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年》初版本

买旧书往往是无意而得之，刻意访求多半失望，所以又称“淘旧书”。以前淘旧书大半在旧书店里，现在可以上网淘了，方便是自然的，但快递费也不便宜。我以前淘旧书除了在旧书店，还留心街头的冷摊，甚至在废品收购店、动迁地边上临时摆起的地摊里，都有收获。

来说说我手里这本《城与年》。大约在二十几年前，我还在浙江海边的一个小城里谋生，一天，路过一家临街的废报纸收购处，有一老翁正收拾一堆旧报纸，其破桌子上横着几本旧书，有一本很厚的《城与年》，我索而观之，有插图，书还完好。我问其能卖否，翁颔首，询其价，翁出示三指讷讷而言“三角。”我欣然付钱。

《城与年》是苏联小说家斐定（又译作费定）写于1924年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国著名俄文翻译家曹靖华翻译，1947年9月由上海骆驼书店印行，初版印数2000本。曹靖华在《城与年》译后记中介绍说“城，这里由德国的纽伦堡、爱兰艮……写到俄国的彼得堡、莫斯科……;年，这是从1914年，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夜起，一直到1922年，即苏联新经济政策开始止。

《城与年》小说有亚历克舍夫的木刻插图28幅，每幅插图边均有鲁迅先生的亲笔题句。鲁迅称誉其为“生动，有力”的木刻作品，说起这插图和题句，还有一段坎坷的故事呢！

20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提倡新兴木刻，曾四方托朋友搜集国外优秀木刻，自已编选后又亲自出资来印刷出版。在所托的朋友中，曹靖华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曹靖华为帮助鲁迅先生搜集木刻，在访问列宁格勒时，见到了为《城与年》作木刻插图的作者亚历克舍夫，画家赠送给曹靖华许多珍贵的手拓木刻，其中包括全套的《城与年》木刻插图。是年冬天，曹靖华回国到上海，便将这些木刻交给了鲁迅先生，其中一部分鲁迅编进了《引玉集》，这套完整的《城与年》插图，鲁迅想仿《士敏土》木刻插图印法，单独印一本《亚历克舍夫刻〈城与年〉之图》。到1936年初，鲁迅已经编成了这本木刻集，在三月十日又抱病写了“《〈城与年〉插图本小引》），正当准备付印时，先生不幸去世了。

1946年曹靖华在重庆翻译完了《城与年》，同时给远在苏联的斐定写了一封信，请原作者写一篇自传，寄一张作者的相片和一套亚历克舍夫的插图，以备《城与年》中译本采用。雙定收信后曾多方设法，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摧毁，在莫斯科不光没有亚历克舍夫的手拓插图，连亚历克舍夫插图的《城与年》书本也无法找到，遗憾的斐定只寄来了一张相片和一篇自传。当年夏天，曹靖华到上海访问许广平，一年之后在《城与年》的译后记中。他回忆道

“去年夏天，到了上海，首先同景宋（许广平）兄在豫才（鲁迅）先生藏书中，两人整整翻了大半天，不但找到了《城与年》的插图精本，而且精本中每幅问都央着一条宣纸，上边题写着先生的说明，在这次空前的弥漫世界的战火里，连苏联本国都搜求不到的作品，而我们居然侥幸地保存着”

查鲁迅1936年3月11日致孟十还的信，就明白鲁迅先生对《城与年》插图木刻有多少喜欢和认真，信不长，姑且抄在下面十还先生∶

《城与年》插图的木刻，我有一套作者手印本，比书里的好得多。作者去年掉了，所以我想印他出来，给做一个纪念。

请靖华写了一篇概要。但我想，倘每图之下各加题句，则于读者更便利。自己摘了一点，有些竞弄不清楚，似乎概要里没有。

因此，不得已，将概要并原本送上，乞为补摘，并检定已摘者是否有誤。倘蒙见教，则天恩高厚，存殁均感也。此布并颂时绥。迅顿首三月十一

1947年印行的《城与年》里，不光有作者的相片和作者为中译本写的自传，还有这珍贵的全套木刻，并在每幅木刻边上印有鲁迅先生的亲笔题句。此外还收有原苏联普及本上的序和曹靖华先生写的“译后记”。

据书话大家唐弢先生说曹靖华为骆驼书店译《城与年》是袭用了原书封面。巴金先生曾说，这是骆驼书店印的各种书中最漂亮的一册。此书新中国成立后一再付梓，计有1950年三联书店印本，1954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印本，200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印本，201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印本，但无论何种印本，都没有当年的初版漂亮。

好书要找也困难，我当年只是花了三角钱而无意得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