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新瓶旧酒的主旋律叙事

叶倩雯

年逾古稀的张艺谋创作力着实惊人，前作《一秒钟》的讨论余波尚在，最新电影《悬崖之上》就已经定档上映了。尽管这次依然启用了《一秒钟》里的主演张译和刘浩存，这部新电影却几乎看不到独属于张艺谋的作者性，不论在视觉风格还是故事内核上都不具有其一贯的强烈辨识度，反而更像一部工业流水线出来的“高概念”商业电影。

所谓高概念（high concept），一般指的是好莱坞电影的一种典型的程式化的电影制作模式，本质上是一种以营销来指导创作和市场运动的电影生产方式。一般来说，“高概念”电影必须有大导演和大明星主演，情节相对简单，最好还可以和其他的流行文艺作品形成系列或“互文”，比如改编自畅销书、漫画，或者是流行电影的续集或翻拍。

《悬崖之上》的故事来源于作家全勇先编剧的电视剧《悬崖》，后者作为当年的热门剧拥有不错的观众基础，已经为这部电影积攒了人气，加上集合了华丽场景、优质明星和知名导演的加持，这部电影的商业价值显而易见，也标志着沉寂了几年的张艺谋再度以新的姿态重新成为电影行业的中坚力量。

去作者性的类型化表达

作为中国电影最重要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张艺谋不仅在国际电影节斩获无数奖项，以《红高粱》《活着》《秋菊打官司》《一个都不能少》等电影创下横扫“三大”（戛纳、柏林、威尼斯等电影节）主要奖项的纪录，还曾以《英雄》开启国产大片“争雄”的新纪元，中国商业电影市场从此进入了亿元票房时代。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张艺谋的名字在风口浪尖矗立了二十多年，在2008年执掌奥运开幕式时达到顶峰。作为第五代导演的核心人物，他的电影风格早就被写进了电影史教材，其对宏大历史和大场面的迷恋曾经独树一帜。但随着中国电影逐渐大众化，张艺谋的电影也往往被认为“不会讲故事”。随着几部电影的票房失利，张艺谋似乎陷入了事业的瓶颈，他曾在采访里坦言“自己正在学习如何拍出符合年轻人口味的电影”。

熟悉电影史的朋友都知道，中国电影正是到了“第五代”导演才开始真正从叙事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开始使用现代的电影语言进行艺术表达，表现民族的独特景观，成为1980年代极为重要的文化风景线。进入1990年代，张艺谋等人开始有了各自的变化，《活着》就以一个家庭几十年来的遭遇为线索，反映出中国历史的变迁，虽然不再晦涩和先锋，却依然不失史诗的气势。即使到了2018年的《影》，张艺谋也依然延续着自己创作的脉络，整个作品以颜色进行叙事，用华丽的视觉元素刺激观众的感官和心理。

进入70岁后，张艺谋“老骥伏枥”，以更加勤勉的态度工作，他开始将自己定位为职业导演，而不是艺术家。在《一秒钟》《坚如磐石》《悬崖之上》《狙击手》等一系列作品里，我们既可以看到严肃的历史反思，强烈的现实关照，也可以看到主流的革命叙事，不一而足，显示出张艺谋电影去作者性的类型化创作倾向。

新瓶旧酒难有新意

《悬崖之上》是一部谍战片，故事发生在“伪满”时期，四位在苏联接受特别训练的中国共产党特工要回国执行一个名为“乌特拉”的秘密行动，不料在降落的第一时刻，他们就遭遇了叛徒，计划的走向和人物的命运都急转直下……这是一个典型的使用了麦高芬（MacGuffin）手法的电影，电影里所有人物都围绕着“乌特拉”行动行事，它像一个无形的命运之手牵动着一切，却不现出真身。希区柯克就是使用“麦高芬”手段的高手，他的《蝴蝶梦》《三十九级台阶》等电影无数次证明这种方式对观众的吸引力。

与此同时，《悬崖之上》也是一部爱情片，电影里的四位共产党特工是两对情侣，其中一对夫妻还有一双失散多年的孩子。这样的元素让这部节奏紧张的电影多了一些温情的元素，也让主人公的行动有了情感的动力。而这种设置，其实正是1949年之后主流电影中“革命+爱情”的叙事变体。

作为一部以“抗日”为主题的电影，《悬崖之上》同时还肩负着主旋律电影的教育宣传作用，电影集中突出了共产党人在革命中的无畏与牺牲，以极为扣人心弦的方式传递出一种不同于以往刻板化的革命叙事方式，张艺谋可谓在“主旋律电影”这个“中国特色”的类型中做出了新的示范。

可是，不论是哪一种类型，《悬崖之上》都没有做到极致，张艺谋努力植入的各种商业类型元素堆砌在一起后，呈现给大家的却是十足的断裂感。尽管电影的前半部分一直在制造悬疑，以一个个反转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但随着叙事的推进，这部展现高级特工的职业性的电影，却没有制造出一个让观众信服的悬念。电影不是依靠主人公的智慧来解决问题，而是依靠一个又一个的戏剧巧合来塑造人物的神通广大，逻辑上几乎经不起推敲。

不仅如此，电影人物的情感塑造也堪称潦草，不仅两对情侣的感情有些干瘪，试图加入符合年轻人口味的男男CP（于和伟和张译）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许唯一可以让人看过后会心一笑的，就是倪大红饰演的反派官僚。他抓不到单位里的潜伏特工，又想欺上瞒下，闹出一系列乱子，还要强作领导的威严，此情此景让一些打工人看后大呼熟悉，颇有点“官场现形记”的意味。

应当说，作为一部主旋律电影，《悬崖之上》的娱乐性堪称一流，展现出中国主旋律電影潜藏的商业潜力，但是作为一部有票房野心的商业类型片，《悬崖之上》看上去在主动迎合年轻人的口味，却只能落得一个“新瓶装旧酒”的观感。这部电影可以被看作张艺谋电影创作的再次转型，是他学习好莱坞的成果的集中展示，但即使集合了多种类型，体现出其醇熟的电影技艺，却也显示出他原创力的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