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轻质与荣光(组诗)
2021-06-01覃昌琦
星星·诗歌原创 2021年4期
覃昌琦
羽绒工厂
我听见鹅绒雪花一样地坠落
那些轻质的生活被压实了又再度蓬松
在有关四季冷暖的播报里
这是至为柔软的一个
白鸭绒是被风干的盐粒
它把一生的水性一点点泅尽
重新像一只雏鸭
在姜黄的绒毛里也纤尘不染
或在远离水面时便成了风言风语
羽绒厂里被大批填充的
是草木一样堆放的灰鸭绒
它们曾被落日从湖岸上赶着归家
却在厂房里一遍遍清洗母体的遗味
像无根的花絮
准备浪迹天涯
藏地阿玛拉
有几样风景,我未曾见过
崖壁上的斑鸠巢
黑蝙蝠滑翔的山穴
老阿玛拉愈走愈远的冈仁波齐
这近于环形的一生
让我感到来自松针的
刺痛。溺于人间的雪粒
过早灌满了泪腺
穿过脚下那条狭长的甬道
鼓风便像簌簌的落叶
敲击我耳膜上
年久失修的落日
我紧紧拽住贴地的滑翔
拽住,老阿玛拉的声线
她在喊山
喊一声,星光就暗一些
打谷桶
还有多少人
记忆里安放着
一件乡间田坝的打谷桶
对于打谷桶的一生
瓦亮是能想起的最合宜的修辞
方形的四壁和弓形的木滑
定是有着南方油桐般细密的思绪
才能在稻穗的拍打和土地的摩挲里
放下木制出身的忧郁
像浪尖的盐,有恩于光
修表匠
故宫的修表匠拨弄
一个王朝的仪器,兴盛和衰亡
从针尖上流过。再长的发条上紧
也有珐琅彩装饰的时间休止
大多数的修表匠
修老旧的表,修上海牌手表,修被人遗弃的表
修一个商人下海赚回的第一块表
修女孩泛黄的盒子掏出的表
修那巷子外問路人紧揣着的表
修儿子从火葬场带回的那一块表
修表匠只在时间的内壁上轻轻敲击
世事惊动了
修葺时间的人,几十年
足够把一生的心力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