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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弦上的你

2021-05-23芸生

花火A 2021年2期

芸生

【内容简介】 

消失了五年的梁语陶突然出现在曾亦舟的讲座会上,她拿着话筒一本正经地提问:“曾先生,我想问,你最喜欢的音乐家是哪一位?”

会上他笑而不答,会后低声重复:“梁语陶,我最喜欢梁语陶。”

曾经,曾亦舟是她身后的小跟班——等她下课,替她拎琴,陪她演出,尽心尽力的守护了她十几年。

后来,他坐在台下,看着她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婉拒了她仰慕已久的指挥家:“握手就算了,我先生还在台下看着呢。他气量小,心眼更小。”

人人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却不知他们早已驻扎在对方的心弦之上。

  • 依赖,却不是爱

久江大学,千人讲堂,座无虚席。

女主持人轻咳一声,在测试话筒音量大小适宜后,才朝台下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场工准备开场。场工的动作极为利落,不到半分钟便准备就绪,大概是得益于上百场的校园访谈,练就出了一身临场发挥的本事。

女主持人緩缓落座。片刻之后,庄重的交响乐声响起,从幕布背后,走出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脊背英挺,一身匀称的深黑色西装,内搭法式衬衫,将脖颈的线条修饰得恰到好处,手腕处辅以两枚银色袖扣,隆重又不失风度。

他走向礼堂中央,不紧不慢地朝台下鞠了个躬。礼堂内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热情的女大学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台下嘶吼着“曾学长!曾学长!”,还笑得花枝乱颤。

他顺利入座,同时,女主持人夹带着播音腔的声音响起。

“今天,很荣幸地邀请到了我们建筑系毕业的曾亦舟学长,来为我们开展本次的校园访谈。曾学长,跟同学们打个招呼吧。”

久江大学的校长非常注重培养学生的创业力量,时常邀请本校毕业的成功人士回校访谈,曾亦舟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好,我是曾亦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叫曾亦舟。”

他温润一笑,底下有热情的女学生已经尖叫了起来。

“今天的女同学似乎格外热情。”女主持人很擅长活跃气氛。她粲然一笑,继续说,“众所周知,曾先生以建筑公司起家。但据我所知,建筑公司的注册需要一笔巨大的资金,请问曾先生当时的第一笔投资资金来源于哪里呢?是大学时期在学校创业所得吗?”

“不是。”他的嘴角微扬,像是想到了什么,眉梢有些柔和,“我的第一笔资金来源于别人的帮助。”

“注册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是什么人给了曾先生帮助,可以具体说说吗?”

曾亦舟淡淡地笑了起来:“事情很简单,就是有个人把她爷爷给她买琴的钱,一分不剩地打到了我的账户上,害得自己差点没饭吃。就是得益于她,我才开起了建筑公司。”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就有纷乱的脚步声。这股骚动引起了曾亦舟的注意,他低头朝礼堂里的人群望去,看见一个背着琴盒的女生在走廊里四处乱蹿,琴盒不算大,约莫是小提琴的尺寸。

礼堂的大门早在开场前就已经关闭,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只见她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着,大概是想找位子坐下。

彼时,正直隆冬。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件粉色的毛呢大衣里,脖子上还系着一条臃肿的围巾,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大约是沾了雪的。她的目光辗转到礼堂东南角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亮,喜出望外地朝着角落里空着的两个座位跑去。

脚步声引起了众人的不满,有人甚至朝她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她倒是极为镇定地咧开嘴,朝人群笑了笑,还不忘敬个礼,表示抱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大家都懂,于是也不好再朝她横眉怒目了。

她得意忘形地朝着东南角的空位走过去,好不容易坐下来,把琴盒从背上取下来的时候,琴盒又“砰”的一声,砸在了座位之间的隔板上。

这下,全礼堂的目光往她身上聚,灼热的目光,就差把她烧焦了。

她机灵地将脑袋埋到座位底下,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个灰色的琴盒,还孤零零地竖在空着的座位上。

她埋着脑袋,等到大家的视线终于移开,才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脸。

与此同时,访谈已经进行到了观众互动的环节。闻声,她忽然高兴地站了起来,大叫一声:“我有问题!”

话筒经人四处传递,其间还掉在了地上,等她握在手里时,不知道上面附上了多少细菌。她丝毫不介意,拿稳了话筒,挺直腰杆,用期待的神情,一本正经地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曾先生,我想问,你最喜欢的音乐家是哪一位?”她笑眯眯的。

相比于她满眼的期待,曾亦舟显得有些冷淡。他的语调平静,吐字清晰:“不好意思,我对音乐并不感兴趣。”

她倒是毫不气馁,仰着头,厚着脸皮,又肆无忌惮地问了下一句:“那你最喜欢的小提琴家是帕格尼尼还是海菲兹?”

曾亦舟没回应,反倒是女主持人不耐烦了,直接拿起话筒,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下一位。”

于是,她只好恹恹地将话筒递给了别人。最后,还不忘朝讲台中央的曾亦舟狠狠瞪了一眼,以示报复。

曾亦舟看到了她愤怒的目光,倒也不恼,只是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脸,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嘴角上扬。

僻静的礼堂后门口,梁语陶已经怀抱着琴盒在那儿等了一会儿。

久江市沿海,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性气候,冬寒夏热、温差明显。此刻,腊月里的风霜伴随着海风汩汩而来,湿冷的寒意,冻得她遍体生寒。偏生这天又是个不见太阳的阴天。

梁语陶暗自腹诽,这是个雪上加霜的日子。

后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梁语陶听得出那人的脚步声,便着急地整理好衣服,将琴盒挪到身后,清了清嗓子:“喂,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很久啦!”

从后门口走出的曾亦舟全然不顾梁语陶的招呼,左耳进右耳出,径直往外走。

梁语陶见状,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跟过去,原本傲慢的表情瞬间变为殷勤的笑脸。她快走几步,蛮横地凑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她的嘴角上扬,露出皎洁的牙齿,四方齐正。两侧面颊处,还隐约可见浅浅的梨窝。

“曾亦舟,五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然而,回应她的,是另一个人的理所当然。

曾亦舟不动声色:“你一声不吭地走了五年,我想你做什么?”

梁语陶看着曾亦舟毫不动容的模样,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太扫兴了,好歹我也是你唯一的青梅竹马啊……”

“回来之后见过梁叔和岑姨了吗?”

“还没呢。”她见他的脸色有些松动,立刻肆无忌惮地扑了上去,熟练地挽住他的手臂,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的臂膀上。她嘟着唇,一脸狡黠,“一时兴起就从美国回来了,下飞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找你,顺便听听曾大boss(老板)的讲座。你不流两滴眼泪就算了,好歹也得小小地感动一下吧。”

他抽开被她圈住的手,道:“你都快二十五岁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也沒见你变得成熟稳重点?还这样嬉皮笑脸。”

“嘁。别整天老气横秋的,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的样子,明明你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她四两拨千斤地调侃他,“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曾某人呀,可是幼儿园就留级了两年的人……”

曾亦舟丝毫不理会她的戏谑之言,无奈地叹了一声。之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包酒精棉片,撕开塑料包装袋,取出里面的棉片。

“把手摊开。”他命令她,像小时候一样。

梁语陶乖顺地摊开手。

他握上她的手,里里外外给她擦拭了一遍,甚至连指甲的缝隙里都未放过。他说:“没事干吗去接话筒提问,那东西经过无数人的手,都不知道沾了多少细菌。这是我问后台工作人员要的酒精棉片,现在先勉强用着。待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再消消毒。”

梁语陶莫名感动,但这感动里,又掺杂着一丝好笑的成分。

她只好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曾亦舟,其实在美国的这段时间我不仅在学琴,还顺便把肺病也一起治了。虽然病没有痊愈,但现在抵抗力已经没以前那么差了,不用随时跑医院了,也没那么容易就会死掉的。”

“哦。”曾亦舟悄悄收回棉片,塞进手心。

肺部的伤害是不可逆的,梁语陶有很严重的慢性肺炎,曾数次危及生命。作为梁语陶的青梅竹马,曾亦舟一直很清楚,他一直恪尽职守地做着梁语陶的守护者,提醒她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摸。以致于这样的习惯,在她离开的四年里,也未忘却。

大概是意识到气氛变了,梁语陶立刻恢复了嬉皮笑脸。她重新揽住他的手臂,扯着他继续往前走。

此时,阴云密布的天,一下放晴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头顶,拥有着消除一切阴寒的本领。

梁语陶脱开曾亦舟的手臂,快走几步。片刻后,一个转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嘴角还残留着甜甜的笑意,逆着日光走,光线在她的足尖上跳跃,如同电影慢镜头的回放,拉长,又拉长。

“对了,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最喜欢的小提琴家是谁?”

她狡黠地盯着他看,扬着食指,使着眼色,点拨他:“曾亦舟,我想听我最喜欢的那个答案。”

“梁语陶。”他宠溺地看了她一眼。

她佯装没听见:“拉了四年的小提琴,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曾亦舟,你大声点,我没听见。”

“梁语陶。”他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遍。

“默契!”

她扬着脑袋接受着他的褒奖。

待她终于心满意足了,曾亦舟才不落痕迹地从她背上取过她的琴盒,默默地背在自己身上。

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曾亦舟和梁语陶青梅竹马,但他们的关系也仅止于青梅竹马。

次日中午,曾亦舟再次见到梁语陶的时候,是在久江市最大的游乐园。

阳光将冬日里厚重的云层撕开了裂缝,照在土地上,令久江市的气温也连着上升了好几度。时值周末,加之难得放晴的天气,游乐园里到处都是四处乱蹿的小朋友。

在不断流动的人堆里,找一个普通的成年人,难度颇高。但如果那个成年人涂了满脸的金色颜料,再加上一身金色的公主礼服,那就比较容易了。

当曾亦舟找到梁语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她穿着一身金灿灿的演出服,脸上涂抹着厚厚的一层金色颜料,像是整个人都融进了金色里。周边还有四处乱蹿的小朋友,在她身上东摸摸西凑凑的。但她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似的,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肩上还扛了把格格不入的木质小提琴。

“妈妈,她怎么不动呀?”有好奇的小女孩扯了扯梁语陶的裙子,不解地问身旁的妈妈。

“姐姐这是在做街头演出呢。”小女孩的妈妈答。

“什么是街头演出啊?”

小女孩的妈妈指着梁语陶身旁的琴盒,解释道:“街头演出就是给路人表演节目。不信的话,待会儿妈妈给你五块钱,放进姐姐身边的那个篮子里,她就会动起来,拉琴给你听。”

“真的吗?”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迈着小短腿就往梁语陶的琴盒里投了五块钱。

果不其然,片刻后,流畅的琴声缓缓地流淌开来,法文原名《MARIAGED'AMOUR》的曲目,国人用博大精深的文字为它重新定义了一个更为梦幻的名字——《梦中的婚礼》。

身后的游乐项目开始入场,人群纷纷往热闹的地方涌。一时间,梁语陶身边的人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可她依旧保持着持琴的姿势,像是一座天然的金色雕塑。

曾亦舟凑过去,走到她面前,交握手臂,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人都走光了,可以收拾一下走人了。”

梁语陶依然纹丝不动。

曾亦舟忍不住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钞,扔进她的琴盒里,笑道:“这样够不够?”

眼看着明晃晃的红色纸钞落入琴盒,梁语陶才长舒一口气,放下了肩上的琴,喘了一口大气:“累死我了。”

“累死你还来做街头演出?”

“我乐意,你管不着。”

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将琴盒里的钱一张张拾起来,装进零钱袋里。而唯一的那一张百元大钞,她则是落落大方地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坐在游乐园旁的长凳上,梁语陶盘腿开始数钱。曾亦舟见状,便陪着她一同在长凳上坐下。

她一门心思数着钱,像是个财迷。她的额头上还残留着演出时的汗水,密密麻麻地附在额头,莫名有些好看。

数完钱,她心满意足地揣进兜里,拍着胸脯说:“曾亦舟,今天的午饭我请了。”

“你确定够吗?”

“不够就你请呗。”她说得理所当然。

曾亦舟大概是知道她会有这么一茬,也不说话,只是笑。

过了一会儿,梁语陶将琴塞入琴盒,摆放整齐后,才颇为感慨地说:“曾亦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自己可以挣钱。”

“怎么?”他问。

梁语陶将琴盒抱在怀里,目光有些幽怨:“就说我大二在美国读音乐学院的那一年吧。那时候,同校的中国留学生都开始勤工俭学,养活自己。我都二十二岁了,自然也希望自力更生。于是,我就向我爸妈提出,利用晚上放学的时间,去当地的华人餐厅拉琴伴奏,挣自己的生活费。我妈虽然担心,但也同意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转折在曾亦舟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梁语陶的病,梁家父母从小就将她捧在掌心上,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累,她轻轻地咳嗽一下,父母就心急火燎地要带她去做全身检查。

梁语陶还有个小她五岁的弟弟梁景初,原以为弟弟的出生会分走父母的些许关注,却没想到,等弟弟成年之后,竟也学着父母,将姐姐捧上天,他反倒像个哥哥。

梁语陶翻了个白眼:“我进华人餐厅打工的当晚,我爸妈和我弟就飞到了美国。我后来才知道,我妈在电话里听到我要在餐厅打工之后,就立刻订了飞美国的机票。她在电话里假装同意,不过是为了安撫我而已。你也知道,我爸把我妈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见她一个人要飞美国,怕她人生地不熟的,就要陪她一起来。结果,我弟也吵着要见我。于是,一家三口全来了。”

“梁叔和岑姨也都是担心你。”

她打断他:“我还没说完呢。”

“好,你说。”他无奈地笑道。

她正襟危坐,继续说:“然后,当天晚上我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一晚。那天,我在餐厅拉琴,我妈拖家带口地带着我爸、我弟,一整个晚上,都直勾勾地看着我。点了一大堆东西,也不吃,直到餐厅打烊才肯走。餐厅老板看出了异样,还以为我遇上坏人了,说要帮我报警。我只好坦诚地说,那是我的家人。整整一周,我爸妈他们每天都来。结果可想而知,餐厅老板觉得我娇生惯养,连打工都需要陪同,就把我辞退了。”

说完,她拍了好几下胸口,像是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无奈似的。

曾亦舟就近买了杯饮料,递给她:“说了那么多话,先喝点水吧。要不待会儿你又哪里不舒服了,梁叔、岑姨可不得带着景初找我算账。”

说起这些,梁语陶心里似乎还有气。她抢过曾亦舟手里的杯子,“咕噜咕噜”地喝好几口,饮料一下子见了底。

曾亦舟笑道:“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买一杯?”

曾亦舟作势要走,梁语陶却一把扯住了他,重新将他拉回长凳上。她将两腿圈起,打坐似的摆开阵仗:“别别别,我还没说完呢,先别走。”

“好……”

他重新坐下,她重新打开了话匣子:“这件事还只是其中之一呢。还有一次,我加入了一个学院举办的交响乐团。乐团从建立初期就有惯例,在每年期末的时候,必定要举行一次街头义演,义演所募集的资金,都会用作慈善活动。而我加入的那一次,募得的金额,创了全学院的历史新高!”

“这难道不好吗?”

“好什么呀。”梁语陶怒瞪他一眼,“明摆着是有人暗箱操作!”

曾亦舟别过脸:“怎么可能?”

“我原本也以为是我们的演出特别优秀,所以募得的金额最多。可是之后我从一个外国人的口中得知,是有一个帅气的中国男人特地找了过路的人,给了他们每人一百元,拜托他们把钱投递到我们学院的募捐盒里。那人还站在不远处拍了好多照片,很明显是认识我的人。我一开始还在想,英俊、帅气,又认识我,还出手大方的中国男人……”她偏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继续道,“就只剩下我爸……还有你了。”

“怎么可能是我?!”

看到曾亦舟的反应,梁语陶才将审视的目光压下去,“咯咯”地笑了起来,纯金色的脸蛋缩成一团:“开个玩笑而已啦,我早就认定是我爸干的了。”她戳戳他的肩膀,“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音乐学院读书的那四年,你的事业也才刚起步,连注册资金都是我借你的,你怎么可能出手那么阔绰。”

曾亦舟沉沉地“嗯”了一声,梁语陶并未听出其中的失落感。

梁语陶估摸着时间,将脸上的金色颜料擦了,擦完颜料,才终于站起身来,炫耀着手上的零钱袋,说:“走,今天我请客,我请你吃以前我们高中校门口的麻辣烫。”

她亲昵地圈住曾亦舟的手臂,正打算跨出一大步,却又硬生生地退了回来。她皱着眉头,像是在认真思考:“不对,你现在可是久江市的大人物,我刚才在路上看到好多财经周刊的封面都是你。大人物要是跟我在地摊上吃东西,岂不是太不雅观了。”

说完,她画风一转,狡黠地朝他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打包给你吃。”

“你就不怕你去买麻辣烫,被人认出来?”曾亦舟抱着手臂,煞有其事地说道,“好歹‘梁语陶这三个字,也是国际帕格尼尼小提琴三等奖的获得者。”

梁语陶倒也不解释,只是抱着手臂,说:“就这么举个例吧。帕格尼尼头等奖获得者,在国内相当于三线明星。如果按照演艺圈的方式计算,一个帕格尼尼三等奖获得者,应该已经是十八线开外的了。”

她思维清晰地向他解释,刚解释完,琴盒内袋里就蓦地传出一阵“嗡嗡”的声音,应当是手机振动的声音。

听到那一阵声响,梁语陶的瞳孔忽然跟开了光似的,亮亮的。她快速将手机从内袋里取出,划开屏幕,看到屏幕上的短信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

等情绪稍微平静些,她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挠了挠后脑勺,抱歉地朝曾亦舟道:“曾亦舟,真不好意思,今天不能跟你吃午饭了。我晚上有一场交响乐演奏会要排练,乐团经理已经发短信来催了。你瞧我现在这模样,估计还得赶紧回去收拾一下,所以……不能陪你了。”

“交响乐演奏会?”

“是啊。”

“指挥是谁?”

梁语陶有一瞬间的错愕,片刻后,才低垂眉眼,脸颊上还有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她语气轻慢地吐出那人的名字,咬字停顿,字字谨慎,大约是因为含了情。

“谢绍康。”

“原来如此。”曾亦舟的嘴角,夾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讽刺。

沉浸在兴奋中的梁语陶显然无暇顾及曾亦舟的情绪,她扬着大大的笑容,说:“演奏会定在下个月十八号,在久江市的音乐厅,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免费送你一张VIP(贵宾)票。当然了,如果你有女伴,我可以慷慨大方地送你两张。”

回应梁语陶的,是曾亦舟的冷淡。

他说:“不用了,你知道我不懂音乐的。”

“那好吧。”梁语陶有点扫兴,但并不失落,毕竟相对于她来说,“谢绍康”这三个字,才是致命的诱惑。她笑笑,提起琴盒就要走,“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转了个身,刚准备迈开步子,身后却有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小臂。

梁语陶条件反射地回过脸,而此时,曾亦舟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所以……你回国也是为了他?”他问她。

她一如既往地朝他笑,笑得灿烂。末了,还不忘白了他一眼,说:“废话,难不成还是为了你啊。”

语毕,梁语陶微微使力,挣脱了曾亦舟的手掌,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梁语陶走后,曾亦舟才抬起手,开始观察自己那一只没有力气的左手。手心内,掌纹清晰,可偏偏掌心中央,嵌了一道明显的刀疤。

手心里的纹路都被那条刀疤骤然切断。

起源于西欧的古典音乐,与高档优雅的西餐厅堪称绝配。刀叉的运用之间,清脆作响,如同是纯天然伴奏的打击乐。三十三层的空中餐厅,只需轻轻一瞥,就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

曾亦舟将切细的牛排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开始咀嚼。落地窗外华灯初上,曾亦舟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白天梁语陶连午饭都没吃就急匆匆跑回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开始担心,她午饭吃了没,又或是乐团排练太匆忙,连晚饭都没吃,饿了一整天?

“曾总?”对面的中年男人声音低沉,将曾亦舟的思绪和现实剥离开,“现在是下班时间了,难不成曾总还在想工作的事情?”

“只是一些私事罢了。”曾亦舟笑笑,很快便绕开了话题,“陈经理今晚找我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对面的陈经理得了台阶,忙不迭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策划书,递给曾亦舟:“这是我们华威关于新的投标案做的策划书,曾总可以先看看。我们华威的建筑物料,在久江市都是领先水平。如果曾总能够认可我们,关于建筑物料的提供,我方甚至可以给出比对手公司低一成的价格。”

陈经理的话音落下许久,也未见曾亦舟表态。那份策划书摊在餐桌上,纹丝未动。

曾亦舟取过一旁的红酒杯,抿了一口酒,说道:“陈经理入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于建筑物料的资料,会有专人评定。我事先看谁的那一份,都是对其他公司的不公平。”

他将酒杯放下,弯着唇,笑道:“而且,我并不喜欢在用餐时间讨论公事。”

陈经理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私下里的小动作,对于对方的拒绝,也是司空见惯了。因此,当曾亦舟婉拒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拉下脸,而是十分淡定地将策划案从桌上取回,塞回公文包里。

陈经理起身取策划案的时候,曾亦舟正用左手叉取食物,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正常人在使用叉子叉取食物时,为了让力道集中,往往五指都是蜷缩着的。然而,曾亦舟的左手却显得尤为异常,他仅是靠着拇指与食指的力量在运作,另外的三指,则像摆饰似的舒展着。近距离看的时候,陈经理甚至能看见他手掌心的伤疤,突兀得有些可怕。

陈经理好奇地问道:“曾总的左手是受过伤吗?”

曾亦舟也不急着解释,只是拿起一旁的纸巾,从容地擦着嘴角,道:“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受了点小伤。”

“我爱人是外科医生,我结婚十几年也耳濡目染了,照曾总手上的伤疤痕迹来看,应当是刀伤,而且伤得不轻吧?”

“陈经理如果哪天不做企划部经理了,当个外科医生也是不错的。”

“曾总说笑了。”陈经理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曾总要是需要治疗,可以随时找我,我爱人在久江市外科也算是小有名气。”

“不用了,我这手是治不好的。”

“怎么会?”

相比于陈经理的惊讶,曾亦舟倒是显得从容淡定许多。他将左手摊开,望着那无法动弹的三指,轻描淡写地笑着,仿佛这些都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正如陈经理所说,是刀伤所致。刀子贯穿了手掌,直接将整个左手的肌腱损毁了。不过幸运的是,大拇指和食指都还能活动,其余的三指,除了当摆设,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用途了。”

“那倒是可惜了。”陈经理低低地叹了一声。

之后,曾亦舟又和陈经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才各自准备离开。

空中餐厅的布局错落有致,大厅中央是舞台,以舞台为中心点,如圆规画圆似的在四周摆着餐桌,要离开餐厅,势必要穿过舞台边缘。

彼时,曾亦舟刚站起身,舞台中心便开始响起钢琴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如流水般轻盈的小提琴声。曾亦舟稍稍一听,便听出是《春天奏鸣曲》的乐声。

十分钟后,第一乐章结束,第二乐章开启。

女提琴师摆正姿势站在舞台中央,身姿曼妙,足以让人忽略她的曲子演奏得是否完美。她将琴弓按在弦上,但开弓的第一个音,让曾亦舟忍不住皱了皱眉。

待四个乐章全部演奏完毕,陈经理也终于整理好东西,准备随曾亦舟一同离开。

路过舞台的时候,曾亦舟忍不住停顿了脚步。女提琴师看到了曾亦舟,以为又是个来搭讪的,摆好了姿势,仪态万千地笑着。

曾亦舟走过去,冷静且淡漠地说:“小姐,如果我没记错,《春天奏鸣曲》第二乐章,开弓的第一个音是re,而非la。无论任何场合,对待音乐的态度都必须严谨。任何一个谱子,拉错一个音,都是对听众以及谱曲者的不尊重。”

这句话,梁语陶时常挂在嘴边。她每次拉错一遍谱子,总会从头开始拉,直到能通顺地演奏一遍。曾亦舟以前总是笑她不灵活,爱钻牛角尖,却不想自己也变成了另一个爱钻牛角尖的她。

兩人一同走出餐厅的时候,陈经理忍不住在一旁调笑道:“没想到曾总不仅在建筑领域里是一把好手,在音乐方面,也是深藏不露啊……”

“陈经理误会了,我也不过是耳濡目染罢了。”

“难不成曾总的夫人是做音乐的?”过了一会儿,陈经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不对,似乎曾总还没有结婚。难不成是女朋友?”

曾亦舟的眼神黯了黯,像是星火在熄灭:“只是……有个普通朋友很喜欢而已。”

这天夜里,久江市忽然下起了大雨。

冬日里的雨裹挟着寒意,从西北方向吹来,冻得人遍体生寒。

曾亦舟望着餐厅外狂风骤雨的天气,不自觉地停顿了脚步,将腕表从衬衣袖口处捋出,端详着指针的方位。快到晚上十点整,他估摸着,梁语陶应当还在久江市的音乐厅排练。

曾亦舟对梁语陶的作息时间如此熟悉,不过是源于高中时期的形影不离。

那时候,梁语陶的父母久居远江市,梁语陶因为专业缘故,必须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演奏会积累经验。梁家父母不放心女儿,于是,作为小竹马的曾亦舟就主动扛起了照顾她的责任,陪着她排练,替她拎琴,看她演出。

有时候赶上期末,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他就一个人趴在音乐厅的座椅上写作业。那时,他总觉得梁语陶的琴声令他烦躁极了。然而,当他在这四年间,再也没听到梁语陶的琴声之后,才发觉,有时候有人烦,也是一件好事。

雨越下越大,以曾亦舟对梁语陶的了解,她那么迷糊的性子,出门一定没带伞。曾亦舟心里这样想着,径直告别了陈经理,开着车,往久江市音乐厅去。

抵达久江市音乐厅后,曾亦舟被工作人员告知,音乐厅已经关门了,今晚排练的乐团人员也都离开了。

曾亦舟无奈,只好重新回到车上。他轻踩油门,刚准备离开,却意外地在久江市音乐厅的公交站前,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曾亦舟走下车,靠近那个模糊的身影,低低地叫了一声:“梁语陶?”

躲在角落里的梁语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吓得一个激灵,夹在指尖的东西也蓦地从指缝里掉了下来。零星的火苗在潮湿的地面上垂死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熄灭。

她抬起脸,惊讶道:“曾亦舟,你怎么来了?”

曾亦舟直接回避这个话题,撑着伞径直走到她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带伞。”

“走吧,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要。”她双手抱膝,整个人蜷进长椅里,一副打死她也不走的模样。

梁语陶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曾亦舟深谙其中的道理,便也不着急,陪着她一起在长凳上坐下。等近距离地坐到她旁边时,他才发觉,雨水已经将她的整个肩膀打湿了。

曾亦舟顺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肩膀上:“先把衣服披着,要不然以你的抵抗力,估计待会儿就得冻感冒了。现在排练时间很紧张,要是你生病缺席了,保不准正式演出那天,谢绍康就不让你上场了。”

“能上场又怎么样,无论我怎么光鲜亮丽地站在他的面前,他都看不见我。”她偏过脸去看他,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失落,“曾亦舟,你知道吗?今天赵子妗回来了。”

曾亦舟记得赵子妗这个人。

爱情如同食物链,一环扣一环。梁语陶花了整个高中时代,以及出国的五年时间,去追逐谢绍康的脚步。不过很可惜的是,谢绍康的目光只停留在赵子妗一个人的身上。

“今天赵子妗回来了,他连乐团最重要的第一次演出排练都没顾上。明明在美国的时候,他答应我,等回国之后,他事业稳定了,就给我一次和他开始的机会。”梁语陶的眸子里泛着水光,“明明说好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梁语陶地将肩头的外套拽了下来,扔在地上。之后,忽然跳下长椅,要往大雨里奔。

幸好曾亦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然而,梁语陶却毫不动容,只是呆呆地朝着曾亦舟笑:“你说,要是我感冒了,学长会不会偷偷去看我?”

“梁语陶,你是不是疯了?”他怒道。

“我确实是疯了。”梁语陶大声吼,“曾亦舟,你有尝试过像我一样,喜欢一个人喜欢了整整八年,但他的目光都不属于你吗?”

曾亦舟沉默。

梁语陶的愤怒变成了啜泣:“因为你没有,所以你根本不懂我的求而不得。”

说完,梁语陶就直接转过身去,悄悄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之后又按开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烟。干燥的烟草遇火即燃,在她的指尖发光。原本极为疲倦的目光,在深吸了一口烟之后,变得清醒。她开始越加放肆地吮吸。

曾亦舟在公交车站旁看见那一圈烟蒂的时候,起初还不相信是梁语陶的杰作。毕竟梁语陶有严重的肺病,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当她这样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抽起烟时,他是愤怒的。

他压抑着怒意,皱着眉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从出国之后就开始了,没事抽一根,总能让自己开心点。”她抬起手,将烟贴近唇,正打算再抽一口。

曾亦舟猛地一把抽走她的烟,道:“梁语陶,你不要命了吗?”

“抽几口烟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她不以为然。

“你忘了你的肺病是不是?梁叔和岑姨为了你的病花了多少工夫,你现在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

闻言,梁语陶冷笑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响极其讽刺:“呵,从小所有人都提醒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干。为什么?因为我有肺病。因为我有肺病,所以就剥夺了我所有的喜好。这到底是为我好,还是在毁了我?”

曾亦舟反驳:“梁语陶,你到底懂不懂别人的用心?难道喜欢谢绍康,已经让你喜欢到是非不分,连别人是保护你还是在害你都分不清了吗?”

“对,我就是是非不分,行了吧?”说完,她一把拽住曾亦舟,挣扎着想从他的手里将烟抢回来,“把烟还给我!”

然而下一秒,曾亦舟便摊开了手,将燃着的烟送到她的面前。

梁语陶毫不犹豫地拿走,正当她将烟塞进口中,打算再吸一口时。曾亦舟震怒的话语,蓦地在她身后响起。

“梁语陶,你再抽一口,我现在就找人弄死谢绍康。”

她转过身,怒瞪着他,恶狠狠地回应道:“你要是敢为难他,信不信我先为难你。”

不经大脑思考的话,从梁语陶的嘴里脱口而出。然而,刚说完,梁语陶就后悔了。如此无情的话,伤人也伤己。梁语陶连烟也不想要了,正踌躇着怎么跟曾亦舟解释时,他却先开了口。

曾亦舟站在公交站台的顶檐口,一半肩头已经被大雨淋湿。他问她:“梁语陶,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是你先威胁我的……”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为一句,“曾亦舟,对不起。”

曾亦舟没有回应。

梁语陶是知道轻重的,也知道那句话的分量。人的感情最是脆弱,往往一个冷淡的语气、一个薄凉的词,就足以毁掉大半。而梁语陶,现在就做了那件不知轻重的事。

她只好放下自己的小脾气,觍着脸勾住他的胳膊,端起笑脸:“曾亦舟,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或许是觉得道歉不够诚心,她又给了十足的诚意,将口袋里的烟悉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低眉顺眼地说:“你看,我现在把烟都扔了。我对天发誓,下次再也不抽了可以吗?”

她又把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披在身上,继续厚着脸皮地说道:“外套我也捡起来穿上了,裹得紧紧的,不会感冒了。看在我这么乖巧的份上,你就说句话嘛?”

“小舟,你理我好不好?”她凑到他跟前,亲昵地叫他的小名。

他绷着脸,好不容易吐了一句:“梁语陶,我比你大。”

闻言,梁语陶才拍着胸口,大舒了一口气:“要命,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打算跟我绝交了呢。”

“我没你那么小心眼。”

梁语陶娇娇地朝他笑:“没有就好,你身上都淋湿了,赶快回家换件衣服吧。”

“那你呢?”

“我啊……我住酒店,待会儿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曾亦舟撑开伞,将梁语陶一同罩在了伞下,他从容地笑道:“别骗我了,你要是有钱也不至于去街头表演。走吧,我带你去我家。”

梁语陶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也仅仅是片刻而已,几秒后,她就随着曾亦舟的脚步,一同往雨里走。

她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厚着脸皮去你家留宿一宿啦。”

狭窄的伞下,她和他仅有半步之遥。

他的嘴角微勾,弯起的弧度好看至极。他说:“你十六岁孤身一人跟我来久江市的时候,我就答应过梁叔、岑姨要好好照顾你,现在……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有那么一刹那,梁语陶觉得,冬夜里的雨,似乎也不是那么寒凉,那么漫长。

当雨丝打在身上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暖。

曾亦舟的公寓是一套复式,位于市郊,临近中环高架,少了市中心的喧闹,多了几分安宁。

公寓的一层是客厅,二层是卧室。

梁语陶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典型的单身公寓。所有的家装都是极为简约的风格,丝毫不拖泥带水,符合曾亦舟一贯简洁利落的作风。

梁语陶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座公寓,就被曾亦舟塞进了浴室里。想起刚才两人在公交车站的冲突,梁语陶也不好意思再拉着脸,只好乖顺地走进浴室里,将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再出来。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曾亦舟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来回。

“大晚上的还工作,天天盯着电脑屏幕你也不怕早衰?”她從沙发后面蹿出来,撑着脑袋盯着他的电脑屏幕。

他合上笔记本,键盘自带的灯光,在屏幕的闭合中归于昏暗。

曾亦舟笑道:“我可不像你梁大小姐,只需要干站着,就有一大堆人眼巴巴地,恨不得把什么宝贝都捧到你面前。”

“嘁。”她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曾叔好歹也是富一代,你再不济,也算是个富二代吧。”

“我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服装行业,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企业,现在竞争这么大,迟早都是要被淘汰的。”

曾亦舟父亲的情况她确实略有耳闻。

梁语陶十五岁那年,曾父的公司险些宣告破产。幸好那时有一家公司及时融资,他父亲才有机会力挽狂澜,最终幸免于难。

人类总是擅长避开不愉快的事,梁语陶也是同样。她故意调转了话题,问道:“对了,这些年曾叔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那……姜瑶呢?”

这个名字从梁语陶口中吐出来时,两人皆是一愣。梁语陶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问到曾亦舟的父亲,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曾亦舟的养妹——姜瑶。

曾亦舟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怎么忽然想起她了?”

梁语陶绕到沙发正面,在曾亦舟的旁边坐下。她低着眉眼,像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姜瑶好歹也是你的养妹,虽然她十三岁才搬到你家,但说起来,相比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我还是更喜欢她。不过话说回来,我前几天还给她打过电话,不过怎么都打不通。”

“她回远江市了,电话也换了。”曾亦舟说。

“怎么想到回去了?”

“你去美国的那年她就回去了。”

梁语陶皱眉,隐隐地,心中有些不安:“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走的那年,她出了车祸。久江市的医疗条件远没有远江市的好,我爸就把她带回了远江市。她大学也是在远江市读的,读的心理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远江市。”曾亦舟寥寥几语,就概括了姜瑶的一切。

梁语陶忽地别过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你……还准备娶她吗?”

“梁语陶,你在胡说些什么?”曾亦舟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语陶:“她不是你家的童养媳吗?”

“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这么说。”

曾亦舟笑出了声:“都二十一世纪了,哪里还有童养媳这一说法。”

“可我那时候老是听曾叔说,你们老家那边最信奉这些说法。他说,等姜瑶长大了,就是给你当媳妇的。你们从小就指腹为婚了,虽然姜瑶的父母死后,曾叔把她接过来当亲生女儿养,但实际上,你们还是得结婚的。”

曾亦舟无奈地揉了揉梁语陶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地嘲笑她:“梁语陶,你的思想怎么这么古板?”

梁语陶在心里默默想:“你不这样想,人家姜瑶可不见得。”

可惜,曾亦舟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天四处奔波,加上晚上还淋了雨,梁语陶刚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眼皮就忍不住耷拉了下来。

人总是向往温暖的地方,迷迷糊糊之间,梁语陶忍不住垂下脑袋,往曾亦舟的身边靠。曾亦舟正在整理明天开会需要准备的资料,梁语陶的头靠过来后,他生怕惊动了她,连按键盘的动作都轻微到极致。

她眯着眼睛:“曾亦舟,我偷偷跟你说个事。”

“什么?”

“其实我从小的时候就挺羡慕姜瑶的。”

他挑眉浅笑:“羡慕她什么?”

曾亦舟温柔的嗓音像是微小的电流,淌进梁语陶的耳朵,酥酥麻麻,引她入眠。

她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摇头晃脑好一阵:“我啊……从小就羡慕姜瑶有你这么一个哥哥,这样的话,到哪儿都能有人保护我。我还记得十六岁的时候,要是没有你,估计我早死了。”

闻言,曾亦舟的嘴角微扬,笑了起来:“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你还要什么哥哥?”

“对哦,好像也是……”

梁语陶憨憨地笑了一声,终于沉沉地睡了。

曾亦舟无奈地搖了摇头,放下手头的工作,将她打横抱起,送进二楼的卧室里。

食欲总是比睡意先一步传到人的意识里。

梁语陶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偷偷跑下楼,到厨房里去找东西吃。结果,她刚打开冰箱,就发觉一身居家服的曾亦舟站在厨房里。

梁语陶只得站直了身子,挠了挠蓬松的长发,厚着脸皮说:“曾亦舟,我饿了。”

曾亦舟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从厨房的砂锅里,盛了一碗粥给梁语陶。梁语陶如珍宝似的捧了起来,正打算开吃,却被曾亦舟拎着衣服扔进了浴室里。

“粥是刚煮的,还烫着,先去洗漱,凉了再喝。”

“好吧……”

在别人的屋檐下要伏低做小,这一点梁语陶还是懂的。

等洗漱完了,梁语陶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餐桌旁,一股脑地把粥喝了下去。皮蛋瘦肉粥的咸淡正好,白米新鲜清甜,梁语陶厚着脸皮再要了一碗。

喝饱了,梁语陶才撑着脑袋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在第三次环顾四周后,她终于说道:“曾亦舟,我记得你大学是学建筑的吧。”

“是啊。”曾亦舟从厨房里走出来。

梁语陶捧着脸颊,一本正经地皱着眉:“照理说学建筑的,建造过那么多的房子,对家里的装潢应该也特别讲究。但是你这儿,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比如?”

“我觉得这房子也太空了一点,就刚好缺一个人住。”梁语陶谄媚道,“就比如……像我这样的。”

曾亦舟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梁语陶整个人往椅子上一躺,直接装死:“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今天就赖在这儿了。”

“那我待会儿打电话给梁叔、岑姨,告诉他们你回来了,让他们把你打包带走。”曾亦舟从小就十分清楚梁语陶的软肋。

“千万别,千万别。”梁语陶听见曾亦舟要把父母叫来,火烧屁股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着靠近曾亦舟,低垂着眉眼,轻声哀求,“你也知道的,要是被我爸妈知道了,我铁定要被绑回远江市,再也回不来了。你看你都这么多年没见着我了,你忍心看你的小青梅回去过苦日子吗?”

梁语陶只差没挤出几滴眼泪了:“你也是知道的,从十六岁那年的那桩绑架案开始,我爸妈就一直派人盯着我,生怕再出事。所以,为了不让我爸妈发现我回国,我连银行卡都不敢刷。这几天,我天天都在吃快餐,又难吃又没有营养,都快饿死了。眼看着酒店的租期也要到了,你就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分上,行行好,收留我吧。”

“梁语陶,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他笑言。

“那我每天拉琴给你听好了。”说着说着,她就没了底气。大概是觉得这个报酬太没有分量,她又跑去玄关门口,抱了个琴盒,捧到他的面前。

她眯着眼睛笑,双颊旁的酒窝,像是深邃的漩涡。她把琴盒递给他,说:“我把我的‘柏欧特先抵押在你这儿,德国古琴,它的价值你也是知道的。毕竟是你送的。”

“没想到你还带着它。”

“当然啦。”梁语陶落落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没心没肺地笑,“某个姓曾的男人送的,我当然得时时刻刻地带着啦。”

曾亦舟又笑了,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眉眼里带着少见的温柔,如水一般澄澈。

只可惜,一向迷糊的梁语陶,根本不会看见。

【下期预告】

乐团聚会,得知暗恋的学长心有所属,梁语陶情绪低落。醉酒后的她手舞足蹈,只差编出个急急如律令来:“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曾亦舟忍俊不禁,说:“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曾亦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