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乌桕树
2021-05-30王树贵
王树贵
日日游荡在这个园子里,从未发现这棵乌桕树,究其原因,树的重心太低,让人少了仰望的可能。有一天偶然走到树下,猛一抬头,发现满树缤纷,红绿间杂,喧闹热烈,天空也被渲染成彩色的、盛大的、高远的。那一刻,我被一棵树吸引并震撼。
再细瞧,这棵乌桕树的旁边竟然还有一棵同样的树,只是青碧如常,不似这棵炫目。乌桕树在南北朝的《西洲曲》中出现过:“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绚丽的乌桕树下是女子的家,门内还露出她翠绿的钗钿。人儿美,衣衫红,心动身不动,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空空泛泛,落满乌桕。就算过了千百年,歌咏者的情意依然令人心旌摇荡。
对乌桕,我有一种熟悉的陌生,又有一种陌生里的亲切。我与它其实是老相识,它不就是小时候我们说的木籽树嘛。小枝上结白色的果子,分瓣,白生生的,黑壳子裹不住,要迸出来的样子极像成熟的棉桃。木籽树长在田边地头,一开始可能是鸟带来的种子,慢慢长起来一两棵、三四棵,随意又突兀。霜未落,叶先红,深秋初冬时节,木籽树特别绚丽,是广袤大平原上靓丽的风景。
因为生长缓慢,人们将它当作杂树,不知道它有这么古老文诌的名字——乌桕。母亲常让我去田里送农具、药肥,她只交代送到哪样的木籽树那儿就行了,是一棵独树,还是两棵并立,或是三树成行,我就会顺着田埂坚定明确地往前走。母亲交代的木籽树是方向标,它温暖明亮,尤其在薄暮时分,夕阳穿过树叶的缝隙,片片心形的小叶镀上金边,暮归的鸟儿啁啾穿梭,一树热烈,近旁劳作的母亲也温热温馨。
近两年,母亲的白内障越发严重,却总找不到做手術的时间。家里谁都能离开个一天半日,唯独好像一刻不能离她。就这样一日日拖着,我跟着心焦。母亲安慰我她还能看见,就是有些花嚓嚓的。我追问花嚓嚓是什么感觉,她说:“像白籽树旁的飞鸟一样。”原来,这个情景不仅印在我的脑海里,也印在母亲的心上。
比花还红的枫叶深得许多人喜爱,那红通透、彻底、决然。乌桕叶转红则要丰富得多,红的红着,绿的绿着。就算是红,也是深浅不一,像调色板上的渐变色,每个色号都有。园子里并列的两棵乌桕树,一棵斑斓,一棵深绿,过几日再看,绿着的也跟着绚丽起来,先红的仿佛在等它一起去赴一场冬天的约会。季节的脚步往深处走,它们也显山露水明艳起来,活泼了整个园子,看得人心生雀跃。
冬日暖阳照耀下的南方,绿意还是主流。柳绿着,杉绿着,梧桐树的高处还绿着。也有遍地黄叶,一些树木干脆落光叶子,秃着。这就是自然的驳杂,枯萎和新生同时存在,沉静与喧闹一起发生。乌桕最好的时光在秋冬交替,短暂沉寂一阵后,必然会在来年新春第一个捧出鲜活嫩绿的心。
前日,眼睛时常花嚓嚓的母亲又从老家赶来了,给我带来了野生的黑鱼和螃蟹,还有一把新米。野生黑鱼活泼有力,螃蟹含有高蛋白,都是好东西。那把新米呢?母亲将其悄悄缝在一个红袋子里,让我随身带着,说是河湾木籽树下长的,最养人。
母亲的脸已由我记忆里的桃红变成沉淀岁月的酡红,母亲看我的目光却依然是绿意葱葱的,就像乌桕树,诸多色彩,万般滋味,无一分虚度,无一毫浪费。纵然寒风肃杀,纵是时光蔓延,生命蓬勃,爱坚韧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