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乡村9年的第一书记

9年间，弯柳树村从一个年人均纯收入不足2000元、贫困率超过三成、老人无人赡养、赌博成风、环境污染严重的省级贫困村，发展成为年人均纯收入1.7万元的“信阳市美丽乡村”“河南省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示范新村”“中华孝心示范村”。

辛辛苦苦争取来的40万元科技扶贫款愣是没人领，还有村民抱怨：“啥种植、养殖？俺不会。要是会，早就富了，还用你来扶贫？”

2012年10月底，国家统计局河南调查总队处级干部宋瑞来到豫南古城息县，任弯柳树村第一书记。

11月2日，宋瑞在县里一位干部陪同下来到弯柳树村。在村口，她注意到路边有不少趴趴屋，便问：“那是机井房吗？”陪同的那位干部说：“是老人房，里面住的都是老年人。”宋瑞心里犯了嘀咕：老人咋住在这儿呢？子女不管吗？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各色塑料袋随风飞舞，成堆的生活垃圾随处可见，空气中有股臭味。来到村部，院子里荒草丛生，空无一人。宋瑞心情有些沉重：“咋不见人呢？”陪同的干部说：“农闲，都在家打牌呢！”

当晚，宋瑞住在贫困户邓学芳家。通过聊天她了解到，弯柳树村有14个自然村，463户2100多人，年人均纯收入不到2000元，有146户贫困户。村民赌博成风，德孝缺失，老人没人管，很多都住在村口的趴趴屋里……

从第二天起，宋瑞一周内走访了近40户贫困户，所见所闻让她心情更加沉重：不少贫困户完全是因为好逸恶劳致贫，有的人家穷得连只像样的碗都没有。

宋瑞意识到，这里的人除了穷，还缺乏脱贫的意志和动力，这个贫不好扶！

事实很快证明了她的判断。

年底，河南调查总队派一位副总队长带队到弯柳树村慰问贫困户。宋瑞陪同领导刚慰问到第三家，就被几个村民拦住了。领头的村民问：“为啥给他们发东西，不给我们发？”宋瑞说：“我们慰问贫困户，你们是贫困户吗？”对方理直气壮：“不是！但我们也需要慰问！”后来还是县里陪同慰问的同志出面，才帮宋瑞解了围。

两个多月后，又一件事让宋瑞感到肩上的担子格外沉重。

2013年开春，经过多方努力，她为村里争取到40万元科技扶贫款。按要求，这笔钱必须用来帮助贫困户发展种植、养殖业，需要村民报项目、签合同。

宋瑞选了100户贫困户，计划每户发4000元。谁知，她通知村民来领钱，却没一个人来。有的村民说：“啥种植、养殖？俺不会。要是会，早就富了，还用你来扶贫？”还有人说：“直接发给俺们就行了。要是签合同，还得担责任，这钱俺不敢要。”

结果40万元钱一个月硬是没人來领，后来被上级部门拨到了别处。村民们又埋怨宋瑞“把钱给了其他地方”，有的甚至质问她：“你有钱不分给我们，咋扶的贫？”

此情此景让宋瑞陷入沉思：村民“等、靠、要、懒”思想如此严重，咋办？

扶贫先扶志，办德孝讲堂化育人心，激发村民的内生脱贫动力，走出一条“党建引领，文化扶心，道德育人，产业脱贫”的路子

宋瑞懂心理学，对中华传统文化也颇有研究。她知道，只有让村民的心活起来，他们有了目标和追求，才会有脱贫的动力。她决定，在村里办“德孝讲堂”，讲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从培育村民的价值观入手，扶心扶志，探索一条扶贫新路。

2013年11月初，宋瑞利用村小学教室办起了德孝讲堂，讲传统文化，讲孝老敬亲;讲党的扶贫政策，讲外地发展经验……

一开始很多村民不买账：“听课有啥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宋瑞想尽办法吸引村民来听讲，还自掏腰包买来挂面、脸盆等奖励听课的村民。听众渐渐多了，但仍有一些人对讲堂不感冒。

低保户许兰珍外号“麻将队长”，常把九旬老妈扔家里不管，上牌桌一坐一整天，打出了高血脂、肩周炎，家人都拿她没辙。

好友李桂兰劝她：“别打牌了，跟我去德孝讲堂听课。”许兰珍不服：“我管我娘吃喝，我还不孝？讲堂能讲出新花样？”李桂兰故意激她：“人家真能讲出新花样，不信你去听听。”许兰珍赌气道：“去就去！”

就这样，许兰珍听宋瑞讲了“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和“山东孝星”田世国捐肾救母等故事后，深受震动，才知道只管老人吃喝不算孝，常给老人洗洗脚剪剪指甲，常陪伴老人让他们开心快乐才是真孝顺。回家后她亲手给母亲洗脚，母亲感动得泪水涟涟：“妮儿啊，讲堂讲了啥好东西，让你变化这么大？”“麻将队长”从此戒了赌，学习传统文化，还加入了村民歌舞团。她对记者说：“传统文化能治病，治好了我打麻将的心病，又治好了我的高血脂、肩周炎。这都多亏了宋书记！”

村民骆同军弟兄四个，八旬老母却独守破旧老屋无人照顾，他们成了德孝讲堂的反面教材：“四兄弟住高楼，八旬母没人管。”骆同军的爱人杜继英听了赶忙给正在县城打工的丈夫打电话，要他赶紧想办法。没几天，骆家四兄弟把母亲接出老屋，商定由兄弟四人轮流照顾。有了亲人照顾，骆母高兴得逢人就说：“宋书记的讲堂真是好，让我儿子儿媳都知道孝顺了！”

汪学华是村里的能人，收购粮食一年能挣十七八万元，但因爱打老婆在村出了名。面对记者他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候我稻、麦两季忙三个月，挣了钱就喝酒赌博，老婆就唠叨，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我一急就揍她。”

一天，汪学华醉醺醺地晃悠到讲堂捣乱，被听课的村民摁在了板凳上：“你爱打老婆，最该听听课。”汪学华就晕乎乎地听了一堂课。临走宋瑞对他说：“今天你来捣乱，我不追究你，但明天你得来学习，不然我抓你现行（即拿他做反面教材）。”

怕成为反面教材的汪学华次日晚上乖乖来到讲堂听课。听宋瑞讲了《弟子规》，他深受启发：“以前上学的时候学不进去，宋书记却讲到了我心里，让我知道了夫妻和睦对事业、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他成了讲堂的常客，后来放弃生意积极入党，还通过竞选当上了村主任，立志“为大家服务”。妻子杨正荣既欣慰又不解：“你钱都不挣了，就知道当官！”他对妻子说：“自从学了传统文化，我不喝酒了，不赌博了，不揍你了。当村干部是为群众办事，是干事业，比挣钱更有意义！”

接下来，宋瑞开始在村里评选“德孝家庭”“好媳妇”“好村民”——凡接回老人赡养的，凡孝老敬亲家庭和睦的，凡积极实干脱贫的，她都当众给戴上大红花进行表彰。

村口趴趴屋里的老人陆续被子女接走，主动想办法脱贫的村民多了，戒赌学传统文化的村民更多……

宋瑞趁热打铁，组织成立了村民义工团，向围村垃圾宣战。她身先士卒，下到沟坎、水塘清理垃圾。村民们受到感染纷纷响应。苦干20多天，他们将村里村外的垃圾全部清理，压缩后用三轮车裝了100多车。

家园焕然一新，村民们热情高涨。宋瑞又着手联系全村的党员，建起了党员微信群，恢复了村党组织生活。

2014年，弯柳树村建成两层村委会办公楼，选举产生了新一届村委会。2017年初，村两委班子进一步健全，建立了以王守亮为村支书的党支部，选举产生了以汪学华为主任的村委会。

村民的活力进一步迸发，自发组建了村民歌舞团，以自己的故事为蓝本编排节目，陆续排练了《婆婆也是妈》《五星红旗》等节目，先在村里演，后应邀到外地演，还成为村里的一个创收项目。

其间，宋瑞还多方筹资在全村修通了水泥路，建起了文化广场、自来水厂、村小学教学楼等。

弯柳树村焕发出了勃勃生机，“河南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示范新村”“信阳市美丽乡村”“信阳市生态村”“中华孝心示范村”等荣誉纷至沓来，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们前来参观学习。

宋瑞抓住有利时机，发动村民集资入股，成立了孝爱文化传播公司，利用村民各家空余房间统一布置后做“孝爱民宿”和农家乐餐饮，接待前来参观学习的团队，还吸引城市市民来体验乡村生活，举办面向孩子的传统文化夏令营。仅省会郑州，一年内到弯柳树村参观、旅游、学习的就超过1万人。孝爱民宿和农家乐餐饮，为村民年创收300余万元。

村里还依托德孝讲堂发展传统文化培训产业，除接待全国各地的参访团，还以联建“德孝示范村”模式输出成功经验，又为村集体增加一项收入。

更可喜的是，各方投资接踵而至。自2016年起，先后有远古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等9家企业前来投资，投资额累计近亿元，创造就业岗位400多个。弯柳树村不少村民在家门口就业，月收入最高达7000余元。2015年底，弯柳树村实现整体脱贫。2020年，全村人均纯收入达1.7万多元。

弯柳树村独特的“党建引领，文化扶心，道德育人，产业脱贫”模式，被媒体广泛报道。宋瑞也先后获得“全国脱贫攻坚奖贡献奖”“全国脱攻坚先进个人”等荣誉。

扎根乡村4个任期，顾不上家人，多次放弃离开的机会。面对记者“为何不见变老”的提问，她脱口而出：“顾不上累，来不及老！”

至今，宋瑞在弯柳树村工作了9年，历经4个任期，付出了巨大牺牲。

村民许兰珍回忆：“宋书记刚来时，村里都是旱厕，冬天冻屁股，夏天蚊子咬，她没少遭罪。一入夏，她胳膊上被蚊子叮的红疙瘩个把月下不去，看着心疼人。好多村民打赌，说她干不了一年就得走，可她干了9年，全都是为了我们……”说着，她抹起了眼泪，哽咽着给记者表演她自己创作的快板：“……高楼大厦她不住，扶贫住在弯柳树，吃不好、睡不好，夜晚加班蚊子咬。……弯柳树，变化大，全国各地来学她。又打渠，又修路，又帮群众来致富;传统文化要弘扬，弯柳树现在似天堂，又跳舞、又唱歌，群众高兴得笑呵呵。”

许兰珍没上过学，不识字，她对记者说：“这些话都是我心里长出来的，不用想，张口就来。”

宋瑞说：“那时候条件确实艰苦，可驻村扶贫是党交给我的任务，再艰苦我也要坚持！”

2015年6月，宋瑞第一次面临去留选择。她8月份任期结束，女儿李匋然11月底要生产，她答应照顾女儿坐月子，可又担心自己一走影响弯柳树村的发展。

就在她去留两难时，村民们陆续来找她。许兰珍说：“你走了咱们村可咋办？事业刚起步，就像车子刚爬上半坡，正是出力的时候啊！”村民赵久均坐着轮椅也来了。他对宋瑞的感情可不一般——在他因车祸导致瘫痪、陷入绝望一心寻死的时候，宋瑞把他从鬼门关劝了回来。他对宋瑞说：“是你让我一个半死的人懂得了生命的重要、生活的美好。你要是走了，弯柳树村民就没有方向了！”

接受记者采访时赵久均说：“以前我心胸狭隘，出车祸瘫痪后心灰意冷，只想死。宋书记听说后来劝我，叫我赵大哥，给我讲传统文化，劝我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了这个伟大时代！她是县处级干部，搁古代就是县太爷啊，跟我一个农民叫大哥，真让我想不到！我真心佩服她，希望她留下来继续带领我们搞发展。”

宋瑞决定留下来，可咋跟女儿说呢？

她请了几天假，带女儿女婿去了贵州龙场风景区。

龙场是明代杰出思想家王阳明悟道处。在王阳明当年居住的山洞里，宋瑞看似不经意地对女儿说：“看看人家王阳明老先生，逆境中都能做出举世瞩目的功绩。我现在既有组织指导帮助，又有单位领导大力支持，要是不能让弯柳树村民完全脱贫，真是方方面面都说不过去啊！你说，妈说的有没有道理？”女儿看看她，笑道：“妈，出来了，就尽情玩儿，别想那么多，我懂你。”

当晚，宋瑞收到女儿一条微信：“当着那么多游客我不便多说……我没猜错的话，您是想留在弯柳树村继续干……妈妈，我可是在大学读书时就入了党的，既是女儿，又是同志，于公于私都会全力支持您……”宋瑞不禁潸然泪下，因为女儿真的懂她！

2017年，宋瑞驻村进入第6年。5月25日，她接到女儿的电话：“妈，您提前退休吧，快回来吧！宝宝会说话了，天天要‘姥姥抱抱！”说着说着，女儿哭了。原来，女儿从网上看到一则驻村第一书记牺牲在工作岗位上的消息，非常担心她的安危。宋瑞也忍不住落泪，可弯柳树村离不开她，她还不能走。她告诉女儿：“咱老家有句老话，别人的孩子拉一把，自己的孩子长一拃。我虽然不能照顾宝宝，但弯柳树村有这么多孩子、老人需要照顾，我每帮他们一把，我们的孩子都会长一拃。”女儿明白，妈妈要继续留在弯柳树村。

一个月后，宋瑞再次面临选择，总队人事处通知她报名参加市级城调队长选拔。她当然希望得到组织重用，可那样就意味着她要离开弯柳树村。慎重考虑了一夜，她给单位领导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我是老党员，不能为了自己进步而逃离战场。把进步的机会留给年轻人吧！我决定不报名了，放弃这次机会！”

宋瑞就是这样。9年来，面临4次去留选择时，她最终都选择了弯柳树村。

一位记者曾问宋瑞：“村里工作这么累，条件这么艰苦，为啥一直不见你变老？”她脱口而出：“顾不上累，来不及老！”

确实如此。她真的顾不上累，来不及老。记者是在她从郑州参加会议后返回村里的路上采访她的——只有乘车时她才有整块的时间。可4个小时车程，她有近3小时都在接打电话，聊的都是弯柳树村的生产、发展……

采访结束时宋瑞对记者说：“我们即将迎来第10家企业投资，若项目落地，会进一步带动弯柳树村的就业。我们有信心，遵照习总书记要求如期实现乡村振兴！”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