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青春一马

邢洁

失控时的最后一根稻草

昨晚我跟儿子、老公分别大吵了一架。起因是我对儿子郭晓说，小三门最好选一门物理，将来可以报考的专业面更广。他很不耐烦地说：“这事你都说好几遍了，选哪几科要学一段时间才能知道，现在没必要谈这个。”我有些纳闷：“我就是一个建议，并没有让你一定怎么样，讨论一下都不行吗？”郭晓的不耐烦更明显了：“可是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上一天课都快烦死了！”

他的语气让我如鲠在喉，最近他跟大人说话常常是这种口气，我有点生气：“上一天课有什么了不起，谁还不是打学生时代过来的。为你读书的事情，我操了多少心，难道我说什么还要看你脸色吗？”郭晓不吭声了，他爸老郭却插了一句：“儿子说得对，根本没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你话多。”我一下子很生气。有他这么当爸爸的吗？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儿子，叫我以后怎么教育孩子？我气得跟他吵起来，从客厅吵到卧室。

突然， 郭晓闯了进来，大吼一声：“别吵了行不行，再吵我就割腕！”只见他右手举着一把美工刀，左臂已经划了几道长长的血印子，触目惊心！我们都被惊呆了。我简直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狂躁到不可理喻的少年就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乖儿子？！本能告诉我，绝不能放任这种自残行为，沉默就是妥协，妥协就是变相的鼓励。但又不能刺激到孩子，防止他做出进一步的过激反应。

于是，我看着郭晓，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么做真是荒唐，太让人失望了。我们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没有报答一丁半点，却这样来伤我们的心……那我从今以后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吧。”说完，我拿起包就往外走，郭晓见状，死死拉住我不让走，哭着说：“我今天并没有做错什么，就几句话的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主动权回到了我手中。“你这样伤害自己就是大错特错。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不能用这种方式解决。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妈，以后就绝对不要再这样做了！”我说着，泪如雨下。郭晓点头，大哭。晚上，老郭向我做了检讨，承诺今后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跟我统一战线。

第二天是周末，郭晓的房门一直紧闭，我敲了半天门，才发现他已经出去了。我发现，在跟青春期儿子对峙的过程中，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我有多么正确，而是我在孩子心里占多少分量。

青春期更需要知而不言

郭晓上高中以后很不适应，学习成绩下降许多，自信心也受到打击，好长一段时间都郁郁不樂，对学习上的事情避而不谈。

一天，郭晓的同学陈杰的妈妈给我打来电话，说陈杰、郭晓和班上另外几个孩子组了一个游戏群，经常偷偷在一起打游戏，被她偶然间发现了。陈杰妈妈没收了陈杰的手机，跟我撂下一句话：“你也看紧你家郭晓吧！”

我感到浑身的血都凉了。郭晓开学前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不玩游戏，可万万没想到，我那么信任的孩子竟然欺骗了我。我也要没收儿子的手机吗？一旦那样做，就意味着我公开宣布将不再信任他，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我忍住了，没有立刻去质问郭晓，尽量不露声色地等丈夫下班回家，跟他商量此事。老郭叫我不要出面，这次由他来跟儿子谈：“这个臭小子，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才行！”

第二天清早，天降大雨，老郭开车送儿子去补习班。回来后，我急忙问他：“你是怎么教训儿子的？”“我把他大骂了一顿！”接着，他声情并茂地演示了几段，可谓字字诛心，我听得心惊肉跳——他说这么重的话，儿子怎么受得了啊！我想那些高中生自杀事件，顿时后怕不已。

我担心地问：“那他听后是什么反应呢？顶嘴？争吵？大哭？甚至，打开车门，冲进大雨中……”老郭哼了一声：“平时那么多废话，今天一声也不吭！”想着儿子被他爸爸骂的样子，我不由得更加难过。

傍晚， 郭晓下课一回到家，就对我说：“今早爸爸给我灌了一路的‘鸡汤，撑死我了。”我很惊讶，悄悄问老郭：“他怎么说是‘鸡汤，难道不是‘辣椒水吗？”老郭嘿嘿笑道：“‘辣椒水管用吗？现在的孩子可都是硬骨头，还是‘鸡汤比较安全。他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已经跟我认错了，也卸载了游戏，等放寒暑假的时候再玩。还有，比起被没收手机，他更怕你伤心，求我不要告诉你。你还是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比较好。”

这件看起来很棘手的事情，就这么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没有没收儿子的手机，而是选择继续信任他，因为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爱与信任才是真正能够影响他的力量。

爱他，就为他保留那扇窗

经过几个月的适应与调整，郭晓开始正视现实，积极地用各种方法弥补学习差距，逐渐走出了情绪的低谷期。周六，我陪郭晓一起去书城选购参考书。在回程的地铁上，郭晓居然站着睡着了。以前他说自己能站着睡觉，我还不相信，那天亲眼见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暮色四合， 我们母子俩在微凉的晚风中，说说笑笑地往家里走去。郭晓心情大好，主动向我“交代”了他的秘密。他说，他曾经在深夜一两点钟的时候，背上背包，悄悄离开家，去马路上游荡一两个小时，到黎明时分再悄悄地回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离家出走一样。”他笑道。这太匪夷所思了，我失声惊叫：“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你跟老爸吵架了，吵得非常凶。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们，难受得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夜路，吹吹风。”他说完，还告诉我看着灯火下安静的城市，心情会舒畅很多。

我心里却像着了火似的：“那你就不想想，如果我们起来发现你不见了，该有多着急吗？”郭晓调皮地一笑：“所以我在桌上留了字条啊，回来我就把它撕了，不过你们一次都没有发现。”我快要哭了：“半夜在外面逛是很危险的，好孩子，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呢？我太担心了！”郭晓叹了口气：“唉，就知道你会这样，那我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了，好不好？”随即他又笑嘻嘻地安慰我：“妈妈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深夜里的城市，好像只有在那个时候，它才是属于我的。那种感觉很美好。不止心情不好的时候，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我也想离家出走几个小时呢。”

我看着眼前这个爽朗的男孩，很是动容。在过去三年里，他长高了二十厘米。他每天上课、写作业的时间都在十二个小时以上，刚才累得在地铁上站着睡着了。然而这一切都阻挡不了他这么开心地笑，熄灭不了他眼中星星一样的光芒。在那一瞬间，我完全理解了儿子。

几天后，我们在郭晓的书桌上放了一本《爸爸送给青春期儿子的私房书》。晚上临睡前，我收到隔壁房间儿子发来的一条微信：“妈妈，我答应你，尽量不做那些让你担心的事情了。”

年底到了， 郭晓收到入围本市中学生古诗文阅读大赛决赛的通知，全家人都为之欣喜不已。吃晚饭的时候，郭晓语气郑重地说：“我不想选物理，以后我想学文史专业。妈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竟带给儿子这么大的压力。我和他爸爸几乎同时说道：“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我们百分之百支持你！”三人相视而笑。

编辑 | 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