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文化语境下互文文本《红楼》的外宣启示
2021-05-28曾圣洁高怀勇
曾圣洁 高怀勇
(1.成都航空职业技术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0;2.四川农业大学 四川 雅安 625014)
国家一直以来呼吁中国文化“走出去”,各界学者也积极开展包括中国民俗文化、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优秀文化典籍在内的外宣工作。在翻译理论与实践方面,我们不难发现,诸如《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等优秀文化典籍经由翻译手段宣介海外,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传播方式之一。其中,《红楼梦》这一经典著作一度在国内掀起“红学”研究热潮,其译文底本研究和早期译文(片段)研究也应运而生。与此同时,国内外翻译界学者还对《红楼梦》译本的内容、翻译策略、翻译模式等方面展开了深入、细致的研究与探索。从“中国知网”的搜索引擎中以“篇关摘”为篇章信息,输入“红楼梦”“翻译”,可检索出4300余篇关联文献,其中研究主题大多围绕翻译策略、翻译技巧和方法、译本语料对比分析等。结合当代译论发展轨迹,翻译研究经历了多次“范式变迁”,影响翻译研究方法从语文学翻译方法到语言学翻译论再到文化翻译论等。此处“范式”可理解为“在学术研究的成果中建立起的一套富于启发性的研究思路、研究方法、研究规范,这些东西来自并又加强着某种价值观念、意识形态……”[1],由此反思翻译研究的范式更迭并不单纯受到语言因素的影响,同样应受制于社会文化环境下的价值观与意识形态等潜在因素。尽管如此,“社会文化语境”“红楼梦翻译”词条关联文献不足50篇,大部分学者对《红楼梦》译本的分析热点较为集中,创新性不强,以社会文化语境视域展开分析《红楼梦》译本的文章鲜少。此外,作为中国优秀文化典籍,《红楼梦》对外推介受国家政府机构支持,翻译语种涵盖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读者群既有西方普通群众,也有专业学者群。从相关研究资料及西方读者真实反馈来看,传播力和影响力却堪忧。近年来,随着我国综合国力不断提升,部分学者将中国翻译文学与国家话语体系构建联系在一起,探究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有效途径,这种话语体系研究的切入点更多是从对照中外文本入手,较少从翻译文本衍生产物入手。
美籍华裔作家陈佩玲(Pauline Chen)受《红楼梦》霍克斯译本启发,创作出互文写作产物The Red Chamber(《红楼》)。2012年7月,The Red Chamber由英国Virago Press和美国Alfred A.Knopf公司同时出版发行,在美国受到广泛关注,具有较高海外读者接受度。[2]然而,输入“陈佩玲(Pauline Chen)”“The Red Chamber”,发现相关消息不足5条。尽管The Red Chamber(以下简称《红楼》)从严格意义上翻译成分不多,属于互文写作,但其母体仍是《红楼梦》英译本。从互文性角度出发,《红楼》引发超越文本之外的价值不可忽视,对中国文化典籍外宣具有一定启发意义。
基于以上数据分析与材料显示,本文以社会文化语境视角为切入点,以互文性方法对比分析《红楼梦》英译本和互文写作产物《红楼》中隐藏的社会环境、社会主体与文本生成之间的关系,挖掘意识形态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典籍外译在宣介方面的影响,并尝试探索中国翻译文学的多渠道宣传模式。
一、社会文化语境下的典籍外译宣介
当前,随着国际化发展的步伐日益加快,国际合作与交流也日趋频繁,社会文化的交流也随之增多。中国典籍翻译研究实则亦是一种社会文化的交流活动。《红楼梦》这一优秀文学经典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在创作中借用《西厢记》《庄子》等文本,引用不少古典诗词,故事情节、人物关系等盘根错节,体现特定创作背景下的社会文化因素,翻译道路可谓关山阻隔。为进一步推介中国传统文化,杨宪益、戴乃迭(Gladys Yang)夫妇的译本(以下简称“杨戴译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霍克斯(David Hawkes)和女婿闵福德(John Minford)合作的译本The Story of the Stone(以下简称“霍译本”)应运而生,译本创作动因和影响因素却大相径庭,后人对两部译作的评价莫衷一是。翻译界学者对两个译本展开了翻译文本、翻译策略、翻译模式、语料对比分析等研究,但鲜少有人从辩证视角出发,跳出单一翻译研究模式,结合社会文化语境从“意识形态”对译本深入剖析,探究引起不同译本外宣效果差异的潜在关联因素。
“意识形态”一词源于18世纪,其概念也有较多解释。“在唯物史观视域下,马克思强调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正确揭示了意识形态的积极与肯定性本质,阐述了意识形态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具有现实根据而非空想。”[3]因此,意识形态不是虚无缥缈之物,而是反映人们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无论是群体意识形态还是个体意识形态,都或显性或隐形地渗透在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样影响翻译实践活动。因此,杨戴译本和霍译本是在群体意识形态和个体意识形态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任何翻译实践实则属于社会活动,而社会活动总会映射出意识形态的影子,特别是在翻译事业蓬勃发展的现今社会,意识形态既可在有形的外部环境、社会主体中得以捕捉,亦可在无形的语篇文本翻译策略和方法中若隐若现。由此可见,意识形态在翻译实践与分析中扮演重要角色。
二、社会环境影响下的译者动因
20世纪末,国家为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其中一项重要举措是筹划出版《大中华文库》,向海外读者宣介《水浒传》《红楼梦》等优秀文化典籍。结合不同时代背景,《红楼梦》原著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内容,语言具有丰富文化内涵,普通中国读者阅读尚且不易,翻译难度不言而喻。在此背景下,杨宪益先生受外文局委托翻译此著作,一是基于他对翻译事业的热爱、对中国文化传播的责任;二是体现当时国家意识层面的决策。1978年到1979年,我国外文出版社陆续发行了杨戴译本《红楼梦》三册,这是集个人意识与主流意识形态共同作用下的产物。
相较而言,霍译本的创作动因受个人意识影响更甚。霍克斯是美国汉学家,曾在中国留学期间表达出对《红楼梦》原著的喜爱,因深谙原著遣词造句之艰深、文化底蕴之深厚,毅然辞去工作潜心翻译。尽管霍克斯翻译的最初动因是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但其翻译过程同样受到目的语国家社会环境影响。在英美文学中,中国文学处于边缘地位。当边缘文学想要进入英美文学体系时,两个体系中的语言、文化会产生碰撞和摩擦,中心体系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在方方面面渗透着该圈层主流意识形态,这对霍译本的翻译活动产生一定影响。
对于《红楼》这样的互文写作产物,其翻译占比虽然不多,但作者的创作动因依然无法脱离相应社会环境的影响与制约。作者陈佩玲(Pauline Chen)是美籍华裔,在其《红楼》笔者按中提到,她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曹雪芹《红楼梦》原著,创作理由主要基于两点:一是《红楼梦》英译本接受度不高。由于原著情节复杂,涉及人物数量高达400多人,令不少西方读者望而却步。二是曹雪芹所著原作未留结局。本着对原著的喜爱,陈佩玲希望能简化故事情节,紧扣主要人物,以西方读者熟知的社会主题续写故事结局。[4]受到西方社会文化环境影响,陈佩玲描写的女性形象与曹雪芹笔下感情含蓄的中国女子形象描述差异甚大。
基于不同社会环境对译者的影响,在杨戴译本、霍译本以及《红楼梦》衍生作品的创作动因分析中引发三点思考:一是从翻译学的社会研究视角来看,任何翻译活动都属于社会实践活动,而社会实践活动是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之下开展的。因此,译者着手翻译《红楼梦》之前需将不同社会环境中真实存在的社会、文化、教育等因素考虑在内。二是洪堡曾说过“语言是位于经验世界的现实和内化意识结构之间的‘第三宇宙’”[5]101。语言作为翻译活动的介质,不仅反映现实世界,同时也体现了个体和群体的意识形态。《红楼梦》两个英译本以及衍生作品的创作,不仅反映出译者个体意识形态,同时也反映不同社会环境影响下不同群体的意识形态。因此,在中国文化典籍外译的过程中需要明确翻译目的,并清楚认识到目的语群体的意识形态特征,针对性采取翻译决策以达到译文在目的语国家具备高度适切性。三是杨戴译本、霍译本和《红楼》之间的互文关联。虽然长期以来中外翻译界学者对于“翻译”的定义各执一词,但译文始终不能脱离原文存在。《红楼》一书的问世被广大翻译学者诟病,认为其严格意义上不属于翻译,对于翻译实践无指导意义。然而,进一步剖析该书内容和作者按可发现其创作来源仍旧离不开《红楼梦》原著,这当中体现的互文性并非简单意义上的“引用”或“借用”,而是一种积极互文性(active intertextuality)。[5]289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保持其文本与前文本关系,借助霍译本在英美国家文学体系中发挥的余热,引发超越文本以外的价值,使《红楼》一书在美国受到广泛关注。
三、社会主体与文本生成之间的关系
翻译活动是社会实践活动的有机组成,在不同的社会文化结构中,翻译活动的实施受到翻译规范的制约,而翻译规范进一步制约译者翻译过程的抉择。[5]308在《红楼梦》翻译实践中,将翻译活动的社会主体分为译者、读者、出版商(赞助人)。
对不同译者而言,其所处社会有着特定价值观、意识形态和社会文化结构,而在此结构框架中实施翻译活动必然受到翻译规范的制约。由于不同规范主要体现“差异”而非“同一”,因此,译者在各自社会环境中遵循相应的翻译规范,翻译过程中选择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不尽相同,生成的文本也各具特质。面对不同译本海外接受度反馈及部分微词,学者需站在研究伦理(research ethics)[6]角度结合翻译研究加以考量。
通过表1可以看出,杨戴译本和霍译本采取的翻译策略有所不同。《红楼梦》原著中存在大量古文诗词借用,而中国古代诗词饱含不少修辞与意象,有助于人物角色塑造。杨戴译本更倾向于异化策略的使用。从国家主体意识层面而言,翻译《红楼梦》的主要目的是助力中国文化“走出去”,因此,原著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更多倾向于异化策略,信息的整体传递也更紧贴原文,归化策略背后也反映出译者所在源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和群体意识形态,而霍译本更倾向于归化策略。霍克斯作为汉学家虽能较为深入理解原著经典所在,同时他也深刻意识到中西方文化差异给读者带来的文本理解障碍。他的翻译目的更多是基于个人喜好向西方读者展示中国文化,因此在选词方面会更加考虑西方读者在接受“异质性”上的适切性。特别在文化负载词翻译中,原著作者借用的一些古代诗词承载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下的民族性、文化性和历史性,是一种特殊文化产物,在翻译过程中很难在目的语中找到对等。霍克斯为了让译本更好为西方读者所接受,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原著诗词意境,对部分意象进行替换。尽管如此,从文学阐释学角度而言,霍译本对原作采取了某种程度的补偿,使原作在目的语文化领域能继续生存下去。
表1 《红楼梦》原著与杨戴译本、霍译本部分词条英汉对照
整个翻译活动中,除了译者的积极参与,译文的最终延续与读者和出版商(赞助人)的关系也密不可分。中国优秀文化的传播还需考虑推介对象和传播媒介。以译本传播媒介来看,霍译本和陈佩玲衍生作品《红楼》的出版商都是西方本土出版商,在西方读者群中占据一席之地;而杨戴译本的出版商是中国政府支持下的出版社,无论从权威性还是接受度,都很难融入西方主流市场。而从推介对象而言,三个文本的受众都是西方读者,因此,西方读者所处的社会文化语境、主体意识形态、阅读习惯等方面都是翻译过程中需要考虑的因素。
有西方读者反映,杨戴译本文字冗长,内容生涩难懂。由于原著高度体现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文化、宗教等内容,且遣词造句频繁借用古代诗词,对于缺乏背景知识的西方读者造成一定困扰,在内容和文化的传递过程中很难达到与普通读者共鸣。虽然霍译本接受度比杨戴译本高,他在处理译本时通过对“异质文化”进行隔离转而采用文化替代,旨在唤起西方语读者共同联想语境,但由于原著内容扎根的大背景使霍译本对于普通读者仍显晦涩难懂。陈佩玲深谙原著故事情节复杂、语言文字艰涩,结合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喜好,对原著人物的数量进行删减,对原著人物的细致刻画和人物间关系化繁为简。她曾表示,自己写作初心是想尽量保留原著精髓,但无奈其间人物关系复杂、内容情节交织繁杂,若在此基础上进行节译或再创作都易出现“断层”现象,引起西方读者不适。对于中国社会文化知之甚少的英语读者而言,简化的人物关系和似曾相识的故事情节更易触发共鸣。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在参与中国翻译文学宣介的实践中,除了考虑文本选择和译文质量,整个活动的译者、读者、出版商(赞助人)也占据重要位置。我们需要辩证看待不同译本在西方世界的传播效力,明确不同社会文化语境下语言发挥的具体功能。与此同时,翻译活动不是简单的编码与解码,而是作者、译者、读者在言语层面间产生的复杂交际行为。在此过程中,作者、译者的话语语境和读者的联想语境与社会环境、主体意识形态、主体社会经验不可分割。
四、启发与思考
以译者身处的社会文化语境出发,对《红楼梦》原著的杨戴译本、霍译本及衍生作品The Red Chamber中涉及的社会环境、社会主体与文本生成之间的关系展开梳理,进一步认识到中国文化“走出去”在翻译层面上需要注意以下几点:一是外宣形式多样性。尽管《红楼梦》杨戴译本、霍译本珠玉在前且The Red Chamber的问世被归入不伦不类之列,后者依旧无法脱离原著母体羁绊,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依旧参考了原著和霍译本,三者构成互文关系。《红楼》的互文式写作虽然“保真”程度不高,内容上做了大量删减改动,但其写作策略同作品受众紧密相连,在进入西方读者视野时中西价值观碰撞产生了积极的宣传效果,体现出积极互文性。二是意识形态对翻译/写作活动的影响。翻译活动是一种社会文化活动,译者作为社会主体之一要积极主动挖掘文本潜藏的意识形态因素,避免机械传递文本信息。三是跨学科意识。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有意识地发现文本背后的意识形态,并明确其中的要素涉及事件、作者/译者及读者;从社会传播学角度可知传播模式五要素包括谁(Who)、说什么(What)、对谁说(To whom)、通过什么渠道(In what channel)、取得什么效果(With what effect)[7]。结合跨学科思维,翻译活动过程中可积极实践如何有效联结社会主体(作者、译者、读者、出版商)、社会客体(译本)和媒介(语言、传播途径)。四是多模态视角下的外宣活动。习近平总书记曾提出:“要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精心构建对外话语体系,发挥好新兴媒体作用。”[8]在新媒体快速发展的时代,中国文化“走出去”不仅要依靠文字形式的输出,同时需要其他模态的互补来改善文本的生动性、趣味性,以更加多元化模式吸引西方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