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夜
2021-06-01周水欣
月亮与梅酒
我的第一场全程马拉松,选择了日本冲绳嘉手纳国际全程马拉松。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出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同伴、语言不通。感谢网络,我第一次自己订旅店、订机票。在这之前的好多次出行,都是由别人替我安排好行程,我只要跟着走就行。再后来,慢慢会被抱怨是什么都不会的巨婴——就算抱怨的不是我,也会心虚地自己对号。不论友人还是家人,总有比较能干的人,“虚心求教”是不存在的,TA会说,网上咨询那么发达,要会用搜索引擎。其实就是委婉的轻视和嫌弃。我很是心惊,这与我所理解的那些相互守望互相分享,有不小偏差。能够与你相互的人,重视的是“互相”。如果你只是个听话内敛、但啥也不会不懂的傻白甜,那也是会被轻慢的。
直到有一天,伴侣说:“你要学习独立面对一些事情。”我默默退后一步,收起示弱的心态,决定回归独立,同时,也收回对他的依赖,甚至是依恋。也许是我想的不对,我不该一味信赖。我的信赖并不是因为“无能”。这一点,我希望他知晓。可是,看着对方淡淡的冷漠,我觉得他不知其中分别。
这次旅程,是我对“自我”的召唤,人人都是独立的,很多时候他们变得不谙世事,是因为信赖,而不是无能。但“信赖”这东西,用多了和用错了,同样会收获失望。
是早春二月。前一夜就从所在城市出发去上海,定好了离机场不远的快捷酒店。选择的是当天推出的打折房间。搭乘高铁、换地铁,再步行,导航软件是我出行的隐形伴侣。周边大兴土木,尘土飞扬。绕了很久才找到酒店,前台小姐说,我的打折房间有时间限制,我来晚了,必须补足差价。已经黄昏时分,周边乱糟糟的,想换一家旅店的念头打住。明天一早的飞机,我只在這里停留几个小时。
次日一早6点,天边朝霞层叠辉映之时,我准时出现在浦东国际机场,飞往冲绳那霸机场。
下来飞机,出得机场,已经是在冲绳的天空下。天空阴沉,乌云仿佛就在头顶翻滚,细细雨丝随着大风迅疾落地。冲绳是海边城市,可以随时感觉海风的律动。在询问台比画着问了我要去的旅店地址,搭乘巴士坐了很久很久,在天擦黑的时间,司机师傅示意我,到了。小小的站台上只有我一人,我站在我的大箱子前,有点无措。谷歌地图似乎也不太好用,幸得三位异常友好的女子,将我接力送到了我订好的酒店——原来,我定了个这么偏僻的酒店啊……
等到终于放好行李,我下楼来想找点吃的。周围街道安静,路灯都是朦朦胧胧的夜晚模式。走了一会,看见一间主营比萨的小酒馆,室内暗暗的,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里面还有一两桌人。时间已经晚上9点多,我踏进大厅,坐在靠门的沙发位,老板是个卷头发男子,他立即发现了我不会日语,很体贴地翻食物的图片指给我看。我点了个小比萨,看见有标着“限定”的梅酒按杯出售,立即点了一杯。梅酒夹着冰块,承装在一只剔透的玻璃矮杯里,先送了上来。喝一口,微酸微甜又浓郁的微冷的奇妙滋味滑下喉咙,我的脸,热了起来。我一口一口地喝着,疲惫无依的感觉慢慢钝化,内心升起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潇洒情绪。风卷残云般吃掉我的比萨,出得门来,往酒店那条街走。雨已停,大风吹开云雾,天上一轮亮得过分的月亮,照着我的归途。
我走在这空旷无人的冲绳中头郡北谷町某一条小街上,大海在离我不远、被高楼挡住了的几百米开外,强劲的大风呼啸着穿插在街头巷尾,将我的大衣一角掀起。天上的冷月闪耀着强烈的银白色光芒,大风将乌云吹来吹去,就是不准它们掩盖月华。“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我忽然想起这两句诗。秋思也好,冬思也罢,没有什么思是一杯梅酒不能解决的。不远万里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喝一杯当季限定的梅酒,我觉得已经达到我目前人生的一个高光时刻。明月为证。
仰脸看着天上的月亮,然后,我决定要唱一首歌。等到我踏着方步、摆动双臂,以操兵的步伐行进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唱的是《歌唱祖国》:
越过高山
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
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这首歌是我最爱的进行曲。曲调高亢,歌词昂扬,不懂词义的外国人也能感受到它的激昂奋进力量。以至于后来我的人生中,凡是需要自我鼓劲儿的场合,心底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唱响这首歌。
冷月无声,街巷无声。骑自行车夜归的一个小男生快速下坡从我身边掠过,并没有看我一眼。
酒意上涌,梅酒的后劲令我昏昏嚷嚷,脑子里似乎奔涌着狂浪。我住的高楼自助公寓,窗外不远即是大海,头顶即可见到那一轮亮得耀眼的明月。那月亮被一层亮黄褐色的纱巾包裹环绕,一会儿闪出一个圆角霎时亮眼欲穿,但转瞬就会再次被裹进纱巾,朦胧而纠缠地闪耀在暗蓝色天空中。海风呼呼将那裹挟在纱巾里的月亮吹得似乎要跌落进大海,但是不,月华顽强地向我袭来——它想向我述说一个我一直懵懂的事实,而我不敢面对。我爬起来在行囊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副墨镜戴在眼上。再看出去,月亮温柔了很多。
我度过了独在异乡的第一个失眠而奇幻的夜晚。
手机闹铃将我从半梦半醒带回现实。从小小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蔚蓝无人的海天一色。而我,迅速整顿装备,查看证件。喝完最后一口黑咖,穿好跑步战服。镜前的自己眼神精亮,有点不同:少了一些茫然,多了很多坚定。两个小时之后,我将站在冲绳体育公园的起跑线前,开始我人生第一场全程马拉松奔跑。
从此开启了我不等不靠、行动力绽放的自在人生。
奈良:静默前行
出发参加奈良马拉松,据跑团安排,与我同屋的女子来自福建,我们素未谋面,我有点紧张。当日高铁转飞机再转长途汽车,最后,在一片农家田园风光中徜徉。黄昏时分,从中国南京到达日本奈良JR汽车站。站在站台上,看到街上已华灯初上,甚是璀璨。在路的这一边,可以望到尽头的天际,落日由粉红色云彩环绕着,好像披了条纱巾。这与我在南京常见的橘黄晚霞有点不同,相当魔幻。我很快找到酒店,房间里没人,我先到来,迅速收拾东西,然后出门觅食。等到夜晚回到酒店,同屋的女子仍旧没有来。
次日拿装备,摸清去马拉松起点的路线,早早回来。酒店空间甚是狭小,我只用自己这一边,留下另一半给没有出现的跑友。女子一直没有讯息。我想,她大概不会来了。开跑的前一夜,我出门,在一间餐馆吃了一套米饭配牛肉的定食,然后买了罐装黑咖啡准备明早补充体力。往回走,穿过一个比较大的市集,两边有很多吃喝用度的小店,也没有心思逛,我心事重重地慢慢走。深秋的奈良已经很冷。这座位于日本纪伊半岛中央的古城,是个内陆县,土地面积77%为森林和山地,是一个盆地状的小城。明天是奈良马拉松起跑日,最高气温只有5℃。大约有近40公里是在山区奔跑,坡度很多,天气变幻无常……我有点担心自己。
奈良与我国扬州古城是友好城市。当年大明寺的鉴真和尚到日本奈良来传教,凭着记忆按照大明寺的格局建造了奈良的唐招提寺,其中最著名的金堂里有鉴真大师坐像,与扬州大明寺的鉴真和尚像遥相呼应。日本僧人赠送给唐朝僧人的僧衣上绣过的诗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在大明寺内被精心篆刻在石碑上,并妥善保存着。
我此行最想去的就是唐招提寺。心里想着,为何我会不远万里跑来奈良,不好好欣赏古城的古迹,而是到深山里去跑步呢——这真是一个谜一般的问题。我嗤笑,无法回答自己。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一直半梦半醒,总觉得同屋那神秘的女子风尘仆仆开门進来,我对她说,你来得好及时啊!
其实并没有。
一早,天空鱼肚将白,我已整装待发。黑色的跑衫是名家设计:左下到右上,一匹跳跃着的白色小鹿,顶着可爱的犄角。慎重别好号码布,黑色收缩裤,配一双五彩的跑鞋。站在镜前,将发辫从帽子后穿过,拉高跑衫衣领。一口饮尽黑咖,默默开门关门,步出旅店。
天还未完全亮起,满街全部是背着号码布的跑者,男女老幼均有,全部默不作声地走着。你不用怕迷路,跟着走就行了。奈良是座小城,一年一度的马拉松潮涌会在当日将奈良淹没。大批跑马选手将两边行人道占得满满的。人们一排一排、一队一队,排列整齐地走着,安静而有序。几个路口都有明确的指示牌,有穿着警服的警员指引,其实完全不用。人们像洪流一般往奈良体育馆方向集结,穿着五颜六色的跑步服装,有的花枝招展,有的是cosplay。有的头上箍着绑带,有的脸上贴着图案贴纸。很多女子化着浓妆,口红用鲜红色,还贴着眼睫毛。日本是全民马拉松的民族。几股洪流开始汇成一股的时候,奈良马拉松的出发地——鸿池陆上竞技场就到了。大家几乎都是走来的,并不见车辆堵路现象。马路中间并不走人,但也没有车行。这些沉默有序的人不能用“人潮滚滚”来形容。这个场景像一个默片,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吸引大家往一个方向,义无反顾而去。
我在队伍里跟着前进,颇觉震撼。没有人说话交谈嬉笑追赶推搡,每个人都神情庄严,一时间我恍惚起来,我是还在梦中未醒来吗?天空乌云滚滚,但是云边儿发出亮光。天气很冷,很多人披着白色一次性雨衣挡寒。那雨衣是透明的,做得就像一件真实的风衣,有帽子有口袋有袖子。人的身体在里面一目了然,这些身体移动着,有时还扭动腰肢、伸展脖颈,像是小屏幕。我告诉自己,你没在梦里,这也不是电影蒙太奇。这是一场马上就要开始的马拉松盛会。但梦幻的感觉催眠般将我笼罩。
忽然一个小男孩的脑袋掠过我眼前,他的黑眼珠刚好与我对视,慢动作一般,黑且大的瞳仁一眨不眨看着我。我紧紧盯着他,好一会。他渐渐往后缩,开口叫将他扛在肩上的爸爸——也是跑者。我紧紧绷着的神经忽地松弛下来,赶紧对他粲然一笑。那位父亲随着孩子的眼光回头看看我,对我点头示意。小男孩一头自来卷发,羞涩地咧嘴笑了,居然还缺了颗门牙。沉默魔法结界被突然解开,从梦幻世界回到现实。我终于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接下来各路集结,竞技场的大喇叭播放着激励人心的音乐,主持人语气激昂地快速说着什么,有著名运动员上台带领大家做准备运动,然后,鸣枪开跑。我回到现实世界,开启了42.195公里的奈良马拉松巡礼之路。那小男孩是魔法世界派来打破结界的麻瓜吧……我一边跑一边想着,小男孩严肃的黑眼睛和缺了门牙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我甚觉不可思议,不禁扬起脸,独自笑了起来。
莫干山未眠夜
莫干山国际越野挑战赛是我第一次参加的越野赛事。其实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跑友丁一大神对我说:“没难度,你一定行。主要是风景太美了。”他的鼓励给我打了强心针。最后一句话诱惑力超强。
前一天乘坐高铁到达德清,小城四面环山,空气清新,人少。德清城里有一条古街叫新市,以前是古镇,距今已有数千年历史。古街沿着西河口水路呈倒丫字布局,南始陈家潭北至朱家桥,长约一公里。记载表明古镇最多时曾有36条弄,72座桥。根据茅盾名著改编的电影《林家铺子》,就是在这里取景的。电影是黑白片,那沿水而建的靠街骑楼基本保持着清末民初水乡老街的特色。古朴优雅的石库墙门,精美的砖雕民居,独特的封火墙,石砌的堤岸河埠,是我心心念念想去亲眼看一看的。而其实我是去德清的莫干山,跑越野赛。
与丁一在酒店大堂见了面,这个瘦极了的瘦子,穿一身运动衫裤,头顶留着一个酷酷的抓髻,看着怪另类的。其实本人是一个温柔的暖男,说话细声慢气,谦谦有礼。他是个合资企业的高管,平时蛮忙的。酷爱跑步,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跑步了。现在基本只跑越野。他说,在山野奔跑更迷人。坐在大堂自助咖啡吧喝咖啡聊天的时候,一位将笔挺的白衬衫整整齐齐扎在裤线似刀的窄窄蓝黑色西裤里,漆皮尖头鞋铮亮照人的男子,坐在隔壁位置操作电脑。一会儿,他起身拿着自己的随身杯,来到我们旁边的自动咖啡机,点下“espresso”。站立等待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向我们:“请问,你们也是来跑莫干山越野的吗?”得到肯定答复后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莫干山,只敢报了35公里组。很期待。”他是来自苏州台资企业的职员,戴一副细细的金丝边眼镜,雪白面孔,很书生的样子,我想象不出穿上紧身收缩裤,背上装有2公斤水袋的越野包,头上再顶个头灯,他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很有趣的“变身”。
晚上,德清开始下雨。我们准备找个地方好好吃顿晚饭。小城不大,资源丰富,吃喝都精致讲究。几乎每个饭店都满满当当,总有穿着组织者发的跑衫的跑友在狂吃。丁一带我走了一大圈,才在一家叫四季春的饭馆落座。我们各喝一碗暖暖的酒酿作为出征酒。
外面的雨渐渐大起来,我有点担忧。两人又在超市买了黑咖啡和面包牛奶准备当早餐。往回溜达的时候,听见后面一群人聒噪着走过来,一位胖胖的男士说:“我吃了六碗米饭!把老板娘都吓到了。我说别担心,今晚就能消耗光!”他穿着红色跑服,是70公里组选手。他们将在夜里11点集结,通宵奔跑在莫干山上。我们35公里组穿孔雀绿跑服,早上6点集结。
这夜我早早睡下,可是却一直处于失眠状态。10点的时候门外嘈杂不已,70公里的夜行勇士们出发了,在一片开门关门声、互道加油声中,我爬起来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一排排的路灯将夜晚点亮,一群穿着醒目红衫,额头绷着头灯,背着各式越野包,手握登山杖、足踏色彩艳丽的登山鞋的身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空无一人的街道。
我更加睡不着了。我检视我的装备,储存了一升纯净水的水袋好好地放在越野包里。巧克力、能量胶各两份。爬山手套、登山杖、帽子、压缩裤,漂亮的孔雀绿跑衫上别好了我的号码布。鞋子、耐磨的运动袜。皮肤衣和一次性雨衣装好在包里。充好电的手机、耳机。手帕、纸巾。我将这些物品摆放在床上,自己再次熄灯入睡。朦朦胧胧间,我好像准备起身了。烧水、洗漱,喝咖啡,穿好装备,窗外黑魆魆的,一排昏黄路灯延伸在空寂的马路上……
一阵激越的手机铃声将我彻底惊醒。我猛地坐起来。按下手机,时间是凌晨4点半。怔怔地想了一下才真正从梦中醒来。原来一夜都在做梦、起床、准备出发!
再重新将梦里的动作重复一遍:烧水、洗漱、喝咖啡、穿好装备、整理背包。我看着镜前黑眼圈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睡着了吗?窗外是我梦中的景象,昏黄路灯搭配着江南夜雨。丁一在敲门,问我,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背好背囊,披上外套,踏出门去。
那一场越野赛在大雨中开场。人们保持激越的情绪,在寒冷的山间摸爬滚打,在被雨水滋润的竹林里爬坡、下降。雨水和着泥土令路不成路,有时也看不见脚下尖利的石阶。人们一边攀登一边滑落,一边踩着稀泥抓着竹子降落,有时也就摔得四仰八叉。雨中的莫干山雾气迷蒙,山林里各种树木欣欣向荣,彩色的叶子层次渐变。爬上山顶,山下是云海茫茫宛若仙境,我们被那美景陶醉,顾不得一脸泥水。后坞村两棵巨大的千年银杏树叶片落了一地金黄,劳岭水库碧波晃动,那是雨滴融入时的颤抖。在CP3打完卡,我浑身湿透,一次性雨衣已经被撕裂,仍旧绑在肩膀上御寒,我冷得哆嗦。连吃两碗热乎乎的鸡蛋咸菜面,又喝了热热的咖啡。12月的江南山里气候变化无常,阴沉沉的天空像拧不干水的湿重毛巾。山顶别墅的休整点风景美極了,一颗巨大的红杉树叶子猩红,走过它,就是另一条巨长的爬坡路……我们不停地往山林野道攀爬升降,泥里来水里去,完全不再向往道路的干净或者平坦,终于知道了越野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场没有准备之战。越野赛跟路跑、山地马拉松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与体量。尤其是莫干山又用一场连续的大雨为菜鸟我上了严肃的一课。在升降1872米的泥泞、水塘、滑坡、竹林、岩石、仅可一人通过的山体边缘摸爬滚打。大雨令本来就是野道的线路更加找不到个“线路”……我各方面都没有胜算,有那么几次,扒在树枝边,看着近90度的泥石流坡道,觉得自己快挂了。当丁一已经完成比赛的时候,我还在泥浆中攀爬。仅仅凭着“上场了我就绝不退赛”这唯一意志,咬牙完成了比赛。虐到极限的时候我心想,以后我再不玩了!
35公里,1872米爬升。9个小时的越野。浑身泥水,脚上的越野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在竹林小道上手脚并用,在下山坡道一路狂奔。我有点理解自己,比起之前的不眠之夜,我为什么要来进行这场“无知者无畏”的自虐之旅——那是脱离了自身樊笼的一种狂喜,那是战胜了自身局限的感慨与释放。
比赛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梦里都是奔跑在大雨倾盆的山路上,帽檐边滴滴答答在滴水,越野鞋裹满泥巴似有千斤重……在弥漫着雨雾的昏暗山野间奔跑,每一步都是试探,每一步都是勇敢。跑过一次这样的越野,身体里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等我终于奔跑着回到终点,在踩上终点红毯的一刹那,我不由举起登山杖,仰起脸,大笑起来。
后来看到镜头中的自己, 狼狈,但真的开心。
在每场比赛之前的那些夜晚,我总是失眠,会质疑自己,讪笑自己为何要自讨苦吃。梦里都在紧张地整理装备,要迟到了,找不到路线找不到队友。每次辛苦地从这些梦魇中醒来、前去比赛点、存好包,枪声一响,跑起来的一刹那,所有不安的噩梦,都像被冲破的迷雾般烟消云散。此刻奔跑着的我,是击破了谎言与束缚、逃离了重重困境的我,是战胜了心中那个会令我后悔的自己的另一个自己。
作者简介 周水欣,江苏省作协会员、铁路作协会员、报告文学协会会员、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第33届学员。文章散见于《三联文化周刊》《新民周刊》《中国青年报》《雨花》《新华日报》等。
责任编辑 孙海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