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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 在大地上写诗

2021-05-25仇士鹏

国土绿化 2021年4期
关键词:犁铧诗行水田

◎ 仇士鹏

春耕,是缄默寡言的农家人对土地的一次盛大的抒情。

水田上,白鹭三三两两地立着,或是迈着细长的腿慢慢地踱着,在田野里谛听春天的脉动。燕子滑过柳叶,衔着从南国带回的春天消息在天地间盘旋。村庄静卧在一片水墨色的流云下,它还没从严冬的僵硬中缓过来,半梦半醒地睁着眼睛。春寒犹在,风却弥漫着春的味道,它拂过父亲每一次的呼吸,在水田里划开道道涟漪。

“走,下田去。”父亲抖了抖牛绳,招呼着老伙计,共赴这场与春天的约会。

蓑衣是父亲的礼服,斗笠上有一年年的春天留下的吻痕。牵着牛,扛着犁铧,父亲像是一个提起笔的诗人,把灵感凝在笔尖,准备在大地上泼墨。走进水田,走进大地酝酿已久的深情中,用空闲了一个冬天的双手紧紧握住犁把,沉重而充实的手感让父亲的心踏实了不少。

随着风一声清亮的欢呼,等待已久的耕耘终于开启。宣泄、挥霍,要把激动的心情化作一鼓作气,就像一阵浩荡的长风,欲为整片田地都写下春天崭新的定义。犁铧写下的诗行,入木三分,用铺陈、起伏的排比尽情吟咏春天,当波浪涌动的时候,一声声惊叹便从大地上次第生长了出来。

牛打着响鼻,对着远方的白鹭与燕子一一问好。寂寞了一个冬天,它感到残留的寒意正在四蹄间消融成源源不绝的动力。父亲把鞭子的力度全留在了半空,只将鞭声催促送到牛的耳旁。十年了,这头牛和我一起长大,已经成了家中的一员。不会说话的它,便用一垄垄的土地交出了它的答卷。蹄子下,泥土向后跃动,又被父亲踩碎——就像是踩碎过去一年的苦涩与辛劳,让它们更适宜新生的故事生长、冲破,一年比一年丰茂。

休息的时候,父亲也要让自己的脚和田野靠在一起。坐在云的下面,坐在田野的边缘,他的目光漫过每一棵幼苗的高度,越过村庄的篱笆,沿着炊烟一路飘向天空,望向降落到未来的一场场大雨,望向贮存在天空上的一米米阳光。那一刻,无数“农谚”在他的旱烟里冒出,他端庄的身影也渐渐有了气象学家的弧度。

“知道时节的雨就是好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不会背唐诗三百首,但却始终记得关于雨的诗行,“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当春雨如约而至的时候,父亲便会点着烟,坐在窗户旁,静静地听着它的呢喃絮语,听着这一年的生活淅淅沥沥逐渐抽芽的声音。这是来自天上的恩赐,莫名的,他也相信这是生活对这新的一年的预言。

或许,相比我,父亲更懂得春天的浪漫吧。在他渐渐弯曲的腰背上,我看见了春天最生机勃勃的笑容。

如今,我已经脱离了土壤,生活完全处在钢筋水泥的包围之中。但每到春天,我总会想起春耕时的情景。原来,时间也像一头老牛,早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在一些风雨温柔的梦里,我依旧能够听见犁与土壤的对话,而春天便在日子里更茁壮地生长出来。

我也渐渐意识到,春耕已经脱离了一项农事的概念,而成了一枚文化符号,一种生存美学的象征,一种希望与喜悦在春天的隐喻。那一幅田园风光的素描,在每一年春回大地的时候,都酝酿着勃发的灵感,等待着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前去唤醒,耕耘。

于是,每一年,我们都在耕种着更美好的春天。

春耕图 汤青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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