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晚
2021-05-31本大滢茜茜吐泡泡
文/本大滢 图/茜茜吐泡泡
编者按:
当你拿着自己的画像,泪眼婆娑的质问我:你娶我是否只因我与画中人模样相似?五味杂陈,该如何告诉你,我所倾心之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你罢了……
这是一个开头虐心,中间惨烈,而结尾撒糖的爱情故事。决战沙场如何?忘却前尘又如何?只要心系彼此,终会在未来某一刻相遇,共赴美好。
本期新作者本大滢,文笔清新、构思巧妙,笔下故事唯美动人,让人意犹未尽。或许当你读完故事,合上书本,会心一笑之时,深爱之人已在脑中隐隐浮现。
当他的剑刺入她心口的那一瞬间他才明白过来,倔强如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战死,绝不会以投降换得苟且偷生。
01
庆和二十五年的秋,在一场雨中姗姗来迟。
沈亦渊回来时已是子时,清欢是被榻上的响动吵醒的,雨声渐歇,窗外的月色稀稀朗朗地洒进来,衬得沈亦渊的脸冰冷而疏离。
正准备离去之时,清欢忽然伸出手来将他拉住,语气中带着哀求:“别走。”
沈亦渊轻轻地为她掖好被角,“还是子时,你再睡会儿。”
他还是走了,他总是这样,以夫妻之礼与清欢相敬如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像窗阁外的明月,夜夜高悬,却触不可及。
晋安侯沈亦渊,她的夫君,梁国曾经的骠骑大将军,自三年前与齐国一战大胜而归后,他便上交兵权,整日与琴棋诗画为伴,成了如今长安城里有名的闲散王侯。
清欢嫁给沈亦渊正是三年前的事。
嫁入晋安侯府前,清欢只是一个因战事而痛失双亲的边地流民,那年雍州一战,她倒在冰天雪地里,是沈亦渊的军队路过救了她,后来她随他回了长安,他以一场羡煞整个长安城的风光婚礼将她迎娶入门。
再后来,便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清欢不曾问过他为何娶自己,她也不想知道。总归在这孤苦无依的乱世里,是他给了自己安稳的生活,所以她甘愿这样陪着他,陪他一辈子。
02
时至九月,长安的秋意已经很浓了。九月初八是魏王妃的生辰,魏王府的下人老早就送来了请帖,再三言明魏王请晋安侯与夫人共同赴宴。
宴会当晚,魏王府高朋满座,丝竹管乐声不绝于耳,曼妙舞姿令人眼花缭乱。筵席上众王侯大臣推杯换盏,相互攀谈,一派其乐融融之景象。
领舞的舞姬是个面若桃花的妙龄女子,她手执酒杯,踩着乐点扭动腰肢朝沈亦渊的席位而去。
长安城人人都知晋安侯与夫人疏远,此时众人兴致正浓,全然不顾清欢在席,皆高声起哄,看着这场好戏。
沈亦渊嘴角衔着笑意,接过舞姬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清欢只觉胸口微闷,起身欲离开筵席,侍女蓉儿上前搀扶,她抬手示意不必,“这里头闷得慌,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清欢绕过回环的长廊,远远避开那觥筹交错的场面。刚行至一棵老桂树下,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男声:“沈夫人怎么独自在这里?是本王府上的酒食不合夫人胃口吗?”
来者是圣上的二皇子魏王梁琮,清欢向他行了礼,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转身要走,谁知魏王毫无征兆地拉住她,生生将她逼至假山后的角落里,“看样子,晋安侯对夫人不够好啊。”
“晋安侯待我如何,与魏王殿下何干?还请殿下自重。”
魏王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清欢的面庞,流连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夫人深居简出,要见夫人一面实属不易,今日得见,夫人不打算回答本王上次的问题吗?”
因沈亦渊所属的吴王一派与魏王交恶,清欢与魏王府的人来往甚少,虽然她与魏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却深知魏王是个难缠的人。
上一次见面是在除夕宫宴上,清欢绕席敬酒,当走到魏王席前时,他低声问她:“夫人不想知道沈亦渊为何娶你吗?”
这不是魏王第一次试探她,她置若罔闻,手执酒樽离开了他的席前。
清欢回过神来,直视他的眼睛,“若殿下再不放开我,我便喊人了。”
“苏筝,”魏王轻笑一声,“苏筝就是他娶你的原因。”
她又听见这个名字了,出现在沈亦渊梦呓中的名字,苏筝。
魏王的手指已经探到她衣领间,就在他快要解开她的衣扣时,沈亦渊自绰绰光影中走出来,“君子不夺人所爱,魏王殿下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沈亦渊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无比严肃的声音:“清欢,过来。”
那夜沈亦渊没等到宴席结束,便与清欢先行离去了。他牵着清欢的手走在清冷的长安街头,他说:“清欢,此生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那晚的月色朦胧,衬得他的神色温柔缱绻,清欢想,就算这是一场梦,她也愿意醉在这场梦里不愿意醒来。
仗着沈亦渊的那点温柔,她开始努力拉近二人的距离,那日她第一次走进了他的书房,想为他洒扫整理,尽一些妻子的责任。
当她从角落里翻出那幅画轴时,她才知道这场梦是时候醒了。
画中的女子生着与清欢极其相似的脸,落款处的“苏筝”二字生生刺疼了她的眼,三年来无数个夜晚沈亦渊在梦中喊的名字……原来如此,怪不得魏王告诉她苏筝就是沈亦渊娶自己的原因,原来这三年她是做了别人的影子。
沈亦渊正在雪中舞剑,见清欢跌跌撞撞地跑来,立刻将剑背到身后,“怎么跑得这样急,小心跌着。”
手中的画轴“哗”的一声散落开来,她红着眼睛诘问:“苏筝是谁?”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谁让你进我书房的?”
清欢泪如泉涌,抓着他的衣袖苦苦询问:“告诉我,苏筝是谁?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她就这样靠在他怀中哭了许久,哭到天空落起了鹅毛大雪。
03
沈亦渊初识苏筝,是在十年前的一场大雪里。
那一年苏筝不过十三岁的豆蔻年华,被父亲送到苍鸣山上习武。苍鸣山矗立在齐梁二国的交界处,两个国家虽然多年来一直剑拔弩张,但苍鸣一派收弟子,从来不问来处,不问归途,只看天资,能入苍鸣山习武者,都是资质非凡、天赋异禀的可造之材。
那日苍鸣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苏筝溜进后厨,从土灶里掏出半块烤红薯,躲在角落里悄悄吃完后,爬上了门前那棵老梅树。
不远处缓缓行来一抹人影,那是一位白衣少年,他肤色白皙,身体挺拔如松,立在雪中几乎要与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长剑出鞘,他乘风雪而舞剑,时而旋转,时而腾空,姿势变幻莫测,体态轻盈如燕,剑刃触地,雪沫纷飞。
正当躲在重重花影之后的苏筝感叹舞剑之人的游龙之姿时,一阵剑气毫无征兆地涌了过来,她就这样随着雪霰和红梅一同从树上落了下来。
沈亦渊腾身而起,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借着余力稳稳地落到地面上,“你没事吧?”
苏筝的脸上沾满黝黑的灶灰,此时蜷缩在他怀里,活像一只小花猫,她两个眼珠骨碌碌一转,咧着嘴笑起来:“你长得可真好看。”
“看来你没什么大碍。”沈亦渊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臂,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噗通”一声跌进雪里。
她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后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家住哪里?年岁几何?可否婚娶?”
沈亦渊停下脚步,盯着她的花脸看了半晌,“沈亦渊,梁国长安人士,周岁十六,未婚娶。”他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就站在原地瞧着她,也不继续往前走,仿佛在等着她的下文。
苏筝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将方才在树上折的梅花枝递到他手中,“我叫苏筝,这花送给你。”
04
庆和二十六年,梁国遭遇了十年难遇的春旱,圣上为表爱民如子,亲自前往长安城郊的甘泉寺祈雨,又令众皇亲贵胄前往东南西北的四大佛寺共同祷告,沈亦渊选择了位于苍鸣城的季恩寺。
苍鸣城在七年前被齐军所破,直到五年前才由沈亦渊领兵夺回,如今的苍鸣城,多少还有些当年战役留下的破败痕迹。
祀礼结束后,清欢随沈亦渊去了苍鸣山脚下,夜色沉沉,天边只有几颗黯淡的星子无力地散发着光泽。
墓边杂草已深,沈亦渊伸手拭去墓碑上的尘土,眼前的墓碑上几个苍劲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亡妻若梅之墓。
清欢霎时怔在原处,她不曾听闻沈亦渊有这样一位亡妻。
沈亦渊将酒囊中的酒倒在墓前,对清欢道:“若梅是当初父亲替我选定的未婚妻,我虽不曾爱过她,她却是因爱我而死。”
他望了望无垠的夜色,又忆起前尘往事。
沈亦渊十九岁那年,齐梁边境战事一触即发,沈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山上时,沈亦渊正在与苏筝练习二人合创的剑法。
他回长安城替父料理丧事,也遵从父亲生前遗愿,接受了若梅这位未婚妻。
苏筝第一次见到沈亦渊的未婚妻若梅,是在他奔丧回来的半年后。那年早春,山茶花开得绚烂多姿,若梅踏着满山春色来寻沈亦渊,山庄规矩严明,外来人员轻易进不了山庄,若梅的此次来访并没有见到沈亦渊,她索性在山下的客栈里住着等他。
沈亦渊那段日子心情不佳,苏筝只道他苦恼于不能与未婚妻相见,为了博他一笑,她在夜里偷偷下山找到若梅,约定了上元节那日带亦渊出来与若梅相见。
苏筝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有告诉他自己提前与若梅约好的事,只是苏筝没有料到这场惊喜会变成一场惊吓。
下山后二人并没有看到火树银花不夜天的上元灯会,而是亲眼见证了齐国军队攻破苍鸣城的血腥暴行。
四周是冰冷的刀剑声、刺耳的惊叫声,还有熊熊烈火燃烧的大火、呛人的黑烟,沈亦渊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拉着苏筝躲在暗处的巷角。
苏筝道:“亦渊,我来引开士兵,快去湖边找若梅姐姐,千万不要让她出事,我一会儿去跟你们会合……”不等他回话,她已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苏筝好不容易脱身来到湖边,见到的却是若梅的尸体,她衣衫不整,满脸血污,一双眼睛瞪得极大——那是她受尽折辱后死不瞑目。
沈亦渊颓然地跌坐在若梅身旁,眼中的仇恨几乎溢出来,“你是苏元的女儿?”
苏元,齐国的常胜大将军,苏筝的父亲,沈亦渊的杀父仇人。
方才她冲出去引开敌军,沈亦渊放心不下,一直暗中跟随她,可他却听见齐军叫她苏小姐,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齐军却对她那般恭敬,又怎么会有错呢。她姓苏,又是齐国人,习武天赋异于常人,他早该想到的。
苏筝讷讷地点点头,想要过去扶他起来,他毫不留情地甩开她的手臂,“苍鸣城破和你有无关系?”
他怀疑她上山习武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潜入苍鸣城刺探内情。
“没有……我不知道我爹爹会夜袭苍鸣城……”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我从来没有想过侵害梁国……亦渊,你要相信我……”
“若梅为什么会来湖边?为什么这么巧?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该怎么回答?她说自己只是为了让他开心,她说自己求了大师傅好久才能带他来山下见若梅,她说只要能博他一笑自己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他不会相信了。
苏筝死死拽住他的衣角,“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手起刀落,“刺啦”一声脆响,她拽住的那方衣角被他割裂,“苏筝,从现在起,你我恩断义绝,如果将来你我二人在战场相遇,我们就是敌人。”
05
庆和二十七年春,当整个梁国还沉浸在上元节的喜悦中时,齐国突然举兵大肆侵犯边地,梁国戍边将军何翰及一行将士被困阜州城内,局势岌岌可危。
圣上欲择人领援军赶往阜州,满朝文武皆噤若寒蝉,于是,朝廷终于想起了做了多年市井王侯的沈亦渊。
这几年朝堂内党争激烈,太子无德无才,诸皇子皆觊觎东宫之位,明里暗里斗争最为激烈的,当属魏王梁琮与吴王梁珹。沈亦渊之父与吴王之母德妃乃同胞兄妹,算起来,吴王当称呼沈亦渊一声表兄。
圣上溺爱太子,不肯易储,自然是处处压制魏王与吴王的势力。五年前圣上好不容易令吴王一派的沈亦渊上交兵权,如今他再度领兵,圣上担心他拥兵不返,便召了清欢入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清欢现在是圣上的筹码,若沈亦渊不返长安,她自然也走不出皇宫。
清欢留在了德妃宫里,整日与德妃闲谈度日。那一日,清欢终于忍不住将心头的困惑告诉了德妃:“德妃娘娘,请您告诉清欢,苏筝是谁?”
德妃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苏筝啊,她死了有六年了吧……”
因为沈亦渊一句“恩断义绝”,苏筝选择披挂上阵,与沈亦渊战场为敌。
苏筝的父亲苏元熟读兵书,以出其不意的诡战之术闻名于世,沈亦渊没料到苏元玩了招声东击西,庆和二十年秋,卉城在后半夜沦陷,梁国的军队溃败后撤,身负重伤的沈亦渊在混乱中与梁国大军失散。
苏筝不顾苏元反对,跨马奔出营地,她找了整整一夜,终于在破晓时分找到了昏迷于荒野里的沈亦渊。
潮湿黝黑的山洞里,柴火“噼啪”地响着,她小心翼翼地替昏迷不醒的沈亦渊清理伤口。
第二日夜里,沈亦渊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如炭,烧得迷迷糊糊的沈亦渊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断呓语道:“不要离开我。”
他梦见了谁?在求谁不要离开他?苏筝不敢往下深究,她害怕他重病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已入土的若梅。
她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四天,也自欺欺人了四天,直到她捡起从他身上掉落的一只荷包,那里面装着一堆干枯的红梅。梅花……若梅……苏筝惨然一笑,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他死去的未婚妻。
苏筝离开山洞时,沈亦渊仍旧没有醒来,她已经把他所在的具体位置写在信上用暗器送入梁军营地,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他一定恨透了她,她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救了他。
苏筝走后不久,梁军找到山洞来,沈亦渊在一片喧嚣声中蓦然惊醒。
“苏筝!”他陡然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额头沁出薄汗。
士兵们恭敬地行礼道:“沈将军,属下来接您回去。”
沈亦渊扫视着身旁散着余温的柴火,问身边的将士:“有没有看见救我的是谁?”
“属下赶来时山洞里没有别人,只看见将军躺在火边。”
他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怎么会是她呢,她和她父亲苏元一样巴不得自己早些死,又怎么会冒险来救自己呢。
06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齐军总营遭梁军五百精锐兵力突袭,营地粮草被烧,苏元右肩挨了一记毒箭。
那一箭虽未伤及苏元要害,可箭镞所淬剧毒无人能解,毒素自伤口侵入五脏六腑,苏元于十日后不治而亡。苏元之死对于一直处于攻势的齐军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苏筝匆忙接任父亲的职位,带军一路后撤至雍州。
屋漏偏逢连夜雨,探子来报,梁国的三万援军已至,苏筝知道,梁军即将转守为攻。她和她的士兵被困孤城,大火之后所剩的粮草仅够全军上下支撑半月,绝境比她想的来得更早。
三万精兵攻入雍州城的那日,阴沉的天空中层层堆叠的铅云好似摇摇欲坠,兵荒马乱中,苏筝欲带领残存的骑兵突围出去,却正中沈亦渊圈套,十数骑兵皆命丧乱箭之下。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亦渊看着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苏筝,你只要肯投降,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呵”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脚上一蹬,借力腾空而起,手中的红缨枪直直地朝他戳过去,沈亦渊本能地挥剑抵挡,当他的剑刺入她心口的那一瞬间他才明白过来,倔强如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战死,绝不会以投降换得苟且偷生。
那场战事平息在腊月,回长安的途中,行军队伍被风雪所阻,只能暂缓步伐就地安营扎寨,沈亦渊披了件大氅走出营帐,伫立在路边一株野红梅下久久不肯离去,一个巡逻的士兵走过来道:“沈将军,您的荷包掉了。”
霜雪落了满头,像是一夜之间生了白发一般。他接过荷包道了声多谢,将里面干枯的红梅悉数倒出来,埋在树脚下厚厚的积雪里。
“沈将军,属下记得少时您是不喜欢梅花的。”
是啊,他少时是不喜欢梅花的,总嫌梅花香得太过张扬,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冬天,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从老梅树上跌下来,他还记得她塞给自己一束红梅,她说:“我叫苏筝,这花送给你。”
07
沈亦渊击退齐军后拥兵不返的消息传到宫里时,清欢正与德妃在御花园中赏秋菊。
圣上闻讯一时气血攻心,龙体大损,朝中各党派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清欢被押解至一处偏僻破败的宫殿内,她借着晦暗的灯光看清面前的男子,竟是太子。他冷冷一笑:“苏筝,只要你在本太子手上,沈亦渊就不敢带兵攻进来,吴王休想取本太子而代之。”
她仿佛挨了一记霹雳,脑中轰然一声,“你叫我什么?”
“苏筝。”
“不,我怎么会是苏筝呢,苏筝六年前就死了,沈亦渊并不在乎我,你抓我是没有用的。”
太子步步向她逼近,“我也没想到你就是苏筝,直到我找到了当年沈亦渊队伍里的军医,才知道沈亦渊为了救你,竟用了续命丹这味险药,续命丹虽能续命,却会令服用者记忆受损。他为了保护你,给你换了个流民的身份,娶了你,却又装作不在乎你,让你安安稳稳地在这长安城里活了五年。真没想到,看似什么也不在乎的沈亦渊,还有这般温柔心肠。”
清欢脑中一片混沌,“不,我不相信……”
太子嗤笑一声,将她拉到一面铜镜前,“刺啦”一声撕开她衣领,她的后肩是一块图案怪异的刺青,她每次从镜中看到这块刺青时都觉得奇怪,因为她不知道这是自己何时刺上的,也不知有何寓意。
“这是齐国苏家的图腾,你还敢说你不是苏筝吗?”
齐国苏家……她忽然感到头痛欲裂,各种痛苦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交织成一团乱麻。
太子缓缓站起来,指着两名侍卫抬进来的红缨枪道:“你可还记得这柄红缨枪?还有这红缨枪上和你肩上如出一辙的图案?”
她忆起自己嫁入晋安侯府的新婚之夜,沈亦渊喝得酩酊大醉,他躺在喜床上,拉住她的手喃喃道:“多希望你什么都记起来,又希望你什么也记不起来。”
心口突然一阵发疼,仿佛被什么利器刺中,她怔怔地看着那红缨枪,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她记起雍州一战,记起自己绝地突围,记起沈亦渊的剑刺入自己胸口。
是了,一切都对上了,她是苏筝,齐国常胜大将军苏元的女儿,苏筝。
庆和二十八年十月,久病卧床的圣上崩逝于政央殿,魏王按捺不住,率先调集兵力逼宫造反。
宫内早已乱成一锅粥,宫女太监都各自逃命,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烟火熏天,血腥弥漫。
太子一脚踢开宫殿大门,身后跟着十数个贴身死士,“本太子原以为先造反的是吴王,却没想到魏王的动作更快,你说我是现在杀了你,还是留着你和沈亦渊谈勤王的条件?”
苏筝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魏王啊,我与魏王有些交情,我倒是有办法令魏王退兵,太子且附耳过来,听我细说。”
太子坐到她身旁,她伸出手挡在他耳边作耳语状,下一瞬,她将从袖口滑出的锋利碎瓷片深深扎入太子的脖颈,鲜血四溅,仿佛冬日里的红梅。
死士们见状,纷纷抄刀砍来,苏筝抽出太子腰间佩带的长剑,与死士们陷入厮杀中。
她并非真的要突围出去,她现在能为沈亦渊做的,就是杀掉太子,太子一死,魏王弑兄夺权的罪名就会坐实,他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便坐不稳皇位。
08
在最后一丝意识要消散时,四周响起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和兵器摩擦声,沈亦渊将倒在地上的苏筝拥在怀中,炽热的吻落在她的额上,他说:“别怕,我回来了,没有人能欺负你。”
苏筝艰难地睁开眼睛,朝他虚弱一笑:“沈亦渊,我都想起来了。”
这场宫变血洗持续了两天两夜,沈亦渊一开始按兵不动,待到宫城大乱的消息传出长安城,沈亦渊才以勤王之名连夜赶回长安与吴王会合。
太子被诛,朝中一干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大臣纷纷指责魏王不顾手足之情,吴王一派趁热打铁,围守皇城,稳定局势。
十月下旬,魏王于朱北门被伏,后被转徙幽禁于鹿台,其党羽被剪除殆尽。
十一月初,吴王梁珹登基,改年号为兴业。
苏筝醒来时屋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暖,隔着榻前半透的纱帐,她听见沈亦渊正焦急地质问大夫:“都过去半月了,为何夫人还不见醒转,若……”
“若我还不醒来,你是不是要再喂我吃一次续命丹,让我再忘掉你一次?”
沈亦渊的背影一滞,随即欣喜地撩开纱帐,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怎么舍得,再让你忘记一次呢……”
苏筝静静地凝视他的脸,他生得很好看,鼻梁高挺,眉峰似刀,不笑的时候像寒冬里的一束冰花,笑起来如春日暖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旧记得和他初遇的那场大雪,以及风雪里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她沉沦的开始。
“这些年我并非故意要隐瞒你实情,只是朝廷动荡,各党派明争暗斗,先帝担心我功高盖主,我为自保只能假意流连于市井,不染兵权。太子与魏王为打压我,一直暗中调查你的身份,欲构陷我通敌叛国之罪,为了保护你,我只能佯作疏远你,好让你远远避开这些纷争……”
他眼中闪烁着盈盈的光泽,仿佛淌着一汪温柔的秋水,“苏筝,就算你恨我也好……你理应恨我,这些年我对你这样不好……但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筝苍白的脸上漾起微笑,“你好吵啊,像只麻雀一样。”
下一瞬,她以温柔的吻封住了他的唇,他们已经蹉跎了数载光阴,从今以后不会再松开彼此的手。
09
新帝登基,边境战事平定,朝堂日渐清明,百废俱兴,整个梁国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上元佳节,圣上梁珹于宫中大摆筵席,群臣皆入宫赴宴。
席间命妇们相互敬酒,沈亦渊以苏筝病体初愈为由,替她挡去了所有酒盏。
接下来的一曲歌舞是齐国有名的拓枝舞,不知是谁提议道:“听闻晋安侯夫人是齐国人,想必精通此舞,不如请夫人与舞姬共舞,也好叫我们开开眼。”
苏筝推辞不过,只得自席间起身,踏着鼓点和笛声翩然旋入那群舞姬中,拓枝舞本就有二人同舞的“双拓枝”,领舞的舞姬与苏筝相互配合得极为默契,引得酒席间一片拍掌称好。
正当人们都沉浸于这优美的舞姿时,领舞的舞姬微微侧身,从宽松的衣袖中抽出匕首向苏筝捅去,沈亦渊抄起桌上的银筷飞射出去,只听“咻咻”两声,两只银筷深深扎入舞姬的手臂。
“拿下!”
圣上一声令下,筵席四周涌入数十名御林侍卫,位于左首的大将军何翰脸色突变,猛然起身掀翻席桌,从桌底抽出一把短刀胡乱砍杀,两旁的大臣反应敏捷,默契地后退避让,为侍卫留足打斗空间。十余名训练有素的御林侍卫合力而上,将欲脱逃的何翰制服在地上。
沈亦渊将苏筝护在身旁,细细检查了她是否受伤,苏筝摇摇头道:“我没事。”
何翰徒劳地挣扎一番,冲上首的梁珹怒吼道:“梁珹,我何翰征战沙场,一心为国,你如今要迫害忠良吗!”
“忠良?”梁珹冷哼一声,“通敌叛国也叫忠良?”
何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说我通敌叛国,可有证据?”
“何将军要证据吗?”沈亦渊抬手连拍两声,两个侍卫抬着一只装满金银珠宝的红木箱子自门外进来,“这是御林军自何将军府上搜出来的,便是你卖国求荣的证据。”
沈亦渊趋前一步,继续说道:“十年前,你镇守苍鸣城,却暗中与齐国勾结,致使苍鸣城被齐军攻破。九年前也是你泄露军情,与齐国将领苏元里应外合,导致卉城被袭。后来先帝下令自镇北调取三万精兵赶至卉城援助,你见齐军形势不妙,害怕东窗事发,趁夜偷袭齐军营地,射杀苏元。你本以为苏元一死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却没想到他的女儿苏筝还活着,你担心恢复记忆的苏筝会令你通敌之事败露,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才会在今日宴会上自乱阵脚。”
被戳中痛处的何翰脸色铁青,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沈亦渊面露讥诮之色,“可事实上,苏筝对这些事毫不知情,你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苏筝面无波澜地听着沈亦渊一一陈列何翰的罪状,心间却如擂鼓般咚咚大响,入宫之前她依稀猜到这会是一场鸿门宴,可当抽筋剥骨后的真相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时,她仍觉得脚下发虚。
曾经沈亦渊因苍鸣城破而对她耿耿于怀,她也因父亲苏元之死而恨他入骨,如今斗转星移近十载,才知道他们当初都恨错了人。
10
何翰被御林军押入天牢,宴会落幕,只余满席杯盘狼藉。
奸臣被伏,圣上龙颜大悦,朗然笑道:“晋安侯对外镇守边地,对内伏诛叛贼,当居首功,不知爱卿要何赏赐?”
沈亦渊正襟跪于圣前,声音不卑不亢:“臣愿上交兵权,不问朝事,只盼与苏筝朝夕相伴,过赌书泼茶的闲散日子。”
圣上噙笑不语,他静静将沈亦渊打量一番,又将苏筝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一遍,他心里很清楚,任何坐上这把龙椅的人都不得不提防“功高盖主”这四个字,而面前这个沈亦渊很聪明,于君臣礼法间进退有度,让人抓不到把柄。
“也罢,既然沈爱卿执意却权,朕也不多挽留,从今以后,与你的夫人过恩爱白首的日子便是。”
兴业二年三月,梁国遣使臣出使齐国,两国关系趋于缓和,因苏筝身份特殊,齐国皇帝特封苏筝为顺昌郡主,由此,沈苏二人的结合亦被视为两国结秦晋之好之象征。
大太监尖细的嗓音回环在屋内,苏筝接过圣旨,伏地叩谢圣恩。
沈亦渊亲自送宣旨太监离开侯府,回来时见她正望着窗外发愣,他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想什么呢?”
苏筝轻抚自己的腹部,朝他笑道:“我在想,咱们的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