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图景,归元致和
——世界文明新时代下的景德镇学与未来
2021-05-24姚若晗
姚若晗
在人类文明史上,有一个绝无仅有的奇特现象。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在数千年文明演进过程中,从未出现断层。从信史可考的周公制礼,到孔孟传统、老庄精神,以及后来的佛学思想,彼此促进融通,常演常新,生生不息,一脉相传了3000多年。
四大文明古国中的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文化早已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中。即便是后起的古希腊、古罗马文化,其文化传统同样在致命的冲击下断裂过,在中世纪的几百年,欧洲人甚至都看不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著作。
人猿相揖别。
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法国皇帝建造的中国瓷宫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寥寥数语,道尽从人类诞生至今纵贯几百万年的历史。
这些湮灭与断裂的文明,似乎也揭示着文明迭代、国家兴亡、民族荣枯、文化盛衰的某种必然。
那么,渡尽劫波而硕果仅存的中国文明,究竟是必然中的偶然,还是偶然中的必然?
答案,也许就潜藏在中华民族具有独特性的文化基因中。
在历史上,中华文明的辉煌,乃至民族文化的融合以及国家版图的形成与巩固,固然是以强大的国力为前提,但最终依托的还是文化软实力的潜移默化。
近代以来,中国经历了对传统文化的怀疑与反思,乃至自我否定与全面革命,直至伴随国力增长而逐步恢复文化自信,也在这一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积累了不少经验与教训。
随着世界格局的变化,中国需要逐渐担负起引领世界文明新时代的责任,这是中国的历史使命,也是中国的文化使命。
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么千年呢?唯有树文!
文化乃千年大计,亦为国家与民族立世之本、绵延之因。文化的范畴极其博大,世所公认的是,在非物质文化层面,核心载体应为文字与语言,在物质文化层面,核心载体则是建筑与器物。
在中国器物文化当中,瓷器是毫无争议的杰出代表,也是中国的代名词。在中国文化伟大复兴的进程中,瓷器所承载的瓷文化必然不可缺席,瓷文化辉煌的象征就是世界瓷都景德镇,故尔,以“景德镇学”为代表的瓷文化学术体系的全新构建,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洞察历史,方可洞见未来。“景德镇学”之兴,其来亦必有自。
一、“景德镇学”的立学背景与宗旨
为什么要有“景德镇学”?这是一个首先必须回答的问题。
亘古以来,陶瓷是第一种人造材料,更以其广泛深远成为人类共同的记忆,瓷器,则是古代中国与世界对话的语言。
随着考古学的蓬勃发展,以及中国与世界各地早期陶器的不断发现,陶器起源的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许多历史的谜团相继解开。
从世界范围来看,发明陶器的时间存在着较大的差距。最早的陶器出现在距今约1.5万年前;美洲的陶器最早距今只有5000多年;西亚地区最早的陶器不早于距今9000年前。但并无证据表明彼此之间存在关联性。因此,陶器的起源应该是多元化的。
而世界瓷器的发展历史,是从中国开始。
从距今三千多年前商代早期青瓷器在中原及长江下游出现,到公元二世纪左右东汉时期成熟的瓷器在浙江首先烧成,甚至到隋唐时代“南青北白”的局面出现,世界上除中国以外尚无人知晓瓷器烧造的秘密。
中国的制瓷工艺,大约在五代时期传至毗邻的朝鲜,并催生出富有朝鲜民族特色的“高丽瓷”;南宋时期又东传扶桑,日本人左卫门景正、加藤四郎在中国福建学习烧瓷五年后,归国烧制出日本最早的瓷器——“濑户物”;而直到十八世纪,西欧诸国师法景德镇,才相继烧制出真正的高温瓷器。
因此,世所公认中国是发明瓷器的唯一源头,这一点与世界范围内陶器的发明与发展截然不同。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用泥土制陶是全球人类的远古创造,而发明瓷器却是中国人独享的荣光,也是中国对人类文明的杰出贡献。
瓷的出现不仅赋予陶器以惊艳世人的光洁晶莹,更为之融入了文化与艺术的精魂,由此倾倒众生、风靡世界。瓷器与人类的生存环境、生产方式、生活习惯、社会制度、宗教信仰、审美情趣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而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瓷器也蕴涵着不同的历史与人文内容,并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瓷文化。
作为瓷器的发祥地,瓷器不仅是中国传统工艺美术的杰出代表,也是中国历代财富的重要来源。在中国历史上,瓷器以其特质,一统天下财物,汇为巨大产业,并成为中华文明的图腾性器物;在文化情感上,瓷器又是中国人的无间纽带,以其美轮美奂,上达宫廷下遍黎庶,跨越千年横贯东西,直面中华文明中最世界文明的部分。
曾几何时,来自中华上国的瓷器在欧洲曾有“白色金子”之誉:欧洲人甚至用金银器作底座来陈列来自中国的瓷器;用皇帝的卫队来换中国的瓷器;在欧洲各国的皇宫竞相建造瓷宫来收藏来自中国的瓷器;能否收藏中国的瓷器,几乎是关系到贵族身份和地位的问题。远隔重洋的东西方文化,由此找到了互鉴共通的器物载体与审美语言。
世界由此认识了中国,china(瓷器)也由此成为中国的代名词。
在世界器物文明领域,中国的瓷器、丝绸与茶叶举世闻名,深刻影响并推动了世界文明的发展进步,而在这三大产品中,又是以瓷器对世界文明的影响居首。
中国瓷器输出到世界各国的主要途径有三个:
一是作为国际交往礼物,赠送外国使节;
慈禧太后赠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瓷胎珐琅瓶一对
二是通过宗教的纽带传播到世界各国,基督教、佛教和伊斯兰教这三大宗教的信徒们频繁往来,充当向外传播中国瓷器的载体,在文化意义上影响尤其深远。
三是通过丝绸之路(瓷茶之路)的贸易,以景德镇为代表的中国瓷器“行于九域、施及外洋”,这也是最主要的输出途径;仅在18世纪的一百年中,中国瓷器输入欧洲的数量,据最保守的估计,也在6000万件以上。中国也是茶叶的原产国,所以茶叶贸易额长期高居世界第一。瓷茶两项形成了巨大的贸易顺差,在当时,世界上近一半的白银流入了中国。
陆海丝绸之路曾经是中华文明在世界传播的核心途径。丝绸之路横跨千年的繁荣,也将中国的文化输出到陆海丝绸之路沿线地带,并在东亚东南亚一带形成了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东方文化圈,成为文化的宗主国。
历史的辉煌渐行渐远,丝绸之路空余绝响,但其在中国历史上开始的中西文明的接触碰撞与相互激发、学习、滋润与融合,无疑极大地推动了人类文明向前发展,中国瓷器与瓷文化也正是沿着陆海丝绸之路远播世界。
近代以来,中华国力式微,神州百年陆沉,西方文明强势主导世界,中华文明的文化软实力严重削弱,曾经是文化软实力重要载体的中国瓷器也黯然失色,失去了世界高端市场的领地。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尽管局部战乱频仍,但和平与发展依然是世界的主题,全球经济与文化大融合的大趋势日益明显。在世界文明发展的新阶段,国家地位的提升不仅要以强大的经济实力为后盾,而且要以深远的文化影响力为先导。
作为瓷文化的发祥地,中国不仅拥有数千年绵延不绝的陶瓷文化传统,也在世界范围内具备无与伦比的瓷文化影响力。然而,曾经在欧洲被称为“白色金子”并顶礼膜拜的中国瓷器却至今屈居人后,甚至成为廉价产品的代名词,中国瓷器产业的国际地位更是令国人汗颜,这与中国瓷文化的辉煌历史以及正在走向伟大复兴的中华新貌无疑极不相称。
邓小平同志出访赠泰国国王景德镇瓷雕《六鹤同春》
在东南亚佛教区域广泛流传的观音瓷像
目前梅森、塞夫勒、柏图、道尔顿、雅致等欧洲品牌,几乎垄断了国际高端瓷器市场。缺乏世界级品牌,是中国瓷业现状的折射,而艺术与市场的脱轨、文化与产业的断裂、工艺技术水平的落后、设计与创意价值的缺失以及管理机制、营销手段与全球化市场的脱节,才是中国瓷业难以再现辉煌的深层原因,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中国瓷文化的没落与支离,中国瓷文化的没落,又是中国文化的世界影响力严重弱化的一个缩影。
一个产业乃至一个国家与民族的强大,必然伴随着文化的深远影响力。作为中国器物文化的代表,中国瓷业一旦失去了瓷文化的引领,也就失掉了产业的灵魂和器物的核心价值。
文化自信是最根本的自信,文化重塑的至高目标就是重建文化自信。当今之中国,经济快速腾飞,国力大幅增长,但在文化重塑方面依然任重道远,尤其需要在一些具有深远影响力的文化学术方面率先突破,这当中无疑就包括了以景德镇为代表的中国瓷器文化。
鉴此,文化重塑不仅是“景德镇学”的核心宗旨,更是一项重要使命。
景德镇是伟大的历史空间,拥有金字塔般的陶瓷文化品牌忠诚者,但并未建立起真正的塔尖文化,甚至遭受“有历史,没文化”之讥。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古往今来,一代代能工巧匠创造了景德镇博大精深的瓷文化,但这些创造者受制于文化地位,虽有名器传世,却难著书立说。而由于中国“重道轻器”的儒家传统,文人士大夫普遍将瓷艺视为“君子不器”的工匠之作,鲜有将其提升到文化层面来审视。虽然也有南宋蒋祈《陶记》、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陶埏》、清代唐英《陶冶图说》、蓝浦《景德镇陶录》等古代文献传世,但数量之少、篇幅之短、范围之窄、角度之狭,不过渺如沧海一粟,即便加上目前的陶瓷文化研究成果,也仅是冰山一角,无尽的陶瓷文化宝藏尚待挖掘,这与景德镇在历史、在世界与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与影响十分不相称,也难以从文化体系的角度支撑景德镇乃至中国瓷文化的复兴大业。
景德镇至今保存着完整的古瓷业文明体系,这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积淀的古代瓷都,其研究领域应该涵盖社会、政治、经济、艺术、历史、考古、文学、民俗、地理、哲学等诸多方面,涉及社会发展史、艺术史、思想史、科技史、陶瓷文化传播史、社会经济史等众多学科领域。景德镇世界瓷都地位的重塑,乃至中国瓷文化自信的恢复,无疑需要有真知灼见的学术导引,而从文化寻根到当代塔尖文化的设计,也都需要构建起一套能够代表景德镇历史与文化价值的理论研究体系。但目前,学术几乎缺席。
“景德镇学”的诞生与学科体系的建立,正可谓天降大任于斯学。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景德镇学”创立之宗旨,首先是从关注和研究景德镇辉煌的历史入手,从对历史的深刻研究中提炼出“景德镇陶瓷之精神”和“景德镇之魂”,与此同时,从家庭到社交,从产业到意识形态领域,颠覆与创新无处不在,解析与重构势在必行,瓷文化也必须和当代生活方式共同转移,并以与时俱进的呈现形态,汇入世界文明新时代的巨大潮流。
正是基于以上历史与人文背景,中国瓷文化亟需构建起兼收并蓄、推陈出新的思想内核与理论体系。如何系统构建?如何与时俱进?而又如何切入?这些都是“景德镇学”需要回应的时代关切,也是催生“景德镇学”的文化原动力。
二、“景德镇学”的研究对象与立学根基
“景德镇学”究竟应研究什么?
关于“景德镇学”的研究对象,很容易望文生义,误以为就是研究景德镇陶瓷或是景德镇地域文化的学术体系。而实际上,与其他显学相较,“景德镇学”既不同于以地域文化研究为主的“徽学”,也不同于以文物研究为主的“敦煌学”,更不同于以世家文化研究为主的“红学”,“景德镇学”的研究对象,不仅涵盖景德镇陶瓷器物与地域人文的系统研究,而且以哲学和艺术、历史、政治、经济、科技思想为深刻背景与依托,运用综合的研究包括现代的科技手段与方法,研究景德镇陶瓷生产、销售与消费的各个环节所呈现和反映的材质文化、工艺文化、装饰文化、器物文化、制度文化、传播文化、历史文化等,以及所积淀和反映的哲学思想、器物思想、科技思想、政治思想、经济思想、艺术思想,进而拓展至研究人类不同时期的生活方式与文化规律、文明演进等内容,并由此上升到研究以景德镇陶瓷为核心载体的瓷道文化在人类文化生活中的地位、作用、意义与趋势,最终揭示出人类未来的文化生活方式与美学范式。
总体来看,“景德镇学”远不止是景德镇瓷学或景德镇市学,不仅是两者的深度融合,更应大大超越这一层面的研究。
首先,“景德镇学”不仅仅是景德镇瓷学。毫无疑问,“景德镇学”跟景德镇陶瓷有关,它当然要研究陶瓷,而且是以景德镇陶瓷为主要研究对象,不仅要研究景德镇陶瓷的材质文化、工艺文化、器物文化、消费文化、习俗文化、制度文化等,还要由此拓展和延伸至这些文化所积淀和体现出的哲学思想、器物思想、技艺思想、政治思想、经济思想等,并进而研究景德镇陶瓷对中国乃至世界各地的生活方式、审美价值、审美情趣以及文化思想等方面的影响。凡此种种,决非是单一的瓷学所能概括的。瓷学主要是研究瓷本身,是有关瓷的一种专门性学科,其研究内容主要是陶瓷的材质及其组成、工艺过程等,偏重于技术层面的研究。概括而言,“景德镇学”是包括而远不限于研究瓷学,在研究内容上就应体现出全新的学术理念和学术思想。
富有希腊、罗马色彩的犍陀罗艺术瓷器
明永乐景德镇窑青花阿拉伯纹无挡尊
其次,“景德镇学”也不仅仅是景德镇市学。“景德镇市学”是以景德镇为对象,研究景德镇区域社会、经济、文化等内容的学科,其研究区域主要是景德镇。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区域比较研究,也会包括“景德镇学”的相关内容。但是,“景德镇学”远不止于景德镇区域的研究,而是以富有创新内涵的学术思想为指导,以景德镇陶瓷为缘起和主要线索,对景德镇和景德镇陶瓷文化进行全方位的拓展与延伸研究。简而言之,景德镇地域学的研究是“景德镇学”不可或缺的一环。同时,“景德镇学”还应把目光投向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世界,更要把“景德镇学”研究从文化本身的研究拓展到文化史、文明史、科技史、经济史以及东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研究,进而研究人类的一种文化生活方式与样式,其内容涵盖极广,其叙事极为宏大,但其研究之根基,则必立于瓷文化底蕴极为深厚、形式极为多样的世界瓷都景德镇。
南海一号沉船打捞现场与打捞出的大量中国出口瓷器
脱离景德镇,就没有“景德镇学”。
景德镇瓷业肇始于汉世,崛起于宋初,鼎盛于明清,绵延至当代,“集天下名窑之大成,汇各地良工之精华”,以一业独撑一城,历千年而不衰,引举世之瞩目,成瓷器之圣地,并独享“世界瓷都”之盛誉。
景德镇虽非中国瓷器发祥地,却是无可争辩的集大成者。尽管在北宋初期,景德镇已经异军突起,博采“南青北白”瓷系之长,创烧出晶莹雅丽的影青瓷,但在那个令人神往的时代,仍然是“汝哥官定钧”五大名窑交相辉映,景瓷尚未树立中心地位。宋室南迁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历史转折点,大量文人雅士、能工巧匠随之移居江南,景德镇由此融汇吸纳天下名窑之良工绝技,博采异地乃至异国文化之精华,兼收并蓄,锐意创新,与时俱进地“开创一代未有之奇”。
成就景德镇瓷都伟业的因素有很多,譬如水土宜陶,譬如战乱较少……而其首要原因,却毫无疑问是官窑。
在瓷器发展史上,中国古代官窑(明清以后一般特指御窑)无疑是一座永恒的丰碑,官窑瓷器不仅代表着所处时代制瓷技术与工艺的最高水平,而且体现着中华民族的素质、文化水准与时代风貌,有着深刻而又广博的人文与美学内涵,对世界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变革、进步与发展产生了极为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
景德镇之所以成为景德镇,官窑是独一无二的影响因素,这也是“景德镇学”体系的构建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景德镇曾经是中华文明与世界对话的代表性城市,虽然与鼎盛期不可同日而语,但景德镇仍然保持着其他城市无法企及的一些特色资源与发展优势:
其一是在瓷业范畴,景德镇目前仍保持优势的,一是传统制瓷的技艺得到了较为完整的传承与发展,仿古瓷领域至今独步天下,甚至可以在古玩市场通行无阻;二是手工陶瓷的生产体系得到了最完整的保留,在一些文化性、差异性需求特征较为明显的生活用瓷类别上富有特色;三是在艺术陶瓷领域的影响力首屈一指,尽管艺术创新力量大多来自外力驱动,但景德镇一直是开放包容与因循守旧的矛盾共同体,因而依托外来的艺术创新力量,一直保持着在艺术瓷领域的领先地位。而在大众化的生活用瓷如餐具领域,景德镇则已全面弃守,充斥全市摊店的餐具几乎都来自异地,但大都打着景德镇的旗号,可见景德镇这一跨越千年的金字招牌尽管已日渐褪色,却依然有着不可低估的号召力,并由此自然形成了庞大而芜杂的瓷业集散地。
其二是在陶瓷历史文化领域,景德镇号称“地上一个瓷都,地下一个瓷都”,地面历史遗存与地下文物遗存都极为丰富,陶瓷文化景观更是比比皆是。景德镇的历史文化特色资源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一是千年瓷都的形象景观。千年制瓷史形成景德镇特色文化之地与传统工业之所的独有风貌带——依昌江蜿蜒、傍丘陵起伏的“村村窑口,户户陶山”的窑城形象。绵延至今,镇内依然遍布由弄堂、牌坊、祠堂、闾门、民居、店铺等构成的古朴幽雅的明清建筑群落,在一些区域还残留着陶瓷古镇的痕迹,近年来富有文化气息的仿古景观也在增多,但是总体来看现状比较凌乱,尤其欠缺系统有序的成片规划与打造。二是极其丰富的陶瓷文化生态,景德镇不仅汇集了来自八方的陶瓷能工巧匠,而且吸引了全世界最多的陶瓷文化艺术群体来到这里体验、创作乃至候鸟式定居,从传统手工学徒、陶瓷专业学生到各路民间高手、国内外顶尖艺术家等,这些群体各具特色,形成了丰富多彩的陶瓷文化生态,“景漂”更是成为了独一无二的一道靓丽风景。
其三是在自然生态环境与地域文化方面,景德镇地处赣浙皖三省交界之地,同时也是三省文化交融之地,受徽文化影响尤甚,景德镇属于江南山区与丘陵地带,山明水秀,气候宜人,自古盛产名茶与原生态农林特产,并有四方名胜聚合,物产丰饶、风情各异,文化与自然旅游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庐山、黄山、龙虎山、三清山、鄱阳湖、婺源等旅游热点皆在左近,大有新风云之象,不仅可无缝对接周边观光游的总路线,更可针对高端社群发展独一无二的陶瓷文化与休闲生态深度游。
毋庸讳言,作为一个内陆小城市,景德镇在很多方面并不具备优势,譬如观念、人才、资金、基础设施等,而在前面提及的几点特色与优势基础之上,景德镇最有可能也最需要打造的核心优势就是文化优势,有不少外来的高端群体对景德镇的整体评价是“有历史,没文化”,这个“没文化”实质上是指景德镇没有建立起文化话语权和影响力。
景德镇正因为有历史,才能举世闻名,吸引八方来客,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优势,但又因为没文化,掌握不了文化话语权,也就掌握不了文化产品的定价权,未能创造更大的文化附加值。在瓷器领域,景德镇被压低成一个手工制作基地,在文化旅游领域,景德镇坐拥国家首批历史文化名城等优势资源,文化旅游产业目前的发展甚至还不及邻近的婺源。
名瓷成景,厚德立镇。景德镇的城市发展定位已经确定为中华文明与世界对话的代表性城市之一,这个对话的要旨,无疑就是在新的世界文明生态中能够为中国文化的伟大复兴代言一二。
宋真宗画像,其时为景德镇崛起之始
景德镇对中华文明的最大贡献,正在于引领中国瓷业技术与美学创新的脚步从未停歇,从而展现先进文化代表者的价值形象,并使景德镇屹立中国陶瓷文化塔尖千年而不倾。这项使命,理所当然应由“景德镇学”体系来担当重任,而如何代表当下中国乃至世界的先进文化,就是“景德镇学”系统研究必须突破的一大瓶颈,也是“景德镇学”之学术根基必须深植于景德镇的一大缘由。
洞察景德镇历史盛衰之表象,深究瓷道兴废之因由,审度文明进步之趋势,然后可窥瓷文化复兴之堂奥。
“景德镇学”必以景德镇为立学根基,而景德镇的重塑,亦应以“景德镇学”为文化支点,深入挖掘其文化价值与内涵,在经济层面上,将景德镇文化价值与当代中国瓷业发展全面融合,并以此推动中国瓷业从传统制造业向具有高附加值的文化创意产业转型,走出既有中华民族文化特征的传承,又能彰显当代文明风尚的产业强盛之路,而在文化层面上,就是致力于使瓷器再度成为向世界输出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待续)
注:原文发表在《中国景德镇学》第一辑P35-60,商务印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