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中和不走偏路
2021-06-03潘家华
碳中和最直接、最直观可测的是能源,没有捷径可走。
潘家华国家气候变化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
“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落实2030年应对气候变化国家自主贡献目标,制定2030年前碳排放达峰行动方案。我们如何实现这些目标?
不能指望栽树实现碳中和
关于碳中和的解读,现在有些理解走偏了。2020年9月以来,中国向国际社会承诺碳中和,而且在中央多次会议上要求落实。国家一句号令,千军万马、上上下下都积极表态推动碳中和,这没错。但问题出在哪儿呢?一提碳中和,森林碳汇、水稻养殖等诸多领域都热情高涨,大有“大干快上”、喧宾夺主之势,然而这些领域都是气候中性碳,依靠栽树推动碳中和是不切实际的。碳中和主要指的是化石能源的碳,其他的碳相对于化石能源燃烧产生的二氧化碳,并不是碳中和的主攻方向。
而农业林业的碳,多属于气候中性碳,来自于大气中间。例如牛吃草、猪食料、养殖业释放甲烷,又回到了大气,它们都是气候中性碳。
在温室气体排放中,由化石能源产生的二氧化碳占80%,甲烷至少有40%,氮氧化合物占30%。所以要抓主要矛盾,这才是正道。碳中和,并不是所有领域都可以作贡献。
广为流传的碳中和“天平图”,实际上是错谬的。在“天平”一侧,依旧大量排放,另一侧,则靠碳汇来中和。从科学上讲,这是错误的,原因是:绿色植物是碳汇,也是碳源。它们从大气中吸收二氧化碳,最后作为生命体要死亡、要枯枝落叶,最后又回到了大气,不可能是永远的碳汇。
当然在某一个时间段,绿色植物可以有这么一点碳汇,从长远来看,植物碳循环是气候中性碳,不要以为,栽了树就可以把碳给中和了,从逻辑上是不成立的。
说到碳汇,国家林草局2019年出版的《中国森林资源普查报告》显示,我国森林碳汇一年4.34亿吨,如果换算成二氧化碳,也只有12亿吨。而中国2019年全口径温室气体排放总量达140亿吨,其中化石能源二氧化碳排放102亿吨。即便是真的碳汇,要中和年总量超过百亿吨水平的化石能源碳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森林植物的主要功能不在碳汇,而是可再生能源。生物质燃烧有碳排放,但是,生物气化替代天然气,生物乙醇可以替代汽油,生物型碳可以替代煤球,生物质可以直接燃烧发电。这才是森林植物的真正功用所在。
全国碳中和,是一盘棋,要协同,不可以单打独斗
多能源品种协同“降碳”
碳中和最直接、最直观可测的是能源,没有捷径可走。事实上,我们需要的并不是碳,我们需要的是能源服务。煤发的电是电,光伏、水利发的电也是电,两者是均质产品,和来源没有关系。
我们必须承认煤炭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历史性贡献,没有煤炭,中国的经济发展到现在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并不表明,煤炭还有未来,这一点是必须明确的。
关于氢能,这是二次能源,如果它是源自于化石能源,依然是高碳的,未来氢能必须来自零碳的可再生能源。
全国碳中和,是一盘棋,要协同,不可以单打独斗。比如大西北风光无限,大西南水电潜力非常大,东南沿海是经济重心,相对来讲人口密度高,经济活力强,陆域空间小,但是海洋风电也有很大潜力,由于可再生能源的空间和时间差异或不可控性较强,必须要区域协同,多能源品种协同。
碳交易市场难做大做强
在碳这个问题上,中国确实要认清我们现在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国现在的碳在全球的占比超过1/4,2020年超过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所有经济体的总排放量,人均也早已超过欧盟水平,正在逼近OECD人均。
实现碳中和,我们当然有难度,而且不是一般的难。因为从上个世纪70年代到本世纪初,发达国家碳达峰都是自然达峰,没有什么人为干预或约束。现在我们是要人为压峰、降峰,所以这是难处所在。不仅如此,发达国家从达峰到中和,多在50年以上。我们总能量巨大,却只有30年时间,所以实现双碳目标绝非易事。
我们以为,随着收入的增加,碳的问题就解决了。其实,不尽然。美国人均GDP超过6万美元,欧盟、日本人均5万美元,在碳的问题上仍然举步维艰,中国2020年刚过1万美元,低于高收入国家最低起点(人均12600美元),通过发展就能降低排放并不现实,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在这儿并不成立。
关于碳市场。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市场手段很有用,但是必须要清醒的是,从长远看,碳交易市场不可能蓬勃兴旺,市场功能也很有限,因为配额交易必须要交易成本低、交易主体多。而碳是无形产品,要核查、登记、交易,众多环节且不说,正常的运行本就很高。而碳交易市场中,化石能源排放大户大都是上游原材料企业,这些企业数量较少,易形成寡头;上游企业也可以轻易将碳成本转嫁出去。从全球看,2050年前后,不少国家开始接近碳中和,最后碳排放大体归零,所以碳市场不可能做大,也不可能做强。
回过头看,美国倡导并植入京都议定书的三大市场机制,即碳交易、清洁发展机制、联合履行,但美国都没有参与;欧盟在2005年做了碳交易体系,但15年来,苟延残喘,也谈不上生机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