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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甜的,吃点苦的

2021-05-26庞羽

江南 2021年3期
关键词:马季

庞羽

陶育红拆开了第一个安全套,砖红色的,第二个天蓝色的。这种安全套的大小符合马季的尺寸,颜色符合陶育红的口味。床边有个暖棕色的桌子,桌子上还有个蓝色花瓶。楼下是个法式甜品店。

那三年,太阳照到胃部时,陶育红会下楼买个法式布蕾。她一共把那枚布蕾吃三次,抿,品,咽。小东西滑进喉咙里,打个转儿,融入了陶育红的肌体里。陶育红转了转钥匙,有什么也滑入那个小小的空间里了。喉咙。陶育红只能这么理解,这个靠着电视台的小公寓,只是一个喉咙。

钥匙放在了物业处。陶育红走在靖康路上,这个季节,马季该穿毛衣了吧。陶育红过会去汉中门金鹰给罗坤挑几件内衣。

罗坤对这种超薄的暖衣并不是很感兴趣。像他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比如打游戏、去酒吧、开赛车什么的。陶育红觉得,只要他抱着她叫“姐姐”就够了。姐姐心疼弟弟,领着他见世面,弟弟捏着她的手,像捏着个尚有余热的白玉陶器似的。

陶育红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还有多少余力去生个孩子。像她这么大,有的还漂着,自称“资深少女”,美食、旅游、摄影、瑜伽,有的已经嫁人生子了,朋友圈曬着美食和孩子,还有的忙事业,准备以后包两个小狼狗。陶育红觉得,如果真的需要有一个孩子的话,马季不行,他年纪大了,有肚子,微微秃顶,罗坤也不行,她怕他哪天玩脱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她想去国外精子库选个聪明健康、金发碧眼的,再去墨西哥什么地方找个女人。他们说,价钱不贵,省时省力。陶育红觉得既然成了产业链,那肯定是规范透明的。

法式蜗牛的壳凑了个爱心时,罗坤坦言说,他暂时今晚不想回家。陶育红问他有什么安排,他说他约了兄弟开黑。陶育红封好了红酒,把餐盘里的松露混着口螺搅进了一团奶油里。她决定买下一季的鱼子酱,蜗牛卵的那种,珍珠白色的。罗坤带着他的键盘出去了。陶育红打开电影投放仪,想找一部经典浪漫派电影看看。她看到了伊尔莎面颊上闪过的弧光,那样洋溢,那样热烈,包含着某一种深藏。陶育红又跳到了另一部影片。罗伊和玛拉相遇在滑铁卢车站,薇奥拉在舞台上表演着罗密欧,弗朗西丝卡在夕阳下写着日记,画面一扇扇翻过去,宛如藤蔓蔓延。陶育红任由光影在她的身上闪现,宛如鲍鱼的肉足滚将出来。

马季约了陶育红陪个客人。陶育红的酒量不是常人能比的,在她18岁时,就将高中毕业班的男人喝翻了。那时班长是个男的,学习好,家里有钱,非要耍帅吹两瓶,陶育红一杯白的就撂倒了他。班长出国读书了,定居了,某一天,陶育红接到了一个好友申请,是那个班长,他问她什么时候来纽约,请她吃Jean-Georges,配一瓶上好的路易十四。陶育红空了个人情,说什么时候有机会补上。班长嗯啊了几声,后来,陶育红在朋友圈里看见班长在夏威夷搂着两个比基尼,一瞬间她突然放心了。如果真喝得上那瓶路易十四的话,陶育红希望不在纽约。至于在哪里,陶育红还没想好。不过今晚,马季确认是在索菲特钟山高尔夫酒店。

陶育红还不清楚那个客人是谁,但她知道今晚肯定能喝个尽兴。马季就发来了两个短语:“6点,索菲特钟山高尔夫酒店”。看完后,陶育红把这个短信删除了,像地下党接头似的。她必须配合马季演这一出。她陪他演的戏多呢,这个角色最熟。陶育红熟稔地穿上了黑色礼裙,戴上钻石项链。她抹了一口樱红,描了眉黛,抚平微卷的发尖。镜中的她像一根蜡烛般灼热流逝。

马季带来了两瓶劳伦蒂,一瓶胖些,一瓶矮些。陶育红的手指把瓶子箍出了颀长的身形,随着酣畅的一汩,酒沫子泛进了鼻子。陶育红享受这样的时刻,就像罗坤在她的手腕上扎上红丹丹的一簇蝴蝶结。马季喊了最贵的一例餐,正促着身小心地把冷盘鹅肝上的一绺斜出的迷迭香叶剔除。陶育红晃着红酒杯,小心地渲染着这个包厢女主人的气息。陶育红知道酒分子在减少,也知道一切都在熵增。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换一个宇宙,换一个男人。

裴雍志摘下了他的帽子,他的风衣是上好的蚕丝的。陶育红也有过两件,小心地干洗了,让保姆收进真空袋里,后来还是皱了。由此陶育红知道了,越昂贵的东西越短暂。陶育红转了转桌盘,让上好的冷切清酒松茸呈现在裴雍志的面前。裴雍志夹起一片松茸,蘸了点粗盐,浓郁的鲜香气飘起时,这三人的小聚会腾腾地热闹起来。

帕玛尔干酪浆果酿欧培拉撤下时,裴雍志理了理帽子。马季客客气气地把礼品塞进了他的手掌里,陶育红跟着他进了上行的电梯。裴雍志喜欢数字9,马季订了1909客房。陶育红在隔壁,1910房。1909年到1910年,世界一定发生了什么。中国奴婢制度终结了,荷兰女王朱莉安娜出生了,巴甫洛娃迷倒了巴黎城,美国芝加哥劳动妇女游行了。一切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裴雍志把帽子甩在了床上,陶育红抚了抚帽檐,帽子的形状与床上的褶皱相映成趣。

罗坤醉醺醺地回来了,靛蓝色的鼠标线垂在包外面。陶育红给他配了靛蓝色的鼠标线,彩虹色的键盘,勃艮第酒红色的机壳。罗坤歪在墙壁上,像一道潽泻而下的啤酒渍。陶育红觉得他有点淡了,少了那么一点麦芽香。陶育红指了指暗棕色的沙发,罗坤就软下去了。陶育红打开电影投放仪,一个胸脯结实的胴体一闪而过。陶育红觉得如果真要去纽约或其他什么地方喝路易十四的话,化名“艾玛”挺不错的,安娜·卡列尼娜太拗口啦。

罗坤醒后,陶育红开车送他去学校。校园里,满满都是青春朝气的面庞,阳光那么一照,闪得像噌噌的汗似的。陶育红驾着车从路那头呲到了这头,又悠悠荡荡地晃了晃,路两边,葱茏树丛般的男孩身影也跟着晃了晃。陶育红看到不远处,似乎是罗坤的影子,仔细一瞧,又不是,那个身影又隐没在了人群中。

陶育红将合同漏下的一页小心地塞进文件袋里,手指卷着白绳绕了又绕,在抽屉里找到一卷罗坤落在这里的、不知哪个小女生送给他的花色胶带纸,扯了一方块,黏住了封口处。这方块上偏偏有大半颗红心,边缘被扯出了花边,红色由浓渐淡地发散出去。陶育红把牛皮纸文件袋塞进大包里,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大半颗红心正好贴合着大包内里的Logo:“LV”。

在VIP候机室,裴雍志浅浅地抱了抱陶育红,他问陶育红,想要什么包?这个时候,尖沙咀那里估计到新货了。陶育红说,想要个心形项链,蒂芙尼的。裴雍志开玩笑说,育红真是个重感情的女人。陶育红挽了挽裴雍志的胳膊,就像一缕细烟穿过了蛇纹金环。裴雍志抚了抚粗叽呢料的维希格纹帽子,在陶育红耳边亲切地道别。陶育红微耸肩膀,少女般羞涩地笑了。裴雍志似乎很满意,他向登机桥走去,灰色围巾随着身体震动掀了下,陶育红感觉它扫了扫她的脸庞,一阵痉挛般的痒意涌上来。

马季并没有答应陶育红的邀约。罗坤这小子喝了酒,吹了牛,现在牛肚子里的奶要出来。他说论他的颜值和才华,肖战的亲弟,蔡徐坤的表哥。后来他的一帮弟兄们一致给他取了个艺名“罗战坤”,罗坤觉得太霸气,不符合他清秀俊朗的形象,要改成“罗小坤”,弟兄们又笑他,是个“战”士还是个“小”子?罗坤头猛地一撅,说就叫“罗战坤”,还得叫到好莱坞去。这小子叫嚣着叫嚣着,就想把陶育红当喇叭使了。陶育红也乐得被宰,眼皮一耷拉,让罗坤在耳边吹着燥热微红的风。

陶育红去金鹰走了走,卓雅的高定款正被两个营业员姑娘高高地悬挂在淡蓝色铁质的挂钩上。陶育红喜欢过一阵子卓雅,蕾丝的,奶油色,雾霭蓝,玫瑰粉,蜜桃黄,她穿着穿着,感到血液都在柔柔地波动,少了一点澎湃的水壑之力。走着走着,金鹰四楼的白色瓷砖地一曲一曲地弯着,摇着,晃着,陶育红也颠着簸着,心瓣上的两尖肉晃出了肥油印。陶育红去过夏威夷,穿过白色的比基尼。

靖康路168号的法式布蕾的焦糖皮脆了一点。陶育红坐在镂空雕花的铁皮椅里,软软的也像个布蕾。陶育红感到自己在被徐徐地熏烤着,透着青色血脉的皮肤也被烤得一寸寸鼓胀起来,仿佛要离开她的肉体,浮到天空上去,宛如经幡飘动。一阵风吹开了她的眼睛,陶育红从云朵上下来,看见了不远处的电视塔。

去见马季,并不是陶育红一开始的打算。她本来准备吃个布蕾,去鼓楼公园走个过场,然后找家日式碳酸温泉店放松下筋骨。似乎吃完布蕾之后就得去看看马季,这是那三年岁月里形成的习惯。陶育红在那栋公寓楼下站了一会,扔掉了残留着蛋奶渣的锡纸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蓝色花瓶后来碎掉了。

马季在指导一群摄影师拍一个抱花瓶的美女。陶育红知道那幅名画,那个女人很丰腴,面前的这个女人欠缺了些火候。她叫潘璐,一听就不是那种端庄大气的美人,顶多算个穿丝绸的半道美女。等他把潘璐身上的最后一道褶皱顺完,陶育红移了移灯光,马季的脸一瞬间苍白而单薄。马季和陶育红说了会话,约了6点。又像地下党接头似的,陶育红希望马季这次能带上枪。

傍晚6点的紫金山庄,覆盖着一层淡紫色的植被。陶育红感觉皮肤里钻出了紫色的绒毛,昂扬了一会,又蜷曲了起来。马季还没有来,陶育红坐在玻璃幕门边的侧位上,看着那些紫色的植物蓬勃,浓郁,又归为黑暗。陶育红觉得,人类的大多数都是黑暗里微微颤抖的动物们,他们拱着背蠕动着,一半的面容隐在了更深的黑暗里。陶育红看见了记忆里闪现的那张脸,居然是小时候的一个邻居,是个老太婆,她晒着太阳,睡着了。

马季推开玻璃幕门时,陶育红的夜晚斜出了一道白光。也许是日光灯的缘故,陶育红把自己左手腕的白金镯子偏了偏。马季又一次坐在了她的右手边。他们出来吃饭时,从来没有面对过彼此,这会让路过的人都认为他们都在共同地等待另一个人。这三年来都是如此。他们一直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到来,也许坐在马季的对面,也许坐在陶育红的对面。马季拿起了菜单,陶育红给彼此的酒杯里注入了红酒,再给对面的两个空酒杯也注入了红酒。马季没有举起酒杯,陶育红也是如此。他们拿着各自的菜单,圈出了符合自己口味的菜品。

关于罗坤出道的事,马季并没有给一个明确的方案。陶育红想起,马季手下红的男星没几个。陶育红就想赌那么一把,赌出个三年都是好的。

陶育红褪去了她一身的紫色绒毛。她没有否认,她曾短暂地爱过这个夜晚。人生有多少白天,就有多少黑夜,除去出生与死亡的那两天。陶育红希望她这辈子,白天和黑夜的时间都是均衡的。陶育红关闭了出租车门,窗玻璃上映出了她的白金镯子。一种稍纵即逝的东西。

罗坤已经趴在被褥上睡着了。被褥上绣着牡丹,红艳艳一朵。陶育红不知是心疼罗坤,还是心疼牡丹,推了推罗坤,让他卷入了期待体温的被褥深处。

裴雍志给陶育红带回来一个迪奥新款铂金包。陶育红将它放入了自己的LV大包里。铂金包里还可以放个手袋,手袋里还可以放个戒指盒。陶育红将LV大包藏在身后,和他喝同一瓶香槟。三颗气泡沉入了瓶底,陶育红知道该起身了。

罗坤该去上早课了,陶育红打开了房门,坐在椅子上,看着早晨的阳光从东侧移到西侧。陶育红突然觉得这一天无事可做,可能就应该躺在被褥里,让牡丹爬满全身。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让凯特·奈特莉捧着书遇见达西先生,她就不会跳下通往加勒比海的悬崖了吧。陶育红批评自己瞎想,但一抬头,蓝色的加勒比海就在眼前。

船停下时,罗坤回来了。他带回了他的彩虹色键盘,宛如海面上五颜六色的浮标。陶育红还没有看见海岛,一座有树木、有鳥禽、有房屋的海岛。罗坤说他弟兄们问他的第一部电影什么时候上映,罗坤说等卡梅隆的安排。陶育红走下船舷,劈面而来的是坚硬而无主的冰山。

陶育红将罗坤的论文初稿塞进了牛皮纸文件袋。马季说,有部青春毕业戏可以让他去试镜一下。陶育红说,只要不是学霸,罗坤都可以演。罗坤问,有那种带枪的吗?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戏里面有个保安角色。陶育红并未在意,她把桌上的三明治壳剥开,让黄色的芥末酱缓缓地流落下来。

裴雍志开了一瓶新酒,因为他买到了一顶上好的正雕天鹅绒绅士帽。陶育红躺在沙发上,感受着天鹅绒的罗地绒花缓缓地滑过她的肌肤。宛如一线牛乳注入了大海,晕染,荡漾,消匿于岛群。

午睡过后,陶育红陪裴雍志玩了会高尔夫。今晚马季请客,说是会引荐下罗坤。裴雍志的白球落在了草坪中间,宛如漂浮在大西洋上的一座大理石岛。陶育红让自己靠岸,解开身上的绳索。裴雍志说,今晚让小马喊点牛鞭吃吃。陶育红挥了一杆,白球升起又落下。

來的不仅是罗坤,还有那个卖花瓶的潘璐。潘璐是个刚出道的新人,说新也不新,艺术硕士,24岁,四舍五入和陶育红没得区别。潘璐在这个颓势年龄出道,亏得马季和她的一面之缘。潘璐的轮廓挺像马季的初恋,他小学四年级的女同桌。陶育红觉得自己可能像他工作后在食堂碰见的某个女同事,而那天的食堂饭菜正合他胃口。陶育红拾掇拾掇指甲盖上闪烁的酒店餐厅灯光,侧身让马季去拿那碟他曾经最爱的食堂里的鱼香肉丝。潘璐坐在马季身边,翘着小拇指在手机上打字,像是帮马季挑去那一绺绺油腻的肉丝。陶育红想起,鱼香肉丝里,本来也只有肉丝。她坐在餐位上,食堂阿姨打扫着餐桌,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一只篮球入了筐。如果时光倒退十几年,她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篮球滚到车轱辘边,她会停下几秒,直到篮球滚到洗手池边,滴下的水珠晕染出篮球上的字母与数字。

潘璐戴上了裴雍志的帽子,马季说大小还刚好合适。一旁的罗坤用手机拍照,和潘璐互加了微信传照片。陶育红转了转餐桌,法式焗烤生蚝转到了裴雍志面前,裴雍志刚伸出手,潘璐挑起一枚生蚝肉,裴雍志哧溜一声吞了下去。他们各自面前都有一壳生蚝,像他们各自一副收叠整齐的扑克牌。不知不觉,陶育红成了一个牌局的旁观者。马季转了转餐桌,一碗巧达玉米蛤蜊奶油汤呈现在陶育红的面前。陶育红端下了它。蛤蜊慢慢浮出浓稠的汤面,宛如刚刚浮出海面的冰层岛屿。

餐桌中央的香水百合渐渐颓下了花瓣。陶育红托着腮,想着芭蕉叶下石头凳的事。月亮渐渐变蓝了。大院里的千红万艳们各自猜着灯谜,红灯笼暗了,桃花钻出土面,毛茸茸。潘璐站起来,端着金晃晃的香槟酒杯,宛如霍莉早起准备吃早餐,瓦杰克还在第五大道上徘徊。镜头一闪,裴雍志喊了“停”,马季盖上了镜头盖,罗坤还在给裴雍志摇着扇子,陶育红站在旁边流着汗,一副和主角一样的造型打扮。场记收拾走了地上的泡沫,陶育红扔掉了盒饭里的鸡腿骨头。

罗坤的论文通过了,陶育红让他什么时候请下导师,一起吃个饭。陶育红的面子大,导师还让罗坤主持毕业晚会。陶育红准备以罗坤表姐的名义出席。她问过了,罗坤有三个表姐,其中大表姐很早出国了,断了联系。现在她就是罗坤失散多年的华侨表姐,捎带了点成就而已。

毕业晚会的男主持是罗坤,女主持是潘璐。潘璐身材很好,袅袅婷婷,一身旗袍像个瓷花瓶似的。旗袍是靛蓝色的,绣着水红色的牡丹花。陶育红看着他俩,他说一句,潘璐说一句,一来一回像榫卯嵌合。潘璐在舞台上走着,旗袍一波一动,花瓶的蓝色渐渐淡了,杂了,瓷片瓦解,剥落,摊在暖棕色的桌子上,像法式布蕾的蛋挞馅萎缩在锡纸壳里。

回到住处,陶育红点燃了用于庆祝的红蜡烛,罗坤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陶育红塌陷在沙发里,打开电影投放仪。吴君如咽不下鱼子酱,让服务生去厨房拿两个鸡蛋炒一炒。困意袭来,红蜡烛矮了下去,陶育红的影子绰绰约约,宛如墙面上风雨飘摇的葳蕤。

罗坤带走了他的彩虹色键盘,说是几个字母键坏了。他们亲热了几下,安全套袋子有砖红色,有天蓝色,也有其他颜色,可能就是那坏掉了的字母键的颜色。陶育红躺在被褥里的旋涡里,阳光滑过她的肩膀,她肩头的肉温润润的,锁骨里的海峡闪得潋滟。

那部青春毕业戏里,罗坤饰演一名少年。他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喜欢自己的女同桌,最擅长打篮球,有一把彩色弦的吉他。算辈分,可能是个男三,但罗坤一笑,甜甜的两团苹果肌泛着年少独有的红晕。陶育红把成片拷回了住所,让电影投放仪播放,直到篮球再一次滚动,赛场边的彩色旗帜再次飘动。

再次醒来,已近晌午。陶育红叫了份三明治,黄色的芥末酱在嘴巴里面蔓延,渗开。她微信朋友圈里,初中同学的儿子,上幼儿园前的早餐就是三明治;她圈里认识的女人还在巴黎吃焗蜗牛拌奶油酱三明治;她大学同学每日打卡瑜伽课,努力地把自己拗成“S”形。几个姐姐换了一批小情人,年龄差不多的,逛着泰国日本新加坡,几个妹妹,准备着国考省考村官考。她想去趟美国,选一下头发金色的浓度、眼睛蓝色的深浅,然后再去趟墨西哥,找个健康壮实的女人。

这部青春毕业戏,在市场上赚了不少。裴雍志请他们一起来喝杜洛儿香妃。陶育红穿上黑色礼裙,戴上钻石项链。她感觉礼裙紧了,也皱了。她准备下周去趟金鹰,寻不到就去趟德基。她在镜中端详着自己的脸,没什么变化,她用手指临摹着自己的轮廓,指尖触碰到了钻石项链的一角。小的是南非的,大的是莫桑的。陶育红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如果美貌一致,24岁又和32岁有什么区别?

裴雍志笑得咳了几声。潘璐用湿毛巾给他擦拭,罗坤喊服务员来调试空调。陶育红箍着杜洛儿香妃酒瓶,只觉得握不住。酒分子在这个空间弥散,陶育红觉得下一个宇宙也是如此,一切都会熵增。马季开始讨论电影的热度,粉丝支持率都在涨,受众还是那些十八线城市的二十年岁女子。桃李至花信年华,陶育红在干什么呢?至少某些夜晚,她也坐在电影院里,看自行车穿过漫长的田野。

裴雍志将灰格呢帽子盖在了潘璐的胸脯上,他的手还在摩挲着陶育红尚有余温的肌肤,罗坤揉搓着他的下身,饱满丰润的苹果肌上泛着几近腐烂的锈红色。潘璐的胸脯一起一伏,宛如小船驶向未知的群岛。陶育红任由裴雍志亲吻她的肩膀,锁骨里的海峡一翕一合,一紧一胀。裴雍志示意罗坤上来,罗坤紧实的肌肉包裹住了他懈怠的皮肉。裴雍志翻了个身,罗坤呻吟着,接着潘璐呻吟,最后是陶育红。她感到了熟悉的、又仿佛青春末尾燃烧出的热力。她咬紧了嘴巴,在她稍显涣散的眼瞳里,潘璐酥软而颠倒,宛如灰绒毛里长出了鬼火,转而化为灰烬,垂向浸着水的棉花垛。

陶育红叫了一杯拿铁,坐在酒店咖啡馆里等罗坤。他那靛蓝色的鼠标落在住所了。他们应该还没起床,陶育红看着手机。她想知道1909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百度上说,1909年7月18日,美国内华达州雷诺市成了离婚城。他们还没下来,陶育红又看了会电影,安娜·卡列尼娜躺在铁轨上,轰隆隆的。

时间还早,陶育红呷了一口拿铁,门外的梧桐还在沙沙响。

【责任编辑 傅炜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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