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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交流中产生的玻璃背画 起源、发展和未解之谜

2021-05-29龚之允

新美术 2021年1期
关键词:画师宫廷镜子

龚之允

过去,国内外学者都认为玻璃背画是来自西洋的舶来品,后中国画师师夷长技,并且凭借欧洲中国风的盛行而形成了外销玻璃背画的艺术生态。1万青力,〈并非衰落的百年〉,《雄狮美术》,1992年第5 期,第104页;胡光华,《西方绘画东渐中国“第二途径”研究》,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第1页;Curtis, Emily.Glass Exchange between Europe and China,1550-1800.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 2009,p.51; Conner, Patrick.“Mysteries of Deeper Consequences: Westerners in Chinese Reverse-Glass Painting of the 18th century.” Arts of Asia, Vol.46, No.5, 2016, pp.126-139.而笔者于2014年通过文献和实物的对比检索提出了新的观点——玻璃背画源于中国宫廷,然后通过多个传播渠道,把这项技艺传播到了广州,然后得到了欧美市场的青睐。2龚之允,〈乾隆皇帝静怡轩小三卷房御床三幅玻璃背画考〉,《文明的维度国际交流研讨会论文集》,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第101—108页。经过多年的物证和文献检索,新的证据可以从材料和技法的角度进一步证明笔者的观点。

不同于欧洲传统教堂装饰玻璃画,玻璃背画绘制在平板玻璃背面,而观者则是由正面来观赏画作,也就是说需要绘画者通过间接或反向的方式在玻璃上画画。古典西方油画或水彩画的技巧大致需要根据色层来分期绘画,一般用褐色勾勒出基本轮廓,然后逐步上色,最后深入绘制细节。而玻璃背画则相反,需要把最细节的部分画在玻璃背面。因此从绘画步骤来说,玻璃背画对画家的要求比一般油画对画家的要求更高。

玻璃背画按照制作方法分为两类:镜子背画(图1)和纯玻璃背画(图2)。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于镜子背画是以平面镜子为材料,成品仍保留镜子的职能;而纯玻璃背画则直接在平面玻璃上绘制,不具有镜子的功能。镜子是在玻璃的背部加上一层反射涂料而成,在18世纪平面玻璃镜是西方所特有,并在18世纪早期至中期非常名贵,其工艺一度为法国所垄断。3Conner, Patrick, pp.126-139.

图1 [清]《紫檀木雕花座框彩画玻璃插屏》,乾隆朝,镜子背面油画,64.5cm×32cm×105.5cm,故宫博物院

图2 [清]广州画师,《中国官员夫妇田野乐趣》,18世纪中晚期,纯玻璃背面油画,美国私人收藏

有学者指出18世纪中国外销绘画盛行的其中一个因素是中国画师工钱较低,物美价廉,因此西方人会把油画布、颜料、铅笔、水彩纸等材料从西方运到广州,然后让十三行街区的画师绘制再出口到西方。4Clunas, Craig.Chinese Export Watercolours.Far East Series,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1984; Crossman, Carl.The Decorate Arts of China Trade.Antique Collector’s Club,1991, pp.38-39.可是这一情况并不适用于玻璃背画。18世纪大尺幅的镜子本身就非常昂贵,清代宫廷一直短缺,5Conner, Patrick, pp.126-139.再加上海上运输不便,不会只因为所谓的“中国情调”而舍近求远,冒着玻璃画损坏的风险。

按照常理,无论是从材料还是技法来说,纯玻璃背画都比镜子背画更容易实现,且更具备创作的灵活性,因此应该先于镜子背画出现。然而现存实物却呈现相反的趋势:早期镜子背画多于纯玻璃背画。下文所举的王致诚研制镜子背画的例子就可以解释这一奇怪的历史现象。

一 宫廷文献与实物印证

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可查玻璃背画藏品约30 件,其题材、技法和制式也各有不同。过去有部分学者认为宫廷的玻璃背画大体来自广州,是地方进贡的。从现存实物的材料和技法分析,宫廷玻璃背画虽然有一部分是从广州进口,但镜子背画基本源于宫廷。

内务府最早可考的玻璃背画记录来自乾隆七年(1742):

乾隆七年九月初四日,太监高玉传旨:小三卷房床罩内玻璃镜三面有走锡处挖去,着郎世宁、王致诚画油画花卉起稿呈览,钦此。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合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乾隆七年起,乾隆八年止》第11 册,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1页。

以上是这三幅镜子画的奉命起稿情况,本来是由郎世宁和王致诚二人合力起稿的,其样稿还得到弘历的呈览回复:“照样准画,其玻璃着郎世宁在本处画。”7鞠德源、田建一、丁琼,《清宫廷画家郎世宁》,《故宫博物院院刊》,1988年第2 期,第51页。但是后来绘制任务似乎落在了王致诚一人身上,内务府记录如下:

乾隆七年十月初二日,司库郎正培骑都尉巴尔党来说,太监高玉传旨:建福宫小三卷房床罩内有玻璃镜三面,有走锡处,着雕銮匠张九儿、常保柱将走锡处挖去,令王致诚在造办处油画房画,钦此。8《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乾隆七年起,乾隆八年止》,第71页。

档案中只有王致诚参与玻璃画的记录,而郎世宁则被指派参与了别的艺术活动。文献中提到的玻璃镜在内务府档案中也被称为“摆锡玻璃”,最早可以追溯到雍正朝。9龚之允,《图像与范式:早期中西绘画交流史(1514—1885)》,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162页。“摆锡玻璃”就是背面带有“锡汞齐”图层的平面玻璃,也就是镜子。

王致诚的书信可证,镜子背画是乾隆皇帝不舍得昂贵却已经磨损的镜子,让王致诚想办法变废为宝而产生的新画种:

自一年多以来,我除了在玻璃上作画之外,再未曾做过其他任何事情。人们从欧洲带来了大批巨大而又漂亮的玻璃镜面,广州的中国官吏们也向商船大量采购,然后再奉献给皇帝,这些镜面中有一大批在运输过程中受损,于镜面的某一点上有涂锡层的剥落。由于在这里,匠人们不会重新为它们搪锡,所以皇帝希望艺术家们能找到一种手段,以便不至于失去如此珍贵的物品。我绘制了一幅示意图,明确地标出了其外部轮廓,这幅草图被贴在水晶玻璃的背面,那些堆砌以铅笔色或颜料的笔画之笔触,很明显地留在了搪锡之上。我然后再干净利落地仅清除那些应作画的地方之涂锡,其余的锡仍保留在原位上。这种绘画特别漂亮,因为从稍远的地方看,人们可能会认为人物像、动物画、风景画或其他任何图案都并非像是绘制的,而是反射在镜面玻璃上的……10[法]伯德来著、耿升译,《清宫洋画家》,山东画报出版社,2002年,转引自《中国油画文献1542—2000》,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第127页。

这段文字所指年代是乾隆六年,也就是1741年。如果结合王致诚的书信和清宫内务府档案可知,玻璃背画起源于镜子背画,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产物。另外,通过实物可以推论,清代宫廷先有镜子背画,然后才有纯玻璃背画。镜子背画由乾隆皇帝提出,王致诚具体实施,是二人共同的发明。11详细论证见〈《乾隆皇帝静怡轩小三卷房御床三幅玻璃背画考〉。本文中图6、12、14可能是王致诚的画作。

现藏于北京故宫的《紫檀木雕花座框彩画玻璃插屏》(图1),疑似为王致诚所绘,原因主要有:一、画面采用了典型的西方画法,无论是人物、衣服还是草木的造型都偏向写实,且明暗对比有呈单点透视的倾向;二、人物的服饰是18世纪法国流行的贵族装饰,而王致诚是乾隆宫廷唯一的一位法国画家(另外三位西洋画家郎世宁是米兰人,艾启蒙是波西米亚人,安德义是罗马人)。王致诚在乾隆朝刚入宫廷时就以画西洋美人为特长,却因还未适应清宫带有西洋风的中体画而被乾隆皇帝批评,希望他能够改进以堪大用:

水彩画意趣深长,处处皆宜,王致诚虽工油画,惜水彩未惬朕意,苟习其法,定能拔萃超群也,愿即学之。至写真传影,则可用油画,朕备知之。12樊国樑,《燕京开教略》中篇,清光绪三十一年北京救世堂印本,第74页。

就在王致诚研发玻璃背画成功的同一年,内务府就出现了暗示中国画师参与制作玻璃画的记录,可见这项新发明在宫廷已经得到了推广:

乾隆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如意馆处太监毛团和胡世杰传旨:翔鸳阁玻璃插屏镜背面,着张雨森、朱伦瀚各画山水一幅。13杨伯达,《清代院画》,紫禁城出版社,1993年,第54页。

现藏北京故宫的一对紫檀木框玻璃画三清图插屏(图3、图4)非常有可能是张雨森和朱伦瀚绘制的。这一对插屏描绘的是圆月梅枝的传统花卉图,并且巧妙地把镜子和图中的圆月相结合。乾隆时期宫廷还未研发出大型平板玻璃,更不用说摆锡玻璃了。14同注9,第162页。这一对插屏只有植物部分是在镜子背面彩绘,而渐变天青色背景则画在纸上垫在后方。

图3 [清]《紫檀木框玻璃画三清图插屏》之一,乾隆朝,镜子背面油画,78cm×18.5cm×70cm,北京故宫博物院

图4 [清]《紫檀木框玻璃画三清图插屏》之二,乾隆朝,镜子背面油画,78 cm×18.5 cm×70cm,北京故宫博物院

也有学者认为郎世宁推动了中国玻璃画的出现15李超,《中国早期油画史》,上海书画出版社,2004年,第213页;杨伯达,《清代院画》,第142页。,原因有几点。首先,郎世宁来华时先在广州学习然后才进入宫廷,他很有可能通过这条地缘路径传播了相关的技法。其次,郎世宁在康熙年间主要从事珐琅彩器物的制作,这项技艺与玻璃绘画有类似之处。其三,内务府档案也有记录,说明郎世宁在雍正和乾隆朝都有在玻璃上作画的记录。

内务府能够查到的郎世宁参与玻璃背画的记录最早可以追溯至乾隆七年,而之前的记录比较模糊,只是说“玻璃罩”“画画片”“玻璃画”。16同注13,第142页。上文提到的乾隆七年的记录表明,皇帝传旨让郎世宁和王致诚一起参与,而后来由王致诚独自完成。

1760年来华的法国传教士韩国英的回忆录表明宫廷中的广州工匠已经掌握了玻璃背画的制作方法,并且宫中专门设置了三个很大的房间作为工作室。17“Diverses Remarques de feu M.Cibot,Missionaire à Peking, sur les Arts-pratiques en Chine.” Mémoires concernant des Chinois,par les missionaures de Pékin, Vol.11, 1786,p.365.

总之,文献和实物的对照,更倾向于证明镜子背画源于清代宫廷,由王致诚发明并在宫廷画师间推广,后来由广州的工匠传播到广州十三行街区,产生了外销的玻璃背画。

二 西方文献与实物的对照

世界上现存的玻璃背画并未发现有早于1741年的,而西方可考的玻璃背画最早只到1744年(图5)。18Conner, Patrick, pp.126-139.可惜的是,过去西方学者并没做详实的文献和实物对照研究,只是根据零星的关于广州十三行的西方人笔记文献推测。

图5 [清]中国画家,《约翰•派克肖像》,约1744年,玻璃背画(部分镜面),瑞典框,斯特哥尔摩海洋博物馆

世界上最早把中国玻璃背画进行系统性研究的学者是英国的玛格丽特·乔丹[Margaret Jourdain]。她于1967年出版了《18世纪中国外销艺术》一书,把玻璃背画单独分章探讨,并且大致分辨出了题材和外框材料之间的区别。19Jourdain, Margaret and Soame Jenyns,Chinese Export Art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Spring Books, 1967, pp.40-52.从当时辑录的实物图片可以看出,早期的玻璃背画并不像外销油画那样照搬西方版画的图示,而是糅合了中西绘画的元素,描绘了中国场景人物(图6)。虽然后来学者们大致可以把早期的玻璃背画断代为18世纪中期,也就是西方过去能够追溯到的那些文献作为断代依据,但并未有决定性的证据进行文献和实物之间的图文互证。

图6 (传)[清]王致诚,《提篮仕女图》,乾隆皇帝御床三面镜子油画之一,约1742年,镜子背面油画,93.5cm×58cm,紫檀框,英国海军上将旧藏,美国私人收藏,玛格丽特•乔丹的《18世纪中国外销艺术》曾收录这件作品

最早记录玻璃背画的文献是1757年由建筑家威廉·钱伯斯[William Chambers]出版的《中国建筑、家居、服饰、机械和器物设计》:

本书的插图XIX,XX 和XXI 所展示的是不同的中国服饰。其中有一些是直接对照着衣服写生绘制的,有一些则是临摹自萧先生的绘画作品。萧先生是一位在广州享有极高声誉的艺术大师,我曾请他在玻璃上画各种各样的中国服饰……20Chambers, William.Designs of Chinese Buildings, Furniture, Dresses, Machines, and Ultensils. London, 1757, p.14.

这段文字虽然不能证明钱伯斯学习的是玻璃背画,但能说明至少在当时,广州工匠已经能够在玻璃上图绘,并引起了西方艺术家的注意,认为是一种能够代表中国外销艺术的技艺。钱伯斯本是苏格兰裔瑞典人,曾两次跟随瑞典东印度公司来华贸易,后来得到英国王室赏识,成为英国御用建筑家,不仅参与了议会大厦、邱园的设计,而且也是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发起人和参与者。他接待了当时从广州远赴英国的艺术家齐呱,并且记录了齐呱在英国的活动,可见当时中国外销艺术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值得注意的是,齐呱是泥塑家,未有证据表明他会玻璃画。

除了钱伯斯的记录,还有一条源于1761年的法国文献,可以证明当时欧洲人实际上并不知道玻璃背画的技法:

1745年我在路易港看到过一面中国镜子,它是洛图里亚侯爵购置的。镜面上绘有一名闺房中的中国贵妇,其上角有一只鹦鹉立于杆上,其后还有一只猴子。镜子的美丽及其精湛做工使我陶醉;在大为钦佩之余,我迫切渴望找到仿制的方法。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我深信已经掌握了破解之道。我得到了德斯诺耶尔先生的帮助,他是路易港卫城一家杂志社的经理,是一位技法高超的画师。我们二人根据我的设想,通力合作,其结果令我们二人都感到相当满意。21Jourdain, Margaret and Soame Jenyns, p.35.

实际上,从现存的实物来看,整个18世纪中期至19世纪早期的玻璃背画一直都产自中国,也就是说法国人并没有通过“逆向工程”的方式复制推广这一技法。

最近发现的一件玻璃画实物(图7)因为框背面带有法文刻款(图8),提供了断代、估价、运输情况等重要信息:

图7 [清]广州画师,《中国官员夫妇田野意趣》(满大人题材),1754年前,镜子背面油画,31.1cm×99cm,美国私人收藏

图8 图7 列举的物品的背面

这幅玻璃画是中国绘制的,由罗斯格兰德领主、印度公司船长西蒙 卓利[Simon Joly]所购得。卓利在为国王效忠于步兵上尉任上去世。玻璃画以25 路易金币,等值600 里弗尔的价格给予了一些巴黎的人。——1754年卓利夫妇于路易港22法文是18世纪的古法语,原文大致如下:Cette glace peinte en Chine par les soins et aux frais de M.Simon Joly Seigneur de Rosgrand et premier …… (commodore) des vaisseaux de la Compagnie des Indes, mort Capitaine d’Infanterie au service du Roi, a été ??? par/pour plusieurs parisiens ……qui en ont ……offerts 25 louis d’or ou six cents livres……pour 600.

图9 (传)[清]艾启蒙,《西洋贵族夫妇田园游乐图》,乾隆中期,约1765年,清宫插屏紫檀框,40cm×55.9cm,美国,私人收藏

图10 图9 所列举物品打开后框后画的背面

图11 图10 局部,可以看到刻划锡汞齐图层的痕迹,可以表明先根据草稿剥去镜子图层再画油画的制作流程

这件实物表明了玻璃画的价格为600 里弗尔,同期等值600英镑,而18世纪后期英国著名的肖像画家、皇家美术学院的第一任院长约书亚·雷诺兹[Joshua Reynolds]每幅肖像画的标准价为60 英镑。23Redgrave, Richard and Samuel Redgrave.A Century of British Painters.Phadaidon Press, 1947, p.64.可见玻璃画的价格在当时比国家级画家作品单价贵很多。

另外还有一则来自法国人艾力·博蒙[Elie de Beaumont]的日记也提到说有一些镜子从英国出口到中国,再由中国艺术家绘制成镜子画后再运回英国,时间为1764年。24Jourdain, Margaret and Soame Jenyns, p.35.1768年来华探险的英国人威廉·希基[William Hickey]也在回忆录中提到广州城中有几位负有盛名的玻璃画家。25Hickey, William.“1782.” Momoirs of William Hickey, eds.Alfred Spencer, Vol.1(1749-1775), Hurst & Blackett, Ltd., p.210.

以上三则来自法国的文献可以表明,法国(特别是布列塔尼的路易港)可能是玻璃背画从中国到欧洲的重要中转站。

那幅背后带有法文款的玻璃画是现存最早能够明确创作年代的实物,这件作品进一步证明了玻璃背画是西方从中国引进的艺术品类。

三 宫廷与外销玻璃背画的分类

宫廷与外销玻璃背画的不同之处主要体现在材料和技法。

首先,从镜子涂料来说,18世纪摆锡玻璃涂层比较特殊,放大观测可以看到颗粒,与从19世纪至今较为平滑的镀银玻璃质感有很大区别(图9—11)。

其次,清代宫廷的装裱方式与外销的玻璃画区别非常明显。宫廷往往采用紫檀、黄花梨等名贵木料,使用传统的雕花纹饰,有时还有锦段和驼绒裱衬(图12、图13)。此外挂屏的铜制挂钩也具有宫廷特色(图14)。这些材料既在内务府的档案中也经常出现,也可以通过现有的实物对照,辨别较为容易。而外销的玻璃画大致采用三类装裱方式,其一就是简约大方的漆金木框(图7),其二是漆面纹饰的软木框,最后一种就是雕花复杂的西式木框(图15、图16)。

图12 (传)[清]王致诚,《西洋深宫探景图》,乾隆皇帝御床三面镜子油画之一,约1742年,镜子背面油画,93.5cm×58cm,红木框,五彩嵌螺钿,竹簧内框回龙纹饰,宫廷挂屏钩,英国海军上将旧藏,美国,私人收藏

图13 图12 所列物品背面局部,有锦段和驼绒裱衬

图14 (传)[清]王致诚,《西洋宫女奏乐图》,乾隆皇帝御床三面镜子油画之一,约1742年,镜子背面油画,93.5cm×58cm,紫檀框,宫廷挂屏钩,英国海军上将旧藏,美国,私人收藏

图15 [清]广州画师,《中国官员夫妇庭院意趣》(满大人题材),18世纪中期,镜子背面油画,高89.5cm,美国私人收藏

图16 [清]广州画师,《持烟枪的中国贵妇》,18世纪晚期,镜子背面油画,94cm×56cm,美国私人收藏

最后,绘画技法也有所区别。中国画师的笔法依然秉承了传统绘画技法,线条流畅,特别是描金的部分(图17、图18)。而有极少数镜子背画,从笔触上看直接脱胎于西洋油画技法,以块面基础,线条细看比较潦草,从整体效果而言带有明暗关系的统一性(图19)。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收藏的一幅外销水彩画生动再现了广州画师是如何把西洋绘画复制到玻璃上的(图20)。

图17 [清]广州画师,《清宫后妃》(满大人题材),18世纪中晚期,镜子背面油画,44.6cm×76.5cm,美国私人收藏

图18 图17 所列物品局部,从描金笔法来看,作品应出自中国画师之手

图19 图12 所列物品局部,从笔触可以推断,画家是西洋人

图20 [清]广州画师,《玻璃画师》,约1790年,纸本水彩,42cm×35cm,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局部)

从现有的研究来看,玻璃背画发展的整体趋势是镜子背画的减少和纯玻璃背画的增多。就题材而言,从人物场景画发展出了多种分支:中国传统花鸟画、人物故事画、肖像画、吉祥如意装饰画、迎合西方市场臆想出的宫廷人物画(“满大人”系列,图21),以及由西方绘画改造而成的画作。

图21 [清]广州画师,《清宫冬景》,约1804年,玻璃背面油画,144cm×221cm,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

四 未解之谜

受各种条件限制,玻璃背画还有一些未解之谜。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对材料的分析。对于玻璃背画颜料和摆锡涂料的化学成分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更精确地断代。

其次,是通过形式分析法对宫廷玻璃背画的整体归类断代。现存宫廷的玻璃背画题材和绘画水平参差不齐,需要辨别哪些由西洋画师绘制,哪些由本土画师绘制。

其三,需要对海外藏的一些作品进行比对。美国迪美博物馆收藏的一批19世纪早期的玻璃画,题材完全取自西方,画法也与“满大人题材”非常不同,也许这一批是西方人已经攻克技术难关自己创作的。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袖珍肖像玻璃画,似乎是镜子背画的变种,还需进一步考证(图22)。

图22 [清]佚名,《玻璃镜子画》,1800—1835年,镜子背面油画,长8.3cm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正反面

最后,还需要了解19世纪中期玻璃背画的衰败之谜。也许是因为19世纪玻璃不再是一种奢侈品,又或许欧洲居家内饰风格的改变,又或许是照相术的兴起,导致了玻璃背画的衰败。以上这些假设根据现有的资料还不足以得出定论,还需要等待各方面的细化研究。

五 总结

本文根据最新的材料部分实现了玻璃背画的文献与实物对照,进一步论证了该画种源于中国宫廷的可能性,并且通过文献和价格的比对,说明18世纪玻璃背画是一种价格昂贵的艺术品,体现了从宫廷到民间的审美旨趣。尤为重要的是,玻璃背画体现了中西文化交流所产生的创新力,它的出现改变了18 至19世纪欧洲家居生活的风貌,对于我们探索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价值提供了宝贵的物质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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