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冰

于小渔

无证之罪

王桐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不睡觉了。几天下来，他像换了个人似的，瘦了好几圈，面色憔悴，眼睛无神，眼圈发黑，头发都干枯了。他就像是被霜打过的秧苗，眼看着就要枯萎了。遇到这事儿，没谁能想得开，没被气死都算是心宽的了。

事情是这样的。

王桐是刑警队侦查队的队长。10天前，也就是12月18日，他接到报警后带队赶赴案发现场。这是一桩杀人案，明望集团的老板孙明望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间豪华的老板办公室。王桐进入现场的时候，现场组已经勘查完现场，该提取的物证都提取完了，法医也对孙明望的尸体进行了初步的检验。

死者孙明望躺在老板椅上，看上去大概五十岁的样子，可能是勤于锻炼，生前体形保持得还不错，肚子不大。他的胸口有刀伤，鲜血把衬衫都给染红了。在他原本穿的那件衬衫外面，还草草绑着一件衬衫，也浸着血。法医初步断定，他身上只有胸口这一处刀伤，应该就是致命伤。

王桐看了一下门窗，门窗完好，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大白天的，凶手不可能撬锁进入室内，那样的话，动静会很大。据说当时公司里有很多人在办公，但并没有人听到很大的动静。

发现孙明望死亡并报警的是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明望集团的副总孙若云。据孙若云讲，他有事要请示父亲，来到父亲的办公室时，发现父亲被人捅伤了，他赶紧找了一件衬衫，一边给他绑上止血，一边呼唤父亲，又伸手试探他的鼻息，感觉他快不行了，就赶紧打电话叫了急救车，然后打电话报了警。急救车赶到时，孙明望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急救医生就没再对他进行抢救，现场保存得还算完好。

经过现场勘查，屋里除了急救医生，侦查人员只发现了孙明望和孙若云的痕迹。

王桐马上调取了楼道里的监控录像，发现情形和孙若云描述的差不多。孙明望是早晨八点准时进了办公室，之后就在办公室里忙碌，中间先后有几拨人进入办公室里请示事情。孙若云是在十一点零八分进入父亲的办公室的，十一点十五分拨打了急救电话。孙若云记得很清楚，他进入父亲的办公室时，孙明望的伤口正往外流血，人还有呼吸。也就是说，距离凶手行凶的时间不会超过15分钟。可奇怪的是，在孙若云进入办公室前后一个半小时里，并没有人进入里面。而根据法医对伤口的检验，又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既然不是自杀，当时现场也没有第三个人，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孙若云杀了孙明望。

7分钟的时间，足够实施杀人行为了。

王桐把孙若云带进副总办公室讯问，孙若云坚决否认自己杀了父亲。王桐命令刑警看紧他，而后他又带着技术队对现场反复勘查，却没发现凶器，这就没办法解释了。孙若云进入办公室后，并没出来过，如果是他行凶杀人，那凶器肯定就在现场。窗户也没有打开过的痕迹，说明凶手并没有从窗口抛出凶器。

王桐又反复查看监控录像，终于发现就在孙若云进入办公室5分钟后，有个人推开房门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关上房门，快速离开了。这个人，就是后勤部的鲁一行。

王桐找到鲁一行，问他当时看到了什么。鲁一行说，他本来是想问问老板房间需不需要打扫，可他轻轻推开门一看，孙若云正在跟老板说事情，觉得此时进去不合适，就带上门走了。王桐皱眉问道：“你确定他们在说事情？”

鲁一行点点头说：“确定！”

他来到老板办公室门外，本来是想敲门的，但他当时正走神想事情，就顺手轻轻拧开了门把手。拧开门，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是老板的办公室，就这么鲁莽地推门进去，非被老板臭骂一通不可。所以，他就放輕了脚步，先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孙若云正在跟老板说事情。

王桐追问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

鲁一行说：“我没听到他们说什么。我只看了一眼，看情形他们是在说话，就退出来了。”

王桐又说：“他们当时的情形，你给我描述一下。”

他所说的情形，就是指两个人的位置和姿势，鲁一行就给他模仿了一下。孙明望的办公室是朝南的，南面正中是窗户，窗户的两侧各摆着两棵发财树。北边靠西侧是门，东侧的墙边摆着一张小桌，桌上供着关公像，桌边有一台冰箱。孙明望的办公桌摆在东面，办公桌的对面放了一把椅子，是给人汇报工作时坐的。西侧墙边有一圈沙发。迎门两米处，有一个大水族箱，里面养着许多鱼，据说是风水箱。

鲁一行推开门，习惯性地看向老板桌后，就见老板坐在老板椅上，孙若云站在他身前，像是在说着什么。

王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的情形，问道：“孙若云没在抢救他父亲？”鲁一行说：“没有。他站着，在说些什么。”

王桐进到孙若云的办公室里，直截了当地问他，十一点十三分的时候他到底在做什么？孙若云想了想说：“抢救我爸。”王桐说：“胡扯！”孙若云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王桐决定把孙若云带回刑警队讯问。

艰难抉择

孙若云被关进讯问室后，王桐马上调查了他的相关情况。

孙若云今年28岁，是孙明望的二儿子。孙明望的大儿子名叫孙若星，今年33岁，早年大学毕业后，被孙明望送去国外读书，之后在国外找了工作，接着结婚生子，就没再回来。孙明望汲取了这个教训，没再让孙若云出国。孙若云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明望集团，孙明望手把手地带他，明显是想把明望集团交给他打理。

这样看来，孙若云完全没有杀死孙明望的必要啊！

杀人案件，除去极其偶然的激情杀人外，基本可以归纳为三类：情杀、财杀、仇杀。可如果是孙若云杀了孙明望，是出于哪一种动机呢？更棘手的是，这个凶杀案还属于三无案件：无凶器、无目击证人、无口供。

但是，孙若云明摆着就是凶手啊！

王桐还是对他进行了讯问。

孙若云仍然坚持起初的供述，称他进入父亲的办公室后，发现父亲已经被刺伤，他忙着去抢救。等到他发现父亲快不行了时，连忙打了急救电话并报了警。王桐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可十一点十三分，你还在跟他说话！”

孙若云愣了愣神，反问道：“我跟他说了什么？那时候我发现他已经死了，我难过得要死，在咧着嘴哭！”

王桐再问，孙若云就闭口不言了。

这边的问讯还没有结果，外面却有人吵闹起来。原来是孙若云的母亲带着律师来要人了。孙若云的母亲又哭又闹，律师则专业得多，提出了几点疑问。王桐对律师说，他这是传唤，可以对孙若云进行24小时的讯问。律师只好带着孙若云的母亲在外面等。孙若云的母亲喝了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闹。

按规定，王桐是可以把嫌疑人传唤来讯问24小时的。但是，还没到24小时，领导就找来了，问王桐有没有证据，讯问出结果没。王桐说还没有。别看孙若云年轻，但心理素质很好，无论怎么问他都丝毫不松口。领导无奈地说：“放人吧。问不出个结果，这事儿却越闹越大，只怕到最后没办法收场。”

王桐只好把人带出了讯问室。

在走廊里，孙若云忽然叫他：“王队长，你胳膊肘上是什么呀？”王桐抬起胳膊来看，却听到啪的一声，孙若云接着喊了起来：“打人啦，王队长打人啦——”

王桐很快就明白了，孙若云是故意的。他听到胳膊肘上有东西，自然会抬起来看，而这时孙若云走在他旁边，他抬起的手正好打在了孙若云的脸上。王桐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孙若云的领子，瞪着眼睛冲他吼：“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啊？”孙若云却把脑袋往他怀里撞：“你打，你打呀！”王桐一把推开他，孙若云却就势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两名民警赶紧过来，一个拉开王桐，一个劝住孙若云。王桐气哼哼地回了办公室，孙若云也出去了。

大家都以为这个小插曲就此结束了，谁知第二天孙若云就带着律师到公安局和检察院去投诉了。两边都派人来调查，并调取了监控录像。楼道里的监控录像没有声音，图像却非常清晰。调查人员对双方进行了问讯。王桐实话实说，孙若云却说王桐认定他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因为自己不肯承认，王桐反复讯问无果后，恼羞成怒，就对他动了手。检察院和公安局协商后认为，先不论这两人谁说的是真话，但王桐打人是有监控录像的，无可辩驳，因此先给王桐停职，具体的处理意见，等双方领导进一步协商后再确定。

王桐就这么被停了职。

案子还没进展，自己倒给停了职，王桐憋了一肚子气。

几天前，局里的朋友给他传来内部消息，说是要给他个处分，并把他调离刑警队。

王桐越想越窝囊。老婆叫他吃饭，他不动;叫他睡觉，他也不动;把水送到他嘴边，他还是不动。

王桐木然地坐在沙发里，目光空洞无神。忽然，传来敲门声。“王桐，开门呀，我知道你在家。”门外的人连着叫了两遍，王桐才听出来是师父的声音。他连忙起身，身体却一晃，差点倒下去。他急忙扶住沙发，站直身子，缓缓地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师父杨清江。不等他招呼，杨清江就挤进门来，笑呵呵地说道：“现在这年头啊，啥啥都反过来了。做徒弟的不去看师父，还得师父来看徒弟。哎，王桐啊，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不？”王桐心里有些愧疚，确实有些日子没去看望师父了。

王桐刚到刑警队时，领导就把杨清江指给他当师父。后来杨清江升任刑警队副队长，一直干到退休。杨清江善于破案，他退休有六七年了，逢年过节，王桐都尽可能地抽出时间去拜望他。杨清江教了他很多本事，他打心眼儿里敬重这位师父。

杨清江四下里看了看，说道：“你这锅冷盆凉的，咋行呀？”他走到厨房里，烧了热水，再回来的时候，已经给王桐泡了一杯麦片，又给自己沏了一杯绿茶。他把麦片端给王桐：“你先吃了，咱倆再聊。不就是案子吗？破得了就破，破不了就暂时挂着，谁还能把你扒层皮怎么着？”

王桐心里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了，他双手捂着脸，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杨清江把纸巾递到他手里，说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不就是个处分吗？过一年就撤了。换个岗位，到派出所干个一两年，再调回来。多大个事儿呀！”

王桐说：“看着凶手逍遥法外，还让他给整了一把，我不甘心啊！”杨清江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地说道：“是我杨清江的徒弟！看着凶手不能被逮起来，心里比啥都难受，这个至今没变。”一提到案子，杨清江的眼睛都放光了：“咱俩分析分析这个案子？”王桐说：“好啊。”他吃了麦片，然后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杨清江耐心地听着……

消失的凶器

王桐把整个案子都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最后无奈地说道：“虽然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孙若云也不肯承认，但从时间上分析，只能是他呀。”

杨清江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王桐问道：“师父，哪里不对？”

杨清江拿来两只茶杯，摆在茶几的空处，说道：“咱们就当这个是孙明望，这个是孙若云。在排除了孙明望是自杀的前提下，凶手只可能是孙若云。因为孙明望是死于刀伤，被刺中了心脏，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死亡。如果不是孙若云所杀，在他进入房间前，孙明望就应当已经死了，他用不着抢救，法医也能鉴定出来。但你们进入现场的时候，孙明望刚死不久。”

王桐连忙点头：“对，急救医生也能证明。他们赶到的时候，孙明望刚刚失去生命体征。我们赶到的时候，血刚刚干。如果是孙若云之外的人杀的他，死亡时间应该更早。”王桐接着举拳捶了自己脑袋两下，懊恼地说：“可就是找不到凶器啊！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有啊！”

杨清江平静地说：“凶器一定是藏在某个地方，你们没有发现。来，你给我画个草图。”王桐寻来一张白纸，把孙明望办公室的内部陈设画了下来。杨清江看着图，皱眉沉思着，然后指点着那些部位，问道：“发财树？”王桐说：“看了。”“沙发呢？”王桐说：“倒过来看了，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老板桌？”王桐点了点头。“冰箱？”王桐说：“看了。里面只有一些需要冷藏的药，没有别的。”

杨清江忽然抬起头盯着他：“你说有人看到孙若云在跟孙明望说话？”王桐又叹了口气说：“可他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那是在孙若云报警前两分钟。”

王桐被停职了，弟兄们就没了主心骨，虽说也是按着以往的模式进行着调查，但总觉得跟没头的苍蝇一样是在乱飞乱撞。虽说刑警队大队长给他们划出了道道，但他们干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可他们也知道王桐心里难受，就没去打扰他。这回王桐跟陈法医一联系，小吴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忙忙就跑来了。他一进门就说道：“桐哥，我跟你说一下这几天我们调查的结果吧。”

在王桐停职的这几天，队友们还是按以往的程式进行调查。调查的重点还是孙明望和孙若云。他们也一致认定，孙若云具有重大嫌疑。

经查，孙明望四个月前确诊罹患肺癌，已属晚期。医生推测孙明望活不了太久了，顶多半年。明望公司的业务今非昔比，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有小道消息说，孙明望死前已经在接洽出售公司的事宜。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说，孙明望半年前买了一千万元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孙若云已经申请索赔了。

王桐说道：“孙明望一死，孙若云就能拿到一千万元。不会又是骗保的老套路吧？”小吴叹口气说：“套路不套路的咱不管他，可案子破不了，这个压力大呀。而且，只有把孙若云抓起来，才能证明你的清白呀。”

王桐急得一拍大腿：“他把凶器吃了，这个案子还怎么破？神仙都破不了！”小吴有些不甘心：“咱们就认栽？”王桐一摆手：“那是不可能的。”他皱眉沉思着。

小吴说道：“还有一个疑点，如果是孙若云杀了他爸，他身上应该有喷溅状血迹。可是，咱们出现场的时候我就注意看他了，他身上虽然有血，但不是喷溅状的，而是蹭上去的。他抢救了他爸，这个完全有可能。可是，地上也没有喷溅状血迹，那孙明望被人刺杀时喷出来的血哪去了？会不会另有高明的凶手，把咱们都给蒙过去了？”

王桐迟疑着说道：“可是，监控录像很清楚啊。案发时间只有鲁一行出现过，我已经找他调查了，他说的跟监控录像中的情形完全一致。这也反证了监控录像没被人动过手脚。在案发前后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只有孙若云进了办公室，再没人进入过，凶手只可能是他。”

小吴苦笑道：“如果是为骗保，那他可够傻的。这么明显的嫌疑，咱们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稍微露出点儿马脚来，那就是死刑啊。”王桐却摇了摇头：“他不是傻，是太自信了。他相信这个犯罪过程很完美，咱们根本就破不了案子。他甚至自信到连办公室的门都没锁……”

王桐脑海中又映出鲁一行推开门看到孙若云张大嘴的情形。现在，他能确定那是孙若云在吃带着血的冰匕首了。孙若云吃冰匕首时，嘴上也一定沾满了血。他眼前忽然一亮，兴奋地站起身来说：“有了！”

破案奇兵

这一阵儿孙若云异常忙碌。孙明望的丧事已经办完了，这件事算是暂告一个段落。明望集团已由孙若云完全掌控。临近新年，孙若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上午10点，公司门口的当值保安打电话来，说有个叫王桐的人想见他，问他见还是不见。孙若云随口说：“不见！”他挂上电话，忽然想起他确实认识一个叫王桐的人。他马上给保安室打电话，请王桐上来。

几分钟后，王桐上来了。孙若云打开门，站在门口迎接他。孙若云还在他原先的副总办公室办公。他看到王桐提着一个保温桶，不觉大为惊奇。王桐来到他面前，笑着说道：“你总算想起我来了。”孙若云不置可否地笑笑，请王桐进门。他关上房门，给王桐沏了一杯茶，问道：“王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桐连忙摆手：“拜你所赐，我被停职了，还在等待处理结果。”孙若云笑笑说：“没办法呀。那么多记者围在门外，我要是待太久了，他们不定要联想出什么来呢，那我就不好混了。王队长，案子有进展了吗？你不会还认为是我杀了我爸吧？”

王桐定定地看着孙若云，问道：“我们今天的谈话，是随便的聊天，还是官方答辩？”孙若云一摊手说：“只能是随便聊天。你现在被停职呢，我们没有办法官方答辩。随便说，我们互不追究。这可以吧？”王桐点点头：“这样好。”

孙若云坐到他对面，问道：“那么，王队长悄悄告诉我，案件有进展吗？”王桐淡淡地说：“有啊。”孙若云来了兴致：“能不能透露一二？”王桐说：“当然可以。不过，我要先给你讲一点题外话，我知道你很忙，但希望你能听我把话讲完。”

孙若云点了点头，爽快地说：“我可以听。”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说道：“一个小时吧，怎么样？”王桐应了一声“好”，然后就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时常感觉嗓子发干，还会咳嗽一两声？”

孙若云微微愣了一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你什么意思？”王桐也没回答他的问话，悠悠地开讲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侦探迷，但我是。很多國内的侦探迷，爱看国外的侦探推理小说，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认为他们的小说才是真正的侦探推理小说。而咱们国家的呢，基本上就是根据现有的证据，直来直去地破案，没啥推理，也没有突变的情节，既不曲折，也没那么引人入胜。这可真是一种误解。”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孙若云“嗯”了一声。

王桐接着说道：“我们也遇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案子，破案的过程中，也需要运用严密的推理。至于为什么读起来没有外国推理小说那么精彩，我想是作家们水平不够，没有完美地表现出来。就比如你父亲这件案子。现场情况，你是知道的。被害人死了，不可能说话了。没有人证，没有凶器，没有口供，你说这案子怎么破？”

孙若云饶有兴味地听着。

王桐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最近嗓子发干吗？”

孙若云摇了摇头。

王桐却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凶器哪去了呢？找是找不到的，只能凭我的推理来解释。”他顿了一下。孙若云问道：“你推理出来了吗？好像很玄的样子。”王桐没说话，回身拿过了保温桶，打开，从中拿出一把带着血的冰匕首。孙若云身子轻颤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你是说，杀死我爸的，是冰匕首？”王桐点点头：“它被吃掉了，谁也找不到了。所以，再合理的推理，没有证据，也是没有用的。这个案子破不了，只能挂着。”

孙若云问道：“你就是想告诉我案子破不了？”

王桐又摇了摇头：“我是想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凶手太过聪明，把现场做得完美无缺，但他忘记了一件事。我也不是特别肯定，你说人吞了癌症患者的血，会不会被传染上癌症啊？”王桐收起保温桶，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了。

孙若云呆呆地坐在沙发里，半天缓不过神来。

下午三点二十分，某医院的一间诊室门开了，两位家属陪着患者出来，助理医生看了看病历本，喊道：“孙若云——”孙若云连忙从长椅上站起来，应道：“在！”他跟着助理医生进了诊室，坐到唐医生的诊桌前。

唐医生把电脑上的手续走完，这才拿过他的病历本来看，结果看到是一本新病历，又看了看他的医保卡，再转过脸来看着他：“你都没看过病，怎么就直接挂专家号啦？应该先让普诊给你看一下，有疑惑了再来找我。”

孙若云赔着笑脸说道：“我这个比较特殊，怕他们答不上来。您经验多，我问完心里就踏实了。”唐医生点点头：“感觉哪里不舒服了？”孙若云说：“最近老是觉得嗓子干，还不时地干咳。”唐医生微微一蹙眉，然后换了一副眼镜，让孙若云张大了嘴，给他看。看过后，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这是多久的事了？”孙若云说：“有七八天了。”唐医生说：“我看你的嗓子并没有红肿，应该没有发炎。但听你描述的症状，不太像是气管炎。还是拍个片子吧。”

唐医生给他开了单子。孙若云接过单子，但并没走，而是迟疑着问道：“唐医生，我想问一下，拍片子，查得出肺癌吗？”唐医生摇了摇头：“拍片子只能看你的肺和气管是不是发炎了，要做癌症检测，是另一个检查项目。”孙若云请求道：“那您给我开一个吧，看看我有没有得肺癌。”唐医生摇了摇头：“这个不能随便开，如果没有症状，我给你开出来，上面会追究我的责任。现在卫生局对检查项目管得很严。你为什么会想要做癌症检测啊？我看你不像是抽烟的人呀。”孙若云又迟疑了一下，问道：“唐医生，您别嫌烦，我问您一个外行的问题。肺癌传染吗？”

唐医生看着他，忽然笑了：“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如果从肺癌本身来说，是不会传染的。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在一定的条件下，也会传染，尽管概率极低。”孙若云追问道：“什么条件下？”唐医生说：“比如说，你的身体状况相对较差，你和患者又是近亲属，还有过亲密接触。”孙若云脸色变了变，紧跟着问道：“什么叫親密接触？”唐医生淡然一笑：“这个，不好举例。”孙若云问：“要是喝了肺癌患者的血呢？”

唐医生惊得瞠目结舌，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稍稍有些结巴地问道：“喝、喝了患者的血？”孙若云点了点头，连忙解释道：“也不是很多。大概、大概……”他看到唐医生面前的胶水瓶子，说道：“有这么小半瓶。”

助理医生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道：“你终于承认了。”他摘下口罩和眼镜，正是调查队副队长小吴。孙若云脸色瞬间变了。小吴接着说道：“如果你再不说出实情，法院会根据你刚才说的话，判你重刑。到那时候，就没人再听你解释了！”孙若云颤抖了一下，大声说道：“我没杀他！只是，帮了他……”

孙若云跟着小吴他们走了，王桐才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握住了唐医生的手，说道：“唐医生，谢谢您啊。要不是您配合，这个证据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唐医生看着他，迷惑地问道：“王队长，你怎么想到他会来找我？”王桐说道：“我查过他的定点医院。在这些医院里，您是肺癌诊治的权威呀。”唐医生仍旧有些不解：“可是，我看过了他的咽喉，也听过了他的肺音，好像并没有杂音，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可能得了肺癌呢？”

王桐狡黠地笑笑说：“他父亲刚死，他要办父亲的丧事，还接手了这么大一个集团公司，操心费力，着急上火，嗓子干哑是很正常的。我给他暗示，他又心虚，就往肺癌上想了。所以，料定他一定会来找您看病咨询。”

唐医生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来。

现场还原

孙若云再次走进了刑警队讯问室。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孙若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其实在他父亲出事之前，他还在为公司的业务奔忙。他的大哥出国定居，根本就没打算回来，对家人和集团不闻不问，也明确表示不会和他争夺财产。集团是他的，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上心。但他也知道，集团业务急转直下，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他比谁都着急。

直到12月18日这天，一切都变了。

12月18日上午十一点，他接到父亲孙明望的电话。孙明望让他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一趟。就这么一句话，没再说别的。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去了父亲的办公室。

他进到父亲的办公室，发现父亲坐在老板桌后面的椅子里。孙明望面色冷峻，说道：“我还有两个月的活头，可公司搞成了这样。我死了，你和你妈怎么办？儿子，我死不瞑目啊。”孙若云想安慰他，孙明望一摆手，没让他说话，接着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用我的两个月，给你换来一笔款子。我死后，你把你身上这件衬衫脱下来，给我捂伤口，再换上那件衬衫，然后把冰匕首吃掉，之后再打急救电话、报警。记住，你一定要咬定你进门时我已被刺伤。公安局破不了案子，你就能拿到赔偿金。”

孙明望交代清楚后就站起身，走到冰箱前，用手指背部打开了冰箱冷冻室的门，从中拿出一把冰匕首。他又坐回到椅子里，把冰匕首递给孙若云，冷着脸说道：“对准心脏，刺吧。”孙若云哪里杀过人呀，更何况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他拿着冰匕首发愣，孙明望忽然扑过来，同时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冰匕首刺进了孙明望的心脏。

孙明望当即毙命。孙若云把他扶坐到椅子里。父亲已经死了，他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按父亲交代的办。他先是大口地吞吃了冰匕首，然后迅速换了衣服。这才发现父亲想得真是周到，居然早就给他准备了一套同款的衣服。他把身上的血衣脱下来，绑到父亲身上，制造出给父亲包扎伤口的假象，然后就打了急救电话，并报了警。

小吴记录完毕，让他签字确认。

孙若云签完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若是不如实交代，有可能被冤枉？”

小吴说道：“这是我们桐哥推理推出来的。”

孙若云微微一愣，恳求道：“跟我说说吧。不然，我会寝食难安。”

小吴说：“桐哥的推理，是缘于那把冰匕首。冰匕首要想存放下来，必须有冰冻的环境，而咱们房间里的温度，一般在20摄氏度左右，当然存放不了，那就得用到冰箱了。他看过了，你的办公室里没有冰箱，只有你父亲的办公室里有。那就有一个问题了：你会把冰匕首放到冰箱里吗？如果你要蓄谋杀害你父亲，你肯定不想暴露，那就得选择时机。而你父亲会自主安排他的活动，你可能几天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提前把冰匕首放在冰箱里，很容易被你父亲发现。如果他发现了，你的计划还能成功吗？万一被揭穿，你就会失去一切。你是不会冒这个险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冰匕首是你父亲放进去的。当然了，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动他的冰箱，也没人会看到那把冰匕首。他既然准备了那把冰匕首，就是打算一死了之了。但是，他若自杀的话，是拿不到赔偿金的，所以必须制造一个凶杀的假象，这就得你来帮忙了。桐哥认定你是协助他自杀的，或者说是被他裹挟进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凶手，才让我去点醒你一下。”

小吴不能告诉他的是，孙明望身上的刀口，也佐证了这起案件既非完全自杀又非完全他杀的怪异之处。孙若云交代以后，孙明望“扑”到冰匕首上寻死的举动，倒能解释刀口的特征了。

孙若云说：“你代我谢谢他。”

孙若云又把那天冤枉王桐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并表达了歉意，说愿意为此接受处罚。签完字后，孙若云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

元旦这天上午，王桐和他老婆一道，拎著礼物去看望师父。杨清江买菜去了，只有师娘在家。

师娘上上下下打量着王桐，关切地问道：“这回好了？我看你面色不错，也有了些力气，精神也好，就放心啦。那天你老婆一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无药可救了，把你师父跟我急得呀。唉——”

王桐这才知道是老婆来向师父求援了。他感激地看了老婆一眼。老婆得意地说道：“看看，我求对人了吧？我就知道，师父对付你，最有招儿了。”王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师娘也笑着说：“这老头子，净使邪招儿！”

杨清江从王桐家回来，老伴问他劝得怎么样了，杨清江得意地说，保证他恢复正常。老伴忙问他用了什么招数。杨清江说，王桐是个案痴，把他吸引到案子上来，他就会一路查下去，把停职的事儿给忘了。不就是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吗，那就给他编个凶器，让他找去！根据王桐描述的现场情况，他就编出了个冰匕首。怕王桐会追问细节，他推说老婆还等着他买菜呢，便走了。后来他不放心，又给小吴打电话，问王桐的状况。小吴说王桐偷偷指导他们查案子呢，他才放下心来。

王桐惊得目瞪口呆：“这个凶器是师父编出来的呀？”

师娘笑着说：“他说是。我哪懂你们破案的事啊。看你现在挺好的，我心里就踏实了。”

这时，杨清江买菜回来了。王桐望着他，心里一热，竟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