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石：中国传统赏石的“原石”

文/范垦程 by Fan Kencheng

题名：【松鹤延年】 石种：灵璧石

如果说有种石头只属于文人雅士，那就是“文人石”（文人赏石、案头石）。文人石，即文人雅士们置放于书斋案头案几的小石头，通常它也被归入供石（清供石）一类，例如美国偏爱收藏中国古石的理查德·罗森布鲁特就称中国古代供石为“文人石”。但这种说法过于笼统，代表西方赏石家们的观点。严谨地说，文人石与供石有所区别，如在体量、形制、陈放地点方面以及有无托座等。文人石虽然也含“供”之意味，但本质上讲是一种书斋摆件、文房雅玩。

文人石具有以下鲜明特征：（一）大小咫尺之间，有的甚至一拳盈握，俗称“拳石”，“小而奇巧者”，适合案头几架摆放，甚至随身携带。（二）石种多为灵璧石、太湖石、英石、昆石等，灵璧磬石尤其多。（三）形态以抽象奇巧类或山形类为主，质地温润，肤色纯净，淳朴自然，大巧若拙。此类石极为难觅，“一拳突兀千金值”。（四）底部平整，不借助任何物体可自然放平。因当时尚未流行木座，至多模仿盆景的做法，将石头放在盆内欣赏。

文人石的历史显然要比“标准型”供石早些。它脱胎于中国古典园林，始于先秦皇家宫殿，大约从初唐开始，由于社会稳定，一大批文人雅士经由科举制度进入仕途，物质生活得到了改善，理想得到了实现，于是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愉悦；南宋时期，一批有着自然山水情结的文人雅士所营造的“文人园林”渐渐兴起，在园林赏石艺术的推动下，一些仪态万千、清奇朴拙的石头也进入了文人雅士们的视野，于是纷纷采集搜求，将它请进了书斋，掇石于几案，日日把玩、品味、盘养。到宋代，文人石作为文房供设的风气已相当普遍，文人雅士成为赏玩雅石的重要群体。

我国历史上有记载的许多名石，其实都是文人石之类，如陆游所记述的“大柱峰”“峨眉石”；苏轼所描写的“雪浪石”“壶中九华”；赵孟頫所藏“太秀华”“苍剑山”等。南唐李后主的旧物灵璧石“海岳庵砚山”，亦是一方精彩的文人石，“径长逾尺咫，前耸三十六峰，皆大如手指”。“砚山”说是“砚”，其实并不能发墨，无任何实用价值，只因其形似笔架，与文房器物相吻，与文人潇闲疏放气质相符，故成为文房清供雅玩。

石头从山野移至园林，又从园林进入书斋文房，成为文人雅士们把玩、欣赏、摩挲之物，这便是文人石走过的路。当然，这与当时文人寄情山水诗词、写意山水画的发展达到一定成熟期不无关系。在“文人石”的影响下，中小型赏石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获得了较快的发展，紧接着开始流行为赏石配制各式木座，“供石”的意味更加突显。

书斋一向是文人雅士的精神家园。书斋的“斋”本义是“斋戒”，蕴含古代礼制中的祭祀和佛教中的宁心静神、修身养性之意。将书房称为书斋，寄托的正是文人雅士们一种超凡脱俗、物我两忘的理想境界。书斋对于文人雅士来说，不仅是读书居住之室、吟诗赏画之处、品茶会客之地，更是追求仕途的起点、寻找自我的归途。“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小小一块灵石之所以能登堂入室，成为书斋妙物之一，是因为它为书斋增添了闲静、清雅、古趣的文化氛围，映衬了文人雅士自身的学养、品格、志气，同时也能使自己暂且躲避市井之喧嚣、官场之昏暗，过一把“山野隐士”的瘾。正如曹雪芹所感叹的那样：“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坠世又何年？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

题名：【灵犀峰】 石种：灵璧石

题名：【探幽】 石种：英石

文人石姿态自然，质朴无华，清高脱俗，意趣高远，深藏着大千世界；它虽不能言、不会思想，却让人思接千古，迁想妙得，深入思考人生的价值。文人雅士“与石神交”，寄寓的是一种人生态度。文人石有一种独特的文人气息，其老、纯、坚、恒等特征所隐喻的高洁、沉稳、厚重、恒久等品性，与文人雅士的秉性极为相似、相融，或者说，就是他们毕生所追求的思想境界、人生目标。国外有位赏石家曾认为：“对于文人来言，赏石这种物质形式是极美之物，含有精神力量的精华，固化了‘气’这一神奇而重要的物体。这些石头的作用，是提醒文人自身在自然界中的卑微地位。”

题名：【看透灵璧】 石种：灵璧石

只有浑璞未凿、天然生就、自然造化的石头，才能真正启示人们以开放的心态去顺应自然，观照自然，体味生命。文人石即是这样的石头。有人说，美石只有配以器座，才能突出其高贵之躯，才能荣登大雅之堂，也许未必。美石本身就是天然艺术品，无须任何人为加工。还有人说“石头玩的就是底座”，这更是天大的笑话。底座这事，弄得不好便是画蛇添足、喧宾夺主。

文人石的出现，是因为它符合古时精英文化的标准，符合古代文人雅士的审美趣味。赏石行为在古代绝对属于精英文化范畴，只有文人雅士阶层才赏玩石头，把赏石艺术作为谈论的话题，普通民众是不会介入这个话题的。可以这样说，如果有一种石头只属于文人，那就是文人石。有人将文人石形容为“石头中的舍利”，含意十分清晰。“若见如来舍利，即是见佛。”舍利对佛弟子来说有无限的加持作用，有不可思议的功德。将文人石比作舍利，足见文人石在玩石者心目中犹如圣物般珍稀、珍贵。

观照今日，古人传承至今的文人石早已星散云落，所剩无几，文人石的概念也渐渐淡出人们脑海。现代玩石人取而代之的，是沉湎于石头形制之美，追逐石头之外的东西，以致赏石日益朝着造型格式化、技法工艺化与功能装饰化方向发展，丢失了文人石所特有的雅趣意味。这实在是眼界穷狭。

概而言之，赏石从古代的“文人独赏”到当代的雅俗共赏，文人石揭开了全民赏石审美活动的序幕。说文人石是中国传统赏石的“原石”，具有“开宗立派”的不朽意义，毫不为过。

题名：【佛窟仙境】 石种：淄博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