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2021-05-30劳拉·格里芬
〔美国〕劳拉·格里芬
1
霍莉·亨里克森驾驶的厢式货车以每小时50英里的速度冲向公路护栏。此时,霍莉意识到自己将会因为贪吃一份甜点而丢掉性命。她不应该在梅氏卡车休息站停留,也不应该去甜品店,更不应该买那份黑莓冰淇淋甜点。
她本该到麦当劳汽车餐厅,点一份超大杯咖啡。她就要这么做了,但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现在,这份加了黑莓的冰淇淋甜点尽管有祖母的味道,但可真要害死她了。
“我还年轻,不能死。”她一边想一边把脚从油门上挪开,控制着想要刹车的冲动。她以前在结冰的道路上开过无数次车,从未有过打滑和刹车失灵。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此之前,她也从来没有因为贪吃一份甜点被困在路上。甜点让她感觉迟钝,再加上公路在眼前无限延伸,单调枯燥,而车上连个能够陪她解闷的收音机都没有。
霍莉双手紧握方向盘,做好猛冲的准备。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踩下了刹车。这是她刹车失灵后的最后一搏,尽量阻止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紧接着,一堵树墙向她扑来,她的头猛地向前冲去,咣当一声,撞在了方向盘上。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发现车窗外全是杂乱的枝叶。她的厢式货车静静地停在那儿,一点声响也没有,寂静得有点可怕。嘴巴里冒出一股温热的腥味,她用手指碰了碰嘴唇,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她已经偏离了公路,把车开进了排水沟里。这条路车辆稀少,更要命的是,此时已是黄昏,天很快就会黑下来,而她之前从天气预报中得知蒙大拿州今晚有雪。
再次环顾四周后,霍莉不免心惊肉跳。枝叶把车头埋住了,挡住了残阳留下的最后一丝光亮,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她隐约看到了落在地垫上的手提包,伸手去够,却感到一阵剧痛,安全带深深勒进她的身体。
霍莉解开安全带,再次伸出手去。手提包里的东西散落四处,但她很快找到了手机。她一把抓过手机,按了开机键。屏幕亮了,发出幽幽的蓝光。
她感到一阵轻松。但当她的拇指猛戳手机屏幕,看到信号格没有一条竖线时,她又绝望了。没有信号。
霍莉想打开车门,但树枝把车门堵得死死的。她用肩膀猛撞车门,总算撞开了。她钻出驾驶室,树枝和松针扎得她浑身生疼。外面稍微亮一些,这让她感觉好多了。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怦怦直跳的心脏。天没有完全黑下来,她还有时间向路过的车辆招手求助。当然,在这个11月的寒冷傍晚,也许会有人正好经过尤利镇和白瀑布镇之间的这段路。
她只穿了件长袖T恤,无法抵御寒風的侵袭,于是忙探身去车里取出绿色滑雪背心。她肩膀一缩,穿上背心,低头去看手机。
依旧没有信号。
她环顾四周,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显然,她的车先是撞开公路护栏,然后一头扎进排水沟,前胎好像也破了。至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虽然路基的斜坡不陡,但她还是没有办法把车倒出来,必须叫一辆拖车才行。
可一想到后果,她就胸口发紧。即使能够想办法把车弄上来,也不可能在今晚8点之前赶到白瀑布镇。这意味着她不可能按时交货,不可能按时和客户结账,可她和妹妹还指望用这钱来付房租、采购生活用品以及交暖气费呢。
完蛋了!
霍莉盯着变形的保险杠,泪水刺痛了双眼。她抬头看向远处,把泪水又憋了回去。现在,她所处的位置在两座山麓之间的谷底。向东是尤利镇,那里山谷宽阔,两边重峦叠嶂。向西,穿过蜿蜒的山口,是白瀑布镇。她记得几分钟前经过一个牧场,就动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有信号了!
霍莉如释重负,立刻拨打了妹妹的电话,祈祷信号在接通前不要消失。妹妹可以和客户联系,找理由请求客户原谅,同时,霍莉可以想办法找一辆拖车过来。
砰!
她一下子跪倒在路边。怎么回事?谁这么蠢,把她当猎物了吗?
砰!又一声枪响。
她下巴抵在路面上,扭头左右巡视,鼻孔里全是潮湿的沥青味。刹那间,恐惧袭遍她的全身。
不是粗心的猎人,而是有人故意朝她开枪。
霍莉双膝着地,匍匐着爬向排水沟。可是,当她迅速躲到车头一侧时,发现那里根本不安全。
紧接着,一颗子弹射在了保险杠上,发出一声巨响。
有人要杀我!她大口喘着气,左右观察。能去哪里呢?决不能坐以待毙。她跨过窄窄的排水沟,钻进了灌木丛,接着又凭借暮色和枝叶的掩护,向树林深处逃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她在茂密的树林里飞奔,内心充满了恐惧。树林里幽暗潮湿,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树枝时不时挂住她的衣服,扯住她的头发,也刺疼了她的身体。她顾不了这些,只是奋力地挥动着两只胳膊大步向前奔逃。突然,她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你说没发生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接下来的行动没进行。”
“你确定?”
科林·丹顿坐在车里咬牙切齿,前车灯穿透了夜幕,“我在那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他根本就没露面。”
电话那头没吭声。科林看了一眼车载支架上的手机,确认信号没掉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的上司问道。
科林苦笑了一下。当然,这里没人能看见他苦笑。他独自一人坐在皮卡里,独自一人在路上行驶,独自一人在蒙大拿州这个偏僻的角落里蹲守了五个月。科林天生就是一个孤独的人,但这种没完没了的与世隔绝的生活已经开始让他有点难以忍受。
下一步,他考虑弄条狗做伴。
“我们先稳住不动,免得打草惊蛇。”他一边回答,一边扫视着路面,看是否结冰了。今天白天气温达到40华氏度,但现在气温骤降,已经开始飘雪。“胡克斯只有在交货时才能拿到钱。他今晚受到了惊吓,但他会再安排接头。相信我,他需要钱。”
“你确定找对地方了?”
“确定。”
“车也找到了?”
“是辆白色道奇厢式货车,我肯定。”
这时皮卡的前轮轧到了一大块冰上,打了个滑,科林双肩猛一使力,紧紧握住方向盘,直到感觉轮胎又牢牢地抓住了柏油路面。他看了一下后视镜,没有车跟在后面。
突然,车头灯不知照在什么上面反射出一道闪光。他扭头瞥了一眼,看到了一辆白色厢式货车的尾部。
“该死!”他嘟囔着,踩了一脚刹车。
“怎么了?”
“我可能发现他了。”
“你确定?发现什么了?”
“我回头打给你。”
科林减缓车速,在厢式货车前方40码的路边停了下来。他看了一下后视镜,想打开双闪灯,但最后还是决定利用黑暗掩护自己。他下了车,从皮套里抽出格洛克手枪。
科林走近这辆冲出路面的厢式货车,扫视着四周。这辆厢式货车很可能也轧上了那块冰,至少他希望这是它偏离道路的原因。如果这辆车属于胡克斯,那就意味着有问题。
他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口袋里有一只小手电筒,但他还是决定凭感觉摸索着前进,他相信自己的双脚能告诉他柏油路在哪里。走了十几步,他停下来,侧耳细听。没有动静,只有微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又走了30多步,他打开手电筒,照向排水沟里的厢式货车。他看看车窗,车里面没人。他又仔细检查了车的外观,判断这辆老款厢式货车可能生产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车头已经变形,那是撞断公路护栏后冲入排水沟的结果。引擎盖上落了一层薄雪,这说明发动机已经冷却。他晃晃手电筒,看到一段护栏歪歪扭扭地横陈在货车后面的排水沟里。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但他不理会,继续在货车后面走来走去。他没有发现司机,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只有他自己。这辆车的司机可能被另一辆车接走了,也可能是去求助了,但被接走的可能性更大。这种天气,不穿厚外套,对这个地区不熟悉,去哪里都是愚蠢的。
科林又驻足侧耳细听,没有动静。他伸手去拉车后门的把手,惊奇地发现车门没锁。他右手握枪,拉开了车门,旋即躲在门后。
没动静,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这才闪身出来,把手电筒对准车里,以为会看到一堆枪支。可映入眼帘的是一束束的鲜花,粉红色的、黄色的、橙色的,装在一个个长盒里,香气扑鼻。
有动静。科林急忙轉身,可他听到的是一段流行音乐。又响了,他发现,白雪覆盖下,有一道微弱的紫色闪光。是手机!他拾起手机,抖落掉上面的雪,来电显示是波兹曼市的区号。科林翻阅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都是波兹曼区号。正在这时,进来一条短信:“霍莉,你在哪里?尽快打电话给我。”
科林把手机装进口袋,同时将手枪收回枪套。他拿手电筒照了一圈,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没有霍莉的踪影,他希望这种天气下她没有试图徒步离开这里。回到货车驾驶室旁,他注意到车门把手边有一团黑色的污迹。
血!
他又扫视了一遍,既恼火又担心。他应该立即去寻找胡克斯,而不是一个失踪的女人。但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外。无论她去了哪里,连手提包都没来得及带,这说明她要么受了伤,失去了方向感,要么缺乏常识。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他开始在货车附近仔细搜索。在排水沟另一边,他发现了一顶蓝色棒球帽。远处是一些刚被折断的树枝,好像有人急匆匆从那里穿过。科林跨过排水沟,看着林中的踪迹,不禁眉头紧锁。根本说不通啊!在路边发出救援信号岂不更好,为什么要跑到树林里呢?
科林呼唤着霍莉的名字,打破了树林里的寂静。没有回应。他朝树林深处走去,又喊了一声。林中的小路高低不平,蜿蜒曲折,地上的积雪更是增加了行走的难度。他想起了距事发地大约一英里的卡普兰生活区。难道她去那儿求助了?其实,如果她就站在公路边等候,更容易得到帮助。但也许她因头部受伤,迷失了方向。他越往里走,这想法越让他感到不安。
“霍莉!”
一只小动物受到惊吓,仓皇地爬上了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科林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片空地。他用手电筒晃来晃去,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手机。
“丹顿。”
“是他吗?”上司问。
“不是,”科林扭了扭有些刺痛的脖子,看了下四周,“只是一个受伤的司机。她的车好像轧上冰块了。”
“你确定不是?”
“确定。我稍后再打给你。”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侧耳细听。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循声查看,跟随手电筒的光束四处扫视,可只看到了树。
动静在他身后。一个女人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他转过身。
科林用手电筒上下照了照她,迅速做出判断:中等身材,褐色头发,蓝眼睛。前额上有一道伤口,血流到了脸上。
他朝她走过去。她赶紧后退,凶狠的眼神使他想起了一只走投无路的动物。他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块石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我在你的货车边发现的。”
他前进一步,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他发现她全身发抖。这女人不仅是迷路了,还受到了惊吓。看来事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我需要报警。”
“我们是可以报警,”他压低手电筒,以免照到她的脸上,“但你知道,这个县的面积和新罕布什尔州一样大,而县警察局只有四名警员,他们很忙,根本顾不过来。”他边说边把手机递过去。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接着,扔下石头,走上前去。
“谢谢你!”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抬头看着他。
科林小心翼翼地把衬衣下摆拉出来盖住手枪皮套,接着脱下夹克。没必要让她再受惊吓。
“你的伤口需要包扎,”他重复道,“我就住在这附近。”
他把夹克递向她,看到了她眼中的渴望。天气很冷,每分钟都在变冷。
“跟我走吧。”他说。
有那么一会儿,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浑身颤抖地看着他。
终于,她接過他的夹克,穿上。
2
科林驾驶着皮卡沿着碎石路颠簸前行,霍莉紧抿双唇,极力不让牙齿因寒冷而打战。在车里待了几分钟之后,她才感觉到血液开始循环,感到了手指和脚趾的疼痛。她把夹克紧紧地裹在身上,不想放走一点热气。
她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雪花嗖嗖打在挡风玻璃上。气温骤降,在树林里猛冲乱撞真是太可怕了。黑暗和寒冷使她有一种骨子里的恐惧,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如果一个人待在树林里,她能坚持多久?
霍莉上下牙还是时不时不听使唤地打战,科林专心开着车,假装没有听到。她瞥了他一眼。她以前从来没有搭过陌生人的车,这可能不是明智之举。不过,这总比蜷缩在树林里被冻死要好得多。
科林把车停在一座A字形小屋前,霍莉仔细打量着窗外。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这个牧场里的小屋离事故发生地不远,但跟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霍莉在波兹曼听说这个大牧场最近被某个软件公司的经理买走了。
门廊里闪烁着黄色的灯光。科林把车停在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旁边,关掉了引擎。
“今天晚上天很冷。”两人下车后,科林说道,抱起几根木柴。
“等一下。”
他扭过脸来。在门廊灯光的映衬下,她看到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和宽阔结实的肩膀。她心想,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是待宰的羔羊,可她现在要和他一起进入这座小屋。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说。
“科林·丹顿。”他微微点了点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牧场的看守人。”
她知道他是想让她不要过度戒备。其实她之前并没有多想,甚至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在偏僻的事故现场。
他对她皱起了眉头,“那你是……”
“霍莉,”她说,随即意识到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霍莉·亨里克森。”
他嘴角上扬,微微一笑,迈步来到门廊上。虽然只穿着法兰绒衬衣和牛仔裤,但他没有一丝颤抖。他深褐色眼睛,胡子可能两天没刮了。她突然发现,他竟然挺有魅力——一种邋遢的伐木工人的魅力。
“嘿,霍莉·亨里克森,你是进屋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呢,还是让我陪你整夜站在这里冻个鼻青脸肿?”他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她知道,他是有意让她放松。这招还真管用。他的态度,他的言谈举止,他的果断反应,都使霍莉对他产生了信任感。她登上台阶,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等他开门。
小屋里漆黑一片。不过,里面不冷,他一定是白天生过火。他打开灯,她抬头看见一盏鹿角做成的枝形吊灯。她打量着屋内的布局。一块小起居区,一个大壁炉。一架梯子搭在供睡觉的阁楼上,床上凌乱不堪。阁楼下面是厨房,里面的电器都有些过时。
“屋子很小,但生火后很快就会暖和起来。”他在壁炉前跪下,把木柴一根根放进去,“把报纸递给我,好吗?”
她瞥了一眼木制咖啡桌,空咖啡杯旁边摊着一张报纸,上面有一篇关于15号州际公路上毒品交易的报道。是密苏拉市的报纸,霍莉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记得和妹妹曾在吃早餐时看了同样的报道。真的是今天早上吗?好像是几周前的事了。
霍莉把报纸递给他,他迅速把火生起来。当木柴噼里啪啦燃烧起来时,她慢慢靠近一点。
“烤烤火吧,”他说,“我马上回来。”
她双手靠近火苗,闭上眼睛,一股暖流渗入她的手脚,渗入鼻孔。天哪,她本认为再也暖和不起来了,现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热泪盈眶。“我这是怎么了?”她心中暗想。她从来不哭的,可刚刚过去的半小时所发生的一切,一下子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有人要杀我!
霍莉强作镇定,睁开了眼睛。她听到橱柜开了又关,很快,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急救箱和一只木凳回到她身边。
“坐下。”
她坐下来,但立马感到尴尬,因为坐在木凳上后她的眼睛正好对着他的腰。他蹲下来,打开急救箱。
“伤口很深,”他撕开一包消毒湿巾,“嘴唇上也有一道口子。是不是撞到方向盘上了?”
“可能是。”她伸手去摸嘴唇,嘴唇肿了,她记得从车上下来时嘴里有血腥味。
“先警告你啊,会有点儿疼。”
他一只手扶住霍莉的脸,让她的头稍微后仰。霍莉感觉腹部一阵痉挛,忙扭头看向壁炉里的火,以转移注意力。
“你的车没有安全气囊?”他一边问一边处理伤口。
“这车生产的时候安全气囊还不是标配。我们叫它雷龙,因为太旧了。”
“‘我们是谁?”
她回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目光如炬,赶紧瞥向一边。是她的想象?还是他在试探她的婚姻状况?也许是她的想象。她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像车祸的受害者。她在胡思乱想中把一缕乱发撩到耳后。
“我和我妹妹,”她答道,“我们一起做生意。”
“开花店?”
她微微一笑,“希瑟更愿意称它为‘花艺工作室。我想,你已经看到了盒子后面的标签。”
“是的。”他擦拭着伤口。
“哎哟!”
“对不起。”他再次与她目光相遇,“你的伤口上有脏东西。你是不是倒地时砸在石头上了?”
“不知道。我当时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显出关心的样子,问道:“你能告诉我今天几号吗?”
她深吸一口气,“星期五,11月5号。”这个日子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这一天,她应该去结账,挽救她那摇摇欲坠的生意。
“从1000开始倒着数。”
她瞪了他一眼,“我没喝醉。”
他耐心等待她数数。大约10秒钟后,他点了下头。“向前伸头,”他说,“疼不?”
“有点疼。”
他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拨开夹杂着细小枝叶的乱发,摸了摸头盖骨。
“看着我。”
她看着他。他的瞳孔乌黑,上面映射出木柴的火光。在兩人的对视中,时间仿佛凝固了。霍莉胸口发紧,心怦怦直跳。
终于,他的目光转向她的伤口,“你可能需要缝几针。我这儿做不了,但我可以开车送你去波兹曼。”
她只是愣愣地注视着他。她对蒙大拿州并不熟悉,即便熟悉,在这种天气下,路上至少需要两个小时。
“嗯,这可能行不通,”他边说边翻看急救箱,“如果你用上蝶形创可贴,伤口会愈合得很好。”
“你在哪里学的这些医疗知识?”
他看着她,“在部队。”
嗯嗯,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他的身姿,他的举止,他身上的好多特征,都曾让她以为他是名警察,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军人背景。
“你在伊拉克服过役?”
“在阿富汗。”
“那你回来是在……”
“是在两年前。”他啪的一声合上急救箱。他的语气告诉她,他不想谈这件事。也许从士兵到牧场看守人的转变不是他想要的。霍莉可以想象得到。她总是把自己想象成画家,而不是花匠。但作为一名艺术家,她一直在挨饿,是花儿在替她付账单。
大多数时间是这样。
她突然生出一股焦虑,“唉,我可以用下你的手机吗?我真的需要报警。”
“我说过,他们今晚很忙,顾不过来。”
“我还要给我妹妹打电话。”
“等我处理好你的伤口,你想给谁打电话就给谁打。但你应该用固定电话,我的手机在这里信号也不好。”他又用消毒湿巾在她脸上擦拭。她发现他脖子上的肌肉在动,还闻到了木头和皮革的味道,还有一点男人身上的汗味儿。这种混合的味道让她有些心猿意马。已经很久没有人,特别是有魅力的男人,把手放在她身上了。现在,这种情况即使很偶然,也让她坐立不安。
“你脸上有很多泥垢,”他说,“你当时在树林里干什么呢?遇到这种天气,待在车里等待救援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但是我刚下车,想查看一下车的损坏情况,就有人朝我开枪。”
他愣住了,“朝你开枪?”
“开了三枪。前两枪没打中,第三枪打在了车上,我就跑了。”
“有人朝你开枪。”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事,而不是在询问。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不相信她。
“这就是我要跑的原因。”她说。
“你确定他们是朝你开枪,而不是朝你附近的什么东西开枪?”
“我确定。”
他绷紧了下巴,把脸扭到一边,嘴里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拿出一个蝶形创可贴,贴在她的额头上。情况有变,她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仅仅三秒钟,他由轻松变成了高度紧张。
他站起来,“可以啦。电话在冰箱旁边。”
霍莉也站了起来,“谢谢!我……”
“你想干啥就干啥。我马上回来。”
她感到一阵恐慌,“你去哪儿?”
“去查点儿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朝门口走去。
“可……要不要我把夹克还给你?”
“不需要。”他从椅背上抓起一件迷彩猎装,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门边的柜子。霍莉看到里面有一排枪。他从架子上拿下一把手枪,转过身来,“你会用手枪吗?”
“会,但有一段时间没用了。”
他把手枪递给她,枪柄朝外,枪管朝下。她接过枪,掂了掂重量。
“装上子弹了?”
“里面有15发子弹。”他关上柜子,伸手去开房门,“我走后,你把门反锁上。”他嘱咐道,“不要随便瞄准任何东西。”
3
20分钟后,科林踏上台阶,在门廊里跺着脚。他一方面是要把靴子上的雪弄掉,一方面是要提醒霍莉是他回来了,以免被她误伤。他敲敲门,门立刻打开了。
“你看见什么了?”她退后一步,让他进来。
他边脱猎装边打量她。他一个小时前救出来的那个惊恐万分、嘴唇发紫的陌生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面色红润的漂亮女人。在他的小屋里,她很放松,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她的黑发依然乱蓬蓬的,但夹杂在头发里的碎枝叶已经被清理掉了。他看到,脱掉笨重的夹克,长袖T恤和牛仔裤包裹着的是她那曲线优美的身体。
“嗯?”
“没发现开枪者的踪迹,”他说,“铜壳要么丢了,要么被雪盖住了。”
“铜壳?”
“就是弹壳。”他把猎装扔在沙发上,“不过,我看到保险杠上的弹痕了。好在他打偏了。”
“可能是因为当时正下着雪。”她说,随即焦急地问,“我的车怎么办?”
“你需要一辆拖车,”他说,突然闻到了咖啡的香味,不禁对霍莉又增加了一份好感,“我给艾尔汽修店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现在很忙,但答应明天一早就来拖车。”科林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些咖啡。当他转身看她时,她正注视着他,牙齿轻咬着嘴唇。
很显然,她不想一直待在这里。
“你的皮卡上有拖车挂钩吗?”她问,“也许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把它拉上来。我可以帮你。”
“不行,你车的引擎坏了。车钥匙还在里面,我之前试了一下。我想,可能油管裂了,还有,车前胎扎破了,而备胎早就破烂得不能用了。”他呷了一口咖啡,又热又浓,正是他喜欢的,“你报警了吗?”
她长吁一口气,“他们帮我接通了一位警员。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很忙。他要我明天去警局一趟,做枪击事件笔录。”她绷紧了下巴,“他似乎认为枪击事件是我想象的。”
“这里的人都很注重保护隐私。也许那位警员认为你擅自闯入了某个私人领地,所以受到了开枪警告。”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科林点点头。
“你也不相信我。”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枪击事件不是我的凭空想象。”
“我懂。”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弹痕,他也会相信她说的话。事实是:她驾驶的那辆白色厢式货车,碰巧跟同一时间参与军火交易的白色厢式货车一模一样,这样就使她无意中陷入了危险境地。
他靠近一步,想让怒气未消的她平静下来,“你和妹妹通过电话了?”
她点点头,“她已经设法和客户谈妥了。他们期待我能在明天上午10点前交货。婚礼中午举行,所以,应该没问题。”
科林低头盯着她。
“听着,科林。”
他打起精神。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女朋友了,但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女人现在有求于他。
“我需要你帮忙。”她恳切地说。
他不由得心生怜悯,忙安慰道:“你今天晚上可以住在我这里。”
“哦,”她有点儿吃惊,不安地瞥了一眼沙发,“谢谢!不过……”
“山上有个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小别墅,你可以去那儿过夜。”他朝门点点头,“那里生活设施齐全,我再为你把壁炉里的火点上。”
“谢谢!非常感谢!”她慢慢靠近他,“不过,还有一件事。我知道現在太晚了,不过……我真的很需要那些花束。”
“花束?”
“鲜花。放在车里一夜,它们会枯萎掉的,如果那样,我就彻底完蛋了。”
他摇摇头,好像是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
“你想把鲜花运到这里?”
“你不介意吧?我会帮你。”她忐忑不安地凝视着他。
他介意吗?该死,是的,他介意。他的行动刚刚进行到一半。他欠上司一个电话,今晚还要发送几封邮件,以让任务正常进行下去。可现在,有人竟然要他花费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去搬运那些婚礼用的鲜花。
“求你啦!”
科林低头看着她,答应了。这是他的软肋,只要有漂亮女人求他,他就无法拒绝。
霍莉睁开眼睛,盯着壁炉上方一对巨大的鹿角。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她在床上坐起来,头盖骨一阵剧痛。
“哦,我的天哪!”她喃喃地说,揉着额头。也许科林说得对,她昨晚应该去看急诊。但她当时没有时间,现在仍然没有时间。她看了看表,7点多了,这意味着她已经错过了原定的起床时间,也错过了给白瀑布镇一家提供早餐的小旅馆送18束玫瑰花的计划。
霍莉打量着身边的花海,这些花像护城河一样环绕在大床四周。花还好,没有枯萎,但她需要花点时间来修剪整理。幸亏她特意多带了几十枝各种颜色的花茎。根据新娘的要求,花束要搭配成晚霞的颜色。当她细细查看那些粉色、黄色和橙色的花朵时,她知道,这些备用花茎全都用得上。
霍莉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今天是你拯救自己生意的日子,她自言自语。她希望一切都是真的。她昨天也念了同样的咒语,勉强逃过一劫。
霍莉下了床,懊恼自己穿着长袖T恤和牛仔裤睡觉都能睡过头。她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胸罩,费力地戴好,然后穿上雪地靴和滑雪背心,最后套上科林留给她的夹克。夹克很凉,但闻起来有他身上的味道。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那充满魅力的男人味道。最近,她很少闻到这种味道。自从搬到蒙大拿州和妹妹住在一起后,霍莉的生活就开始围绕婚礼、葬礼和少女们的生日舞会转个不停,提供周到的鲜花服务。现在,科林的夹克提醒她,她是多么渴望男人。
她想起了昨晚科林对她的帮助,想起他说话、走路和拿枪的样子。她确信,他绝非一个牧场的看守人那么简单。事实上,她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他是个警察,尽管她不知道在这一点上他为什么要向她隐瞒。她打算弄清楚,但她首先要处理好自己的生意。
霍莉推开小别墅的门,天空湛蓝,空气清新。她赶紧下山,很快来到科林的小屋前。她仔细察看小屋两旁的松树。屋顶上的积雪让小屋看起来像一个新鲜的姜饼屋。霍莉登上台阶,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她又敲敲门,四下里张望。当她意识到“姜饼屋”外似乎少了点什么时,她开始紧张起来。那辆破旧的黑色皮卡不见了。
她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没锁。
“科林?”她抬头望了一眼阁楼。没有脑袋从床头探出来,也没有大脚从床尾伸出来。盥洗室的门半开着。
她看到桌子上有一盒麦片,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得进趟城,你自己吃早餐。
霍莉看看手表,顿时惊慌失措。进趟城得多长时间?如果他把她丢在这儿一上午,她的计划,她的钱,可全要泡汤了。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门边的枪柜上。枪柜上方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挂钩。
她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感觉有了希望。
“我找到了三个弹壳。”布鲁斯一拿起电话,科林就向他报告。
“你怎么做到的?”上司询问道,“昨晚下的雪足有4英寸厚。”
“用金属探测器,”科林说着,轻打了一下方向盘,绕过路面的一大块冰,“从镇上一个在滑雪缆车下面寻宝的人那里借来的。”
“现在能得出什么信息?”
“从现场情况来看,枪手当时位于事故车后方50码远的地方。我敢肯定,他把车停在路边,跳下车,躲在车身后开火。”
“50码之外开了三枪?那一枪就能命中呀。”
“也许他根本没想杀人。他只是想吓跑司机,把货抢走。”
“也许她看见了什么,他们想杀人灭口。”
科林不喜欢这个想法,但他知道,这是有可能的。就在发生“事故”之前,霍莉在梅氏卡车休息站待了半个小时,而梅氏卡车休息站就在他们原定交货地点的街对面。也许是她的货车的出现把事情搞糟了。也许是她看到了什么,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昨晚在帮霍莉搬运鲜花的时候,科林追问了她一些细节,但她说不清楚。不用说,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着送花。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头很拮据。
科林驾驶的皮卡现在经过了昨晚的事发地。15个小时前,霍莉就在这儿把车开到了排水沟里。
“弹壳现在在哪儿?”
“我当时没有拿走它们,”科林回答,“明天上午10点之前去拿,然后用综合弹道辨识系统来分析。如果与警方数据库里的信息相符,我们在法庭上就用得上它们。”
“既然你这么肯定,为什么不把弹壳带过来?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事情太多了,”科林回答,“这还没结束。事情越来越复杂,胡克斯还在那里等着收钱。洛佩斯还没拿到枪。”
“你确认过了?”
“偶然得到的消息,可能是今天晚上,甚至有可能在今天下午。”
电话那头,布鲁斯喃喃自语。科林没听清上司在说什么,但明白他有些不耐烦。昨晚本应有一场大追捕,但现在他们不得不推迟到周六。
“那辆厢式货车呢?你提取上面的指纹了吗?”
“那辆车在镇上的一家汽修店。不过,我派了当地一个警员去提取指纹,他受过犯罪现场勘查训练。”
“那姑娘情况怎样?”
“她还在镇上。”事实并非如此,但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好符合上司的意愿。
“你告诉她你是卧底?”
“你以为我想搞砸这个忙了五个月的行动吗?”
“好,别告诉她。什么都别和她说,我们可不希望把这次行动搞砸了。”
科林按下遥控器,打开了牧场的大门。他发现,狭窄的道路上,有新的汽车轮胎印。
“丹顿?还在线吗?”
“在线呢。”
“摸清楚他们碰头的目的,尽快!我们需要知道都有谁、什么时候、在哪里碰头,才能让我们的人就位。”
“我会搞清楚的。”
科林把车停在小屋前,冲上了台阶。他推开门,检查了挂钩。
“该死!”
他看看屋内,麦片盒下的那张纸条还在,但在他的留言下面多了一行字:我去交货!希望你别介意,借用一下你的雪佛兰萨博班越野车。
天晴了,气温还是很低。霍莉现在心急如焚,她一方面要在最后期限前赶到婚礼现场,另一方面又绝不能在路上再次出事。即将驶入一个弯道时,她松了下油门,看了一眼速度表,又看了一眼车载时钟。这时,车后传来喇叭声,她瞥了一眼后视镜。
霍莉认出了那辆皮卡,低声咒骂了一句。
皮卡的车前灯闪了一下,又响了一声喇叭。她把萨博班开到路边停下来,按下了车窗。
科林已经跳下皮卡,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看到便条了吗?”她冲他嫣然一笑,“希望你别介意,我……”
“我当然介意。”他怒视着她,这让她很是受伤。他当然有权生气,但他现在这样只会让她更迟到。
她强作笑脸,“对不起!我只需要几个小时。我会给车加油,另外……”
“挪过去。”他猛地拉开车门。
“原谅我了?”
“去那边。我来开。”
她匆匆看了一眼时钟,“我真不需要护送。”
“你根本不知道你需要什么。趁我发火之前,赶快让开,马上。”
她注视着他冒着怒火的眼睛和紧绷的下巴。也许他爱车如命,不喜欢别人动他的车。
霍莉赶紧跨过扶手箱,坐到副驾上。她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他就已经挂上挡,把萨博班开上了快车道,将皮卡丢在了路边。
他瞪她一眼,恶狠狠地说:“我可以以盗车罪逮捕你。这是牧场的车。”
霍莉叹了口气,“我给你留了言。我可以给车加油,有什么大不了的?车就停在车库里,而我必须要拯救我的生意。”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他从猎装口袋里掏出手机。
霍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皮夹克,感到很内疚,这可是科林好心借给她穿的。
“丹顿,”他对着手机说,“是……是……”他的眼神变得暗淡,看了一眼手表,“好的,10点钟打给你。”
他把手机丢进杯架,眼睛紧盯着路面。
“科林……我知道你是警察。”
他快速瞥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路面上。
“我不是警察。”
“好吧。现在,我不光知道你是个警察,还知道你是个骗子。”
他没吭声。
霍莉望着窗外,路旁的树木一闪而过,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我爸爸是警察,所以我懂,明白了吧?”她看向他,“你是做什么的?卧底还是什么?”
“我不是骗子,”他又飞快地瞥她一眼,“也不是你所说的警察。我是ATF的人。”
“原来你是联邦酒精、烟草和枪支管理局的人。”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想起了小屋里的枪柜。但这也没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枪。蒙大拿州是美国枪支拥有率最高的州之一。
“对,”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牧场看守人只是个幌子。我来这儿已经五个月了,为的是查个案子。”
霍莉见他表情严峻,顿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下蔓延。科林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不是因为她开走了这辆雪佛兰越野车,而是因为他认为她正身陷某种危险之中。
“我昨天傍晚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问。
他盯著前方的道路。
“科林?”
“你搅黄了一场交易,一场大交易。涉案车辆中有一辆白色厢式货车。”他瞥了她一眼,“就是昨天的事,在镇上烧烤一条街。”
“是梅氏卡车休息站对面的那家烧烤店?”
他没吭声,但他的沉默证实了她的猜测,也就是说,她在卡车休息站的短暂停留与那起反常的枪击事件有某种联系。她已经被跟踪了好几个小时。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她的轮胎被扎破,是不是有人打算把她困在郊外。昨天,她以为自己开车时打瞌睡导致了车祸,但这不能解释轮胎为什么会被扎破,也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遭到枪击。今天早上,从醒来的那一刻起,霍莉就确信,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
“这个地区已经成为墨西哥和加拿大之间的毒品交易通道,”他说,“我们有理由相信,当地有人参与了行动。”
“毒品交易?”
“武器交易。我们相信,布兰森县为其中一个贩毒集团提供物资。毒品北上,现金和枪支南下。当地有人在重武器交易中获取利益。”
“你是指……机枪?”
“手枪,机枪,客户要什么有什么。我们要找的人,是这一带的大玩家。不过,我们有证据表明,他不仅收集枪支,还把序列号磨掉,再送往南方。这样做能赚很多钱。”
“这家伙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问这个?”科林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见过他?”
“不知道。”她茫然地望着车窗外,试图回想起昨天傍晚的细节。
“你在卡车休息站是什么时候?”
“有人在那儿的停车场靠近我,”她说,“当时我正从车上下来,背对着他。他好像说了一句‘嘿,你弄错了……,我转过身来,他似乎很惊讶。”
科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当时,我戴着棒球帽,”她补充道,“所以,我明白他是认错人了。”
“你看见他开的是什么车?”
“一辆越野车。可能是雪佛兰塔霍?蓝色或灰色,不太确定。”
“他长什么样?”
她长吁一口气,“当时没在意,反正是个大块头。”
“光头?你有没有看到他脖子上有刺青?”
她瞟了他一眼。很显然,他在描述一个特定的犯罪嫌疑人。“这个没注意到。他穿着一件迷彩猎装,跟你这身一样,但不是光头。他戴着一顶帽子,白发露在外面。”
“白发?”科林皱了一下眉头,“你确定?”
“确定。怎么啦?你知道他是谁?”
他摇摇头。
“你认识他,对吗?我能看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霍莉摇摇头,看着车窗外。
“你最好尽快回到波兹曼。送完这趟货,我就带你去艾尔汽修店取回你的车。”
霍莉望着车窗外的雪景,突然,白雪让她想到了可卡因。她从来没有想到,贩毒集团的手会伸到这么远的北方。而现在,她被某人盯上了,就因为她无意中卷入了一场非法交易。
而她那堆积如山的未付账单,似乎已经无足轻重了。
“别担心,”科林关切地看了她一眼,“让我想想,如果你必须出庭作证,我们能给你提供什么样的保护。”
“作证?”
“那个在停车场接近你的人,”他说,“很可能是个重要人物。”
“那个白发男人?”
“我想他可能是艾斯·曼,那个贩毒集团和我们主管武器的同伴之间的线人,我们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但我们对他从未有过确切的了解,甚至连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
霍莉瞪眼看着他,“你们没有目击证人!我在停车场只看到了那个家伙。他也只不过跟我说了一两句话。”
科林专心看路,白瀑布酒店的招牌映入眼帘。霍莉瞥了一眼招牌,竟然有些心慌。
“科林,我不想去作证。我只想回归我的日常生活,把花店经营好。”
他拐上一条狭窄陡峭的车道,安慰道:“你会的。”
“我是认真的!我不想被牵扯到这个案子上。我要操心的事情够多了……”
“尽管放松,好吗?这些都是猜测。”他在一条优美的车道上拐了个弯,来到一幢两边种着高大冷杉树的白房子前面。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三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跑出来迎接他们的车,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的金发女人走了过来。这是帕蒂,婚礼主持人。霍莉有幸在享有盛誉的白瀑布酒店做过几次活动,和她见过几次面。帕蒂显然认出了她,径直朝萨博班车走过来,并开始对工作人员大声发号施令。
三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来到车后打开尾门。这时,科林的手机又响了,他赶紧对霍莉说:“嘿,让他们帮你一下?我需要接个电话。”
霍莉推开副驾驶室的门,“你接电话吧。”
“我就在车上等你,”他看看手表,脸上掠过关切的表情,“你忙完后赶紧回来,好吗?我们要在他们意识到你在这里之前,抢先把你安全送回波兹曼。”
“我找到了艾斯·曼的线索。”科林告诉上司。
“该死,你去哪儿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花店老板吗?她也许能帮我们认出他。昨天傍晚在梅氏卡车休息站,她刚把车停好,就有人接近了她。我认为那人就是洛佩斯,可能把她错当成胡克斯了,但……”
“胡克斯死了。”
科林心一凉,“什么?!”
“今天早上,有人在卡尔弗特县的一条排水沟里发现了他,”布鲁斯说,“头上受到两次重击。你要查清楚,他的车不见了。看来,那伙人撇开了我们,交易也失败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交易,而是抢劫。不仅如此,胡克斯的家也被洗劫一空。枪支、电脑、手机,所有的一切。简直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科林试图理清这些信息。他跟踪了好几个月的人死了。他们原本希望通过突袭抓捕胡克斯,然后把他策反过来,这样就可以顺藤摸瓜,去钓大鱼——艾斯·曼和洛佩斯。
“洛佩斯知道我们盯上他了,”科林从驾驶座上扭转身,不安地看着霍莉从车后搬出一盒盒鲜花,然后转回身,压低了声音,“他正在关闭交易通道,堵住漏洞。”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要赶快行动。所以,艾斯·曼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有线索了?”
“斯莱特。”
“誰?”
“汤姆·斯莱特。我认为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认为斯莱特警长就是艾斯·曼?”
“他和目击证人的描述完全吻合,”科林回答,“此外,这也说得通。我们知道艾斯·曼和毒贩有联系。我们知道他认识胡克斯。我们还知道,每次重大毒品交易大抓捕时,他总是设法把消息透露给洛佩斯的同伙。”
“可就在上周,警方还进行了一次突击搜查。”
“是的,斯莱特率队搜查的。过去这两年,他是三個县中唯一一个成功侦破毒品交易的警长。洛佩斯很可能重金贿赂了他,作为交换,他对其他事情视而不见,比如在他鼻子底下进行的武器交易。”
“这就是我们说的那个警长?!”布鲁斯说,仍然不敢相信。
“你好好想想吧,”科林说,“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现在霍莉也被牵扯进来了。
“这个目击证人又是谁?你说她是从波兹曼来的?”
“她是来这儿给婚礼提供鲜花的花店老板。”科林回答。纵观整个事态,他越来越担心。霍莉昨天晚上向县警局报告了枪击事件,这意味着警长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她回到波兹曼也不安全。如果艾斯·曼和警长是同一个人,她就不安全。
科林扫视四周,焦急地寻找霍莉的身影。她到底在哪儿?他的目光投向接待室。接待室里的人透过落地窗,可以欣赏到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小镇的名字也正是因为这个瀑布而来。他看到了站在接待室门外的婚礼主持人,穿着燕尾服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霍莉的任务完成了,酒店工作人员会把后面的事情搞定。
“我得走了,”科林在电话中对上司说,“我需要把霍莉带走。”
“谁?”
“目击证人。”
突然,一阵汽车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传来。科林转过身,一辆灰色雪佛兰塔霍越野车从酒店一角突然蹿了出来,沿着车道呼啸而去。
4
霍莉感到恶心,她拼命抑制住呕吐。她的脸被压在汽车冰冷的地板上,腿上的重物让她动弹不得。
“我10分钟之内赶到,”那人对着手机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能把她撂在车道上。”霍莉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撞车了,霍莉的头撞到了金属物上。她没有叫也没有动,不想让那个昨天在停车场上接近过她的男人知道她还清醒着。如果他以为她仍然昏迷不醒的话,她就有机会……做点什么。她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正拼命思考。
为什么她没有警惕起来?当她走出酒店接待室,去搬最后一批鲜花的时候,她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转身一看,没想到在梅氏卡车休息站停车场上见到的那个人向她扑了过来。他用什么东西碰了她一下,可能是泰瑟枪,她就像踩到了带电的电线一样不省人事。后来,她只知道,自己像一袋土豆那样被塞上了车。
霍莉闭上眼,试图感受周围的环境。地板是金属的,没有后座,周围是一袋袋的动物饲料。但嗅觉告诉她,还有别的东西。是独特的枪油味道。每当爸爸从打靶场回来,她总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这种气味。她立即明白,她在一辆运送武器的车上。
霍莉心跳加快,胃里翻江倒海,发酵的食物涌到了嗓子眼,她挣扎着咽下去,以免被呛着。很显然,这个人手里有武器,而她没有。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这让她毫无抵抗能力。可一旦这家伙到达目的地,打开车门后,她能做些什么呢?
科林。
她想起了他昨晚离开小屋时脸上坚毅的表情,她想起了他娴熟的握枪手法。科林是唯一可以帮她脱离险境的人,但她不能确定他是否发现自己失踪了。
时间紧急,她现在不能光指望他,必须另想办法。
车子又一个急转弯。霍莉身体一滑,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她极力不做任何反应,让自己看起来毫无抗争能力。这样,也许,只是也许,她可以出其不意地攻击对方。
“怎么回事……”
突然,车歪向一边,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车冲出了路面,霍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体斜倒在车厢一侧。
开车的人咒骂着,打开了驾驶室的门,跳了下去。
霍莉挣扎着坐起来,感到头晕目眩。一袋袋动物饲料压在她身上,她晃动身体,把它们掀开。
哒哒哒!
自动步枪断断续续的射击声吓得她魂飞魄散。谁在开枪?霍莉爬向车尾,费力地用被捆在背后的双手去够从内打开后备厢的拉绳。
哒哒哒!
她的手颤抖着,心怦怦直跳。
又一声枪响,紧接着一阵机枪扫射。
是科林!她一阵狂喜。难道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了吗?
她使用全身力气拽动拉绳。突然,后备厢盖掀开了。她身体后仰,跌倒在雪地上。她朝蓝天眨眨眼睛,发现自己是从斜坡上滚下来的。她跪起来,察看四周。
哒哒哒哒!
砰!
子弹就在她右边飞过,太近了,让人胆战心惊。也许她待在车里更安全。但是,如果,但愿没有这个如果,绑架者在这场枪战中获胜,她还待在车里就死定了。
一道金属闪光吸引了霍莉的注意。刚才后备厢打开时,有几支枪掉了出来。她发现了一个又大又黑的东西,样子很难看。是一把镀镍的手枪,还有两把手枪看起来和她爸爸的手枪一模一样。
哒哒哒!
霍莉笨拙地歪到一边,捡起一把手枪。她不知道子弹是否已经上膛,但这至少是件武器。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藏身之处。她的右边有一片树林,但枪声就来自那里。
霍莉又瞥了一眼公路,决定冒险一试。她挣扎着站起来,飞快地冲过公路。
就在霍莉冲过公路的时候,科林发现了她。
哒哒哒!
她跃过了公路,扑进了路边的排水沟。科林听到了一声尖叫。
天哪,她是怎么想的?
“霍莉,趴下!”
科林把胳膊稳稳地支在萨博班的引擎盖上,瞄准了枪手藏身的地方。子弹射进了树干,但没有穿过去射中人。
那棵树的左边射出了火苗。该死!对方换了地方。科林又开了一枪,希望霍莉趴在排水沟里不要乱动。
哒哒哒!
又一梭子子弹朝他射来,科林知道,那家伙是想凭借火力的优势冲过来,强夺下萨博班后逃命。很显然,那辆冲出路面的塔霍越野车不能用了。科林知道枪手的打算,但他只剩下两发子弹了。这辆牧场的萨博班越野车里没有任何装备,如果是他自己的皮卡就好了。
哒哒哒哒!
一梭子子弹直接射向霍莉,科林又急又气。
“霍莉,趴下!”
紧接着,火力转向他。萨博班一侧的车窗玻璃被子弹打碎了。
“投降吧,斯莱特!全州的警力都在向这里集结。”
这当然不是事实。科林的队伍离这里还有15分钟的路程,并且只有两个人。除非坐直升机,否则,他们不可能及时赶到这里。
只能再打两枪。科林在权衡自己的选择。他可以从萨博班车后悄悄撤离,那样,斯莱特可能会在夜幕降临之前潜入加拿大。或者,科林可以试着拖住对方,等待后援。
他瞥了一眼霍莉藏身的排水沟。树林里一片寂静,唯一可以听到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霍莉中枪了吗?她是受伤了还是一命呜呼了?虽然离她并不远,只有50英尺,可科林并不知道霍莉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一道绿光一闪而过。机会来了!斯莱特暴露了位置,比科林预判的要近得多。
现在,科林占了上风。他还剩两发子弹,足够了。
霍莉侧身躺在雪地里,缩成一团。她必须把手放在前面,没有双手,她就毫无防备能力。她扭来扭去,拼命低头,试图用两条腿把绑绳弄掉。
砰!
又开火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科林呢,他怎么没有还击?是没有子弹了,还是受伤了?
哒哒哒!
砰!
接着,又没有声音了,只有沉寂。
霍莉屏住呼吸,观察动静。
她听到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有人点火,接着就是引擎的轰鸣声。随着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车身上布满弹痕的萨博班飞驰而去。
“霍莉!”
科林呼叫道,跳进了排水沟,来到她身边。
“天哪!你流血了。你还好吧?”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刀,割断她身上的绳索。
“发生什么事了?他逃跑了吗?”双手一解放,霍莉就顺着斜坡冲到公路上,只见白色萨博班正加速奔逃。
她从地上抓起手枪,“快!他要跑了。”
“霍莉,看着我!你要开枪吗?”
她眯起眼睛,举枪瞄准萨博班的一个后轮胎,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巨响,萨博班车身猛烈摇晃了两下,冲出路面,掉进了坡下的排水沟。
“天哪!你打中了。”科林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接着问,“你这把枪是从哪儿弄来的?”
霍莉的回答被头顶上的一阵轰鸣声淹没了,一架直升机突然出现在树林的上空。他俩同时抬起了头。
“他们是谁?”她大声问道。
科林转过身来,微笑着告诉霍莉:“是我们的增援。”
5
霍莉把最后一棵金鱼草插进花瓶,退后一步,开始欣赏自己的作品。不错,面面俱到。至少那位顾客不需要玫瑰。玫瑰太俗了,霍莉喜欢男人对情人节有更高品位的要求。
店门开了,一阵寒风吹进来,霍莉打了个激灵。
“馬上过来。”
“不着急。”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兴奋地看到科林向柜台走过来。
“你来干什么?”她边问边用围裙擦手。
他上下打量着她,眼里含有无限柔情。“我正好在镇上,”他扫视了一下小店,店里摆满了花束,“想来看看你忙不忙。”
他靠近一步,霍莉心跳加快。他穿着那件她熟悉的皮夹克,头发有点长,但刮了胡子。是为她而来吗?
他嘴角上扬,微笑道:“你……”
“你想说什么?”她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她的身后传来动静,她知道妹妹进了样品间。
“忙吗?”
“嗯,今天是2月13日,明天就是情人节,所以……对,我们有点忙。”
“如果你现在想出去放松一下,我可以陪你。”
霍莉转过身,看见希瑟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站在样品间门口。很显然,她已经认出了科林,可能是因为这几个月霍莉常常提起他。
希瑟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霍莉的手提包和外套。
“谢谢!”霍莉接过自己的东西。科林帮她穿上外套,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接着,他为她打开店门,一起走进刺骨的寒风中。
“哦。”霍莉看了看街道,才5点,天就黑了。她把手插在口袋里,“你正好……在镇上?”
“也不是。”他跟着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拐角处走去。他想去酒吧?还是餐馆?她不在乎,她只是很高兴见到他。从警长斯莱特被捕那天起,他就一直与她保持着联系,但那一切都显得有点儿公事公办。
而这次感觉不同。
“这么说,你不是正好在镇上,那你这是……”她期待地看着他。
“我是来看你的。”他停下脚步,深褐色的眼睛凝视着她,“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他抓住她的手,把一样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又把手握了起来。她伸开手掌,低头看着掌心。
“子弹?”
“一个没有打中你的子弹的弹壳。哦,反正是其中的一个。”
她抬头看着他,困惑不解。
“警长认罪了,将出庭指证洛佩斯,以换取减刑。斯莱特不会接受审判,所以,你不会被要求作证。”他靠近她,他的眼神让她的心跳加快,“你跟这个案子不再有关联。我甚至不再负责这个案子了,已经有了新的任务。”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
他俯身吻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第一次尝到了他舌尖的味道,感到一阵燥热。他既热情又充满男性魅力,令人惊讶的是,他和她一样渴望亲吻。他把她拉向自己,毫不退缩。她看得出来,他也一直期待着这一刻。霍莉也没有躲避,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身上的味道比她记忆中的还要好,积蓄了整个冬天的渴望在她体内迸发出来。他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她。她的这种想法,和他的吻一样,令人陶醉。
亲吻之后,他直立在那里,凝视着她,“这一天我已经盼望了几个月。”
她笑道:“真的?”
“那天你站在路中央,一枪打爆车胎的英姿,真是太令人震撼了。”他抓起她的右手,“知道吗,从那时起,你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女神。”
她莞尔一笑,妩媚极了。
“如果今天晚上你没事的话……”
“我有事,”她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开心地说,“我要和你约会。”
(刘文霞: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450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