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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园琴会”与《会琴实纪》

2021-05-27雍树墅

美与时代·下 2021年3期
关键词:江苏

摘  要:1919年8月25日,叶希明在江苏苏州怡园举办了中国近代史上首次大规模琴人雅集“怡园琴会”,而《会琴实纪》则是“怡园琴会”的会议纪实。通过对《会琴实纪》卷一至卷六记录的内容研究,可以发现“怡园琴会”具有琴人群体的特定性、琴学的家族传承性以及礼乐之治寄兴于琴等典型特点。可以说,苏州“怡园琴会”的召开是一种创举,挽救琴学于颓废,重振琴人之信心,因而这一琴会的举办也被誉为“古琴文化艺术迈入近代的标志”,为古琴文化艺术的传承奠定了基础,影响深远。

关键词:“怡园琴会”;会琴实纪;江苏;古琴文献

20世纪初,随着封建帝制的瓦解,西方启蒙思想的进一步传播,先进的知识分子们打着“德先生与赛先生”的口号,发起了以“四提倡、四反对”为内容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他们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批判封建社会制度和伦理思想,直把矛头指向“孔家店”。而自公元前10世纪诞生以来的古琴,历经三千多年的发展与演化,作为“八音之首”的琴,经历了从“法器”“礼器”“道器”至“乐器”的转变。在历代琴学文献和相关古籍中,都可见学者们对琴学思想的探究,而古琴作为儒家思想的一种载体,此时也成为了被批判的对象,以致于民国时期古琴文化艺术几近消亡。面对古琴的生存危机,通琴儒者一方面仍坚持传统琴学主张,另一方面又以复兴琴学为已任。1919年8月25日,叶希明在江苏苏州举办了“怡园琴会”,这“是近代史上有据可查的首次大规模的邀约各地琴人的全国性集会”,有挽救琴学于颓废,重振琴人之信心之功,因而這一琴会的召开也被誉为“古琴文化艺术迈入近代的标志”。

一、“怡园琴会”与《会琴实纪》的内容

“怡园”是苏州名园中建成最晚的一座,它集“沧浪亭”“网师园”“拙政园”“狮子林”等名园之妙于一身,是其主人顾文彬历时七年于1874年修筑完成的,自此成为集诗歌琴韵、曲音不绝的雅园。至今一百余年前,怡园主人顾鹤逸(顾文彬之孙)与苏州盐商叶希明藉以兴起绝学继往开来,遂“联合同调讨论琴学”大集琴侣,组织了近代史上首次来自北京、湖南、扬州、上海、杭州、苏州、四川、河南等地善抚琴、通琴理之琴人相聚怡园,开展了为期一天的全国性集会“怡园琴会”,以共同商讨研究琴学。而《会琴实纪》则是“怡园琴会”的会议纪实,由叶希明主编,共六卷,分别为程式、雁讯、鸿篇、答案、会记、琴考;另卷首有图片六幅,分别为琴会操缦者合影、藏琴合影、部分琴友合影以及李子昭作《怡园会琴图》长卷一至三。1920年秋,叶希明邀请了吴昌硕题写了书名,刊印成书。如今我们从《会琴实纪》的记载中可还原当年“怡园琴会”的历史风貌。

(一)“怡园琴会”的召开时间与地点

从《会琴实纪》卷一“程式”的“请柬式”记录可见,琴会原定于“夏正八月二十四日上午九时”,地点为“苏州城内护龙街尚书里顾家别墅,一名‘怡园”,也即今苏州市人民路1265号。但从“临时改期知启式”又可知因“整理瑟弦,颇费手续,展缓一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举行,地点不变。《会琴实纪》卷三“鸿篇”记载,与会者周庆云“赋五古一章”可见,主人原定于二十四日的集会,因其本人外出有事而不能参会,所以展缓一日于二十五日举行;从与会者方外广陵谷和尚所题“俚语二章”中“已未中秋后十日”以及未能赴会的蜀南董汝昌所赋诗中“名园胜会暮秋天虽在八月寒露已过”可知,“怡园琴会”召开的时间是按农历日期所记八月二十五日(即农历1919年8月25日)。

(二)“怡园琴会”的受邀琴人和参会琴人

从《会琴实纪》卷一“程式”记录的“发柬计数”可见,叶希明最初邀请了48位琴人,主要来自北京、长沙、扬州、上海、杭州、苏州、四川、河南等地,其中又以扬州、上海、苏州三地琴人最多,达27人。从“临时改期知启式”其后所列出的24位琴人是延会一天所邀请的对象,主要是苏州本地琴人。对比两份受邀名单可发现“临时改期知启式”所邀请的24位琴人中有21位是重复出现在最初“发柬计数”邀请的48位琴人名单中的,只有3位来自“本公堂”(叶希明就职于苏州盐公堂)的琴人郭诚斋、傅栽之、郑玉荪是新增邀请人员。也就是说,最初邀请的48名琴人中有21位是无法参与原定时间八月二十四日举办的琴会的。接着从八月二十五日“到会签名簿式”中不仅可见共有33位琴人与会签到,而且可知与会者姓名、年龄、籍贯与通信处等信息(具体参见《历代古琴文献汇编——琴人琴事卷下》第1972-1973页)。从这份名单中可知与会者年纪最长者是来自吴县的费德保(73岁),年纪最小者是来自杭州的叶震群(13岁),其他与会者年纪多数在四五十岁之间。从《会琴实纪》卷二“雁讯”篇可见,有4名未能赴约的琴人以“来书”的形式婉言拒绝了叶希明的邀请,分别是近代著名琴学大师杨宗稷(北京)、近代著名古琴音乐大师张子谦(扬州)、上海根如和尚以及杭州谈靖仙女士。

(三)“怡园琴会”的具体活动内容

从《会琴实纪》卷一“程式”记录的“次第”可见本次琴会主要开展八项活动,分别是畅叙情话、轮流抚琴、单独鼓瑟、试擘箜篌、研究学术、入座飞觞、成兴双弹、鸿雪留痕。卷一“操缦一览表”记载了与会琴人中14位演奏者的情况,包括姓名、年龄、籍贯、琴操名(所演奏琴曲的曲名)、音调、段数、琴谱名(演奏琴曲使用的曲谱名)等信息(具体参见《历代古琴文献汇编——琴人琴事卷下》第1973-1974页)。在这14位演奏者中,来自江苏4人,湖南4人,蜀中和浙江各3人,最长者是来自崇庆的李子昭(63岁),所弹琴曲是出自清代《五知斋琴谱》的《雁过衡阳》,最年轻者是来自杭州的叶震群(13岁),所弹琴曲是出自清代《自远堂琴谱》的《圯桥进履》。14位演奏者共弹奏了12首传统旧曲,除琴曲《胡笳十八拍》使用“外调”定弦以外,其他琴曲均使用“正调”定弦,其中《梅花三弄》和《平沙落雁》分别有两人弹奏。来自江阴的郑觐文用自制仿古乐器瑟与箜篌分别演奏了琴曲《鸥鹭忘机》和《秋风高》。六旬长者李子昭不仅与琴友吴观月双琴对弹《风雷引》,还与郑觐文琴瑟合奏了《良宵引》。琴会八项活动之一的“鸿雪留痕”主要就是与会人员全体合影、部分琴友合影、琴瑟箜篌合摄、撰述会记、绘图徵题和镌石藏图。其中,“研究学术”作为本次琴会的一项重要活动,主要探讨了七个问题,其中“甲学理”有二:“换调转弦与换调不转弦之原理”“按音三准泛音四准不同之原理”;“乙技术”有五:“一为谱中,一云‘唤一云‘换,究以何者为标准,及其动作法;二为‘午即‘浒之减字,应如何取音及动作法;三为‘芑谱云‘对起,宜若何用指法;四为‘飞吟‘淌吟‘往来吟‘游吟之用指区别,取音分明不致牵混法”,最后一个问题实质是一则构想或建议,将诸公所奏之曲详细记录以刻琴谱。由于会期短、时间紧,“甲学理”与“乙技术”所涉及的七个问题未能在琴会当日展开讨论。因此,在《会琴实纪》卷四“答案”篇中可见由吴县王寿鹤对琴学之六“问题”进行研究并撰写了“答案”逐一回复。

二、“怡园琴会”与《会琴实纪》的特点

通过对《会琴实纪》卷一至卷六记录的内容研究,可以发现“怡园琴会”中的几个典型特点,主要体现在琴人群体的特定性、琴学的家族传承性以及礼乐之治寄兴于琴等方面。

(一)琴人群体的特定性

从“怡园琴会”的两份邀请名单看,《会琴实纪》卷一“程式”记载的原定于“夏正八月二十四日上午九时”的“请柬式”所邀请的48位琴人名单、“临时改期知启式”定于“八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召开的临时邀约名单以及“到会签名簿式”的名单,可见受邀琴人和与会琴人的姓名、年龄、籍贯、通讯处等信息,由此可知,琴人群体集中于“士绅”阶层。而这一特性也正是沿着西周时期古琴逐渐普及到士阶层,成为儒家士大夫修身养性的“道器”,是一条通往智慧之路而发展的。“士无故不彻琴瑟”(《礼记·曲礼篇》)“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心也。”(《左传·昭公元年》)“会弹琴,弹好琴”则逐渐成为文人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其成为士绅阶级的象征。但从反面而言,这种“士绅”阶层的特性,同时对学琴者、弹琴者、听琴者都提出了较高要求,要求三者都应具有“同质性”,即在文化修养、精神内涵等方面具有相似或相近的审美观,否则是彼此无法“听懂”的,这也正体现了春秋时期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故事的意义。“同质性”必然导致“排他性”,“排他性”也必然导致琴人群体的封闭性,事实上这不仅不利于古琴文化艺术的传播与普及,在一定意义上且成为其绊脚石。

(二)琴学的家族传承性

从《会琴实纪》卷一“程式”的“请柬式”所邀请的48位琴人名单和“到会签名簿式”记载的与会33位琴人名单中可见,年纪最小者是来自杭州的叶震群(13岁)。在33位与会琴人中,仅有14位琴人参与了即席“操缦”(这14位操缦琴人应该是琴艺水平较高者),而这位仅13岁的叶震群作为14位“操缦”者之一,演奏了一曲出自清代《自远堂琴谱》的《圯桥进履》。再次研究33位与会者的年龄结构可发现,除最长者是来自吴县的费德保(73岁),其他与会者年纪多数在四五十岁之间,而年纪与叶震群相仿或二十岁左右的青少年琴人并没有,从叶震群所填写的通信处是“苏州盐公堂”(琴会组织者叶希明是苏州盐公堂大盐商)以及其他资料可知,叶震群应该是生于琴学世家且受到了琴学的家族传承。家族传承通常是由上一辈传承给下一辈而世代延续,体现了“口传心授”的教学特点与琴学的传统性特色,试想,如果叶震群没有琴学的家族背景,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即拥有这样参会与操缦的机会呢?从与会琴人中,年青琴人的缺乏也可见民国时期琴坛的凋零与颓境。

(三)礼乐之治寄兴于琴

《会琴实纪》卷首的两份“序”分别由“吴江金天翮松岑甫叙”(金松岑,清末民初国学大师)和“山阴吴隐潜容撰”(吴隐,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从金天翮松岑甫叙”所言的“今瑟学丧其传而琴之制丝与桐之质,其于三代不能无异也”“今礼坏乐崩,声音流放自筝琶羯鼓,以至欧美蕃乐洋洋盈耳,朝野嗜之”和“山阴吴隐潜容撰”所言的“琴固古乐而至今存者哉,世有夙悟神解妙达,音律不于成见,不溺于坠闻,出而审音定律庶几可以矫俗可以复古”可见,在这两份“序”中不约而同地都体现出一个共同的观点,那就是“礼乐之治寄兴于琴”。“礼”主要规范人的行为准则,“乐”主要起教化作用,是安定人心的工具,是制度性和规范性的结合。“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著作其教焉。”(《乐记》)琴作为“三代之音”的遗存,作为治世的代表,先王制礼作乐的目的是用“乐者,通伦理者也”,来实现“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的社会教化作用。尽管“怡园琴会”的召开已是民国初期,但是在旧式文人心目中,琴的“将治四海先治琴”地位与“扶正国风”功能依旧没有改变。

三、“怡园琴会”与《会琴实纪》的意义

苏州“怡园琴会”的召开是一种创举,其影响深远,为古琴文化艺术的传承奠定了基础。从《会琴实纪》卷二“雁讯”中杭州谈靖仙女士来书可见,谈女士称“怡园琴会”是“从来未有之盛举”、卷三“鸿篇”中大休和尚所言“大集琴侣系独创举”,以及卷首“例言”中叶希明自叙“同人赞为创举,命将经过手续,编辑成帙,以资参考”,可见“怡园琴会”的召开是近代史上第一次广招海内诸名公的雅集,其地位被山阴吴隐誉为与永和九年的兰亭雅集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同时,此创举打破了传统古琴雅集的地域性局限,为古琴文化艺术的传承奠定了基础。在“怡园琴会”的影响下,当年未能赴会的北京杨时百于次年1920年2月,在北京的“岳云别业”举办琴会;同年,周庆云在上海举办了规模较大,影响力较远的多地区“晨风庐琴会”,以推动琴学复兴,并散发了其主编的《琴史补》《琴史续》(是对宋代朱长文《琴史》遗漏部分的补充和延续)、《琴书存目》《琴操存目》等琴学著作。1936年,查阜西等人创办了今虞琴社,编有《今虞琴刊》,定期组织全国各地琴人从事琴学研究,而“怡园琴会”正是“今虞琴社”建社的发韧。1956年,查阜西主持了全国古琴采访调查,此次调查走访了21个省,访问了86位琴家,收集了270多首琴曲,并编印了《存见古琴曲谱辑览》《琴曲集成》《琴论辍新》等琴学史料著作。

苏州“怡园琴会”的召开“是近代史上有据可查的首次大规模的邀约各地琴人的全国性集会”作为全国性集会,“怡园琴会”的召开挽救了琴学之颓废,重振了琴人之信心,因而这一琴会的举办也被誉为“古琴文化艺术迈入近代的标志”。古琴文化艺术在中国具有突出的重要地位。2003年,古琴艺术被联合国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2006年,被列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且还是唯一入选的古乐器。在三千多年的古琴史上,江苏又是其发展重地,在古琴艺术的众多流派中,从明清起先后成立了常熟的虞山派、扬州的广陵派、南京的金陵派、南通的梅庵派以及苏州的吴门派等,而吴门派正是在“怡园琴会”的深远影响下,于1986年11月4日,由吴兆基等四人发起的“吴门琴社”在怡园成立。在全国性流行的八大古琴流派中江苏独占四席,在其发展的鼎盛时期更成为全国的琴学中心,这一切与江苏独特的地理环境、丰富的自然资源、富庶的经济条件、丰厚的历史文化、优良的人文生态环境等因素交相作用的结果。这一发生在江苏大地上的有史料记载的重要琴会,为江苏古琴文化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依据,《会琴实纪》呈现了当年“怡园琴会”的历史风貌,也再现了民国时期江苏琴坛的状况,据此也可以了解到这一发生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在一片“全面西化”的呼声中,传统旧式文人群体又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去对待在这一激烈浪潮中的自己和自己的处境的。

参考文献:

[1]古琴文獻研究室编.历代古琴文献汇编:琴人琴事卷下[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20.

[2]朱长文.琴史[M].北京:中国书店,2013.

[3]许健.琴史新编[M].北京:中华书局,2012.

[4]严晓星.民国古琴随笔集[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9.

[5]戴微.新文化运动中的琴人与琴会:论“怡园琴会”和“晨风庐琴会”在近代琴史上的价值与意义[J].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2015(3):70-81.

[6]王咏.文化遗民的区隔符号:对新文化运动中古琴艺术的社会学研究[J].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120-124+140.

[7]林晨.名园与雅会:“怡园琴会”纪事[J].中国音乐学,2011(3):94-98.

作者简介:雍树墅,博士,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伦理思想与古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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