要努力保有内心的纯粹挚诚和自由自在,亦可墨迹清雅地把梦想在古徽州般绵柔的人生宣纸上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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