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最主要核工厂遭袭背后

谢奕秋

4月11日，伊朗最主要的核工厂—位于中部小城纳坦兹的核设施，遭受强力攻击，损失惨重。伊朗副总统兼原子能组织主席萨利希，谴责相关敌对行动是“核恐怖主义”行径。

此前一天，伊朗总统鲁哈尼刚刚下令启动该核设施内的164台IR-6型离心机，加快生产浓缩铀。这大大突破了2015年伊核协议关于伊朗只能使用IR-1型离心机的限制。

在拜登政府与此次袭击撇清关系之后，外界的目光都落在以色列摩萨德身上，正如去年11月伊朗“核首席”法赫里扎德在德黑兰近郊遇刺身亡，被认为是摩萨德特工的作品。

近段时间以来，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袭船战，一直在半明半暗中进行。加上在叙利亚领土上频繁的空袭与反空袭，以色列实际上已经与伊朗陷入了准战争状态。

伊朗不再忍？

这次袭击最初被伊朗称为“意外”，或者说是一次停电“事故”。但当晚，德黑兰转变口风，承认“事故”是“恐怖”行为造成的。

伊朗外长扎里夫，在次日的议会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委员会会议上，将袭击纳坦兹的責任归咎于以色列，并警告伊朗将进行报复。但他也提到，伊朗与主要国家就重返伊核协议的谈判正在进行，需要避免“落入犹太复国主义政权设计的狡猾陷阱”。

似乎是为了干扰拜登政府的谈判进程，以色列国防军参谋长阿维夫·科哈维中将，罕见地给出了关于以色列参与此次袭击的强烈暗示。

他在纪念以色列阵亡士兵的讲话中说：“凭借巧妙的行动，过去一年是以色列公民所知道的最安全的一年……我们将继续采取行动，将权力和谨慎、决心和责任结合起来—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保障以色列的安全。”

言下之意，如果美国继续姑息伊朗，以色列将不惜亲自上阵，干几票大的。

纳坦兹核工厂，过去一直是以色列网军的目标。2010年，以色列在与美国的联合行动中，以震网病毒（Stuxnet）袭击了该工厂，据称摧毁了1000多台离心机。不到一年前，该地核设施疑似再遭袭击，但伊朗官媒低调报道。

最新的袭击，选在伊朗开始向纳坦兹的IR-6和IR-5离心机注入六氟化铀气体一天后。IR-6型离心机的铀浓缩效率，是第一代离心机的10倍。伊朗选在4月10日国家核技术日启动IR-6型离心机，并展出了133项核技术成就。

但英国《每日邮报》最近表示，伊朗组装新型先进离心机的能力，远未恢复到2020年7月纳坦兹核工厂爆炸前的水平。

据半官方的法尔斯通讯社报道，伊朗副总统萨利希今年4月6日说：“离心机装配大厅几个月前被敌人炸毁，但我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临时搭建大厅，以弥补失去的大厅。”伊朗试图将纳坦兹的敏感设施进一步地下化，并希望新的地下大厅明年能准备就绪。

然而，原本为了取代去年被炸毁之设施的新设施，也在4月11日遭到袭击。

伊朗伊斯兰议会议员哈达德，呼吁政府采取威慑而不是克制策略。他说：“当承诺被翻译成克制时，犹太复国主义敌人敢于发动更多的打击。”

德黑兰是否从此不再战略忍耐，还有待进一步观察，但是伊朗报复的行动不再停留于口号上，已是不争的事实。

4月13日，以色列船只在阿曼湾的阿联酋富查伊拉港附近遭到导弹袭击。同一天，伊朗军方发言人指责“以色列和美国”一周前在红海的吉布提海岸附近，用鱼雷攻击伊斯兰革命卫队的运输船“萨维兹”号。

以色列近年来袭击了多达数十艘伊朗船只。自法赫里扎德遇刺后，两国关系已经高度紧张，据报道伊朗试图拿以色列驻多国的大使馆“复仇”。

出于种种顾虑，伊朗、以色列过去很少公开承认这类事件。但最近有报道称，以色列近年来袭击了多达数十艘伊朗船只。自法赫里扎德遇刺后，两国关系已经高度紧张，据报道伊朗试图拿以色列驻多国的大使馆“复仇”。

纳坦兹地下

伊朗原子能组织前主席达瓦尼4月12日透露，以色列前一天袭击纳坦兹核设施的目标，是位于地下40至50米处的一座变电站。

这位现供职于伊朗议会能源委员会的官员强调，这样的行动需要数年时间准备。他说“敌人的设计非常利索”，去年7月的袭击即是用偷运到组装离心机现场的炸药实施的，当时炸药被埋在一个被带进设施的重型桌子里。

但他没有点出最新袭击的具体手段，只是泛泛地称，攻击是借助“网络、被破坏的设备或特工的破坏”进行的。而据《耶路撒冷邮报》报道，最新的袭击是通过一个被偷运到该设施并被远程引爆的爆炸装置实施的。

达瓦尼解释说，在2012年福尔多核设施发生的类似袭击事件中，圣城库姆市的电力线路因爆炸而被切断，因此他们预料到了这样的袭击，并储存了3个月的发电燃料，以防发生这样的事件。

达瓦尼本人在2010年的一次未遂暗杀中幸免于难，那次暗杀中，骑摩托车的男子在他的汽车侧面安装了炸弹。另一名核科学家马吉德·沙赫里亚里，在当天的类似袭击中丧生。据报道，达瓦尼还与遇刺的伊朗首席核科学家法赫里扎德关系密切。

伊朗政府发言人阿里·拉比埃4月13日表示，最新的袭击“不是外部袭击”，已经确定了一名“叛徒”，并称“正在采取必要措施”。

同一天，伊朗议会研究中心负责人阿里雷扎·扎卡尼披露，这次袭击成功破坏了配电系统和通往离心机的电缆，并损坏了“数千台离心机”，导致“大部分铀浓缩设施”无法工作。《华尔街日报》补充说，电源遭破坏可能导致离心机减速过快，从而损坏或摧毁离心机。

扎卡尼还声称，一些设备被送往国外，“返回时携带了300磅炸药”，炸药被放在一张桌子里。这与达瓦尼关于去年7月纳坦兹另一处核设施遭袭的说法类似。

这名议员对核设施被偷袭表示愤慨，并呼吁将铀浓缩提高到60%作为回应。

《纽约时报》援引两名情报官员的话报道，在据称是由以色列实施的行动中，爆炸物被用来彻底摧毁纳坦兹铀浓缩设施的内部电力系统；爆炸对现场造成严重破坏，恢复工厂生产可能需要至少9个月。

一些以色列前安全官员对泄密事件表示担忧，摩萨德前负责人丹尼·亚托姆说：“如果这件事确实是涉及以色列的行动的结果，那么这次泄密是非常严重的……这不利于以色列的利益，也不利于打击伊朗获取核武器的企图。有些行动必须蒙在鼓里。”

亚托姆警告说：“一旦以色列官员被引用，就会迫使伊朗人进行报复。”但伊朗官员淡化了这次袭击的重要性，几名官员强调，受到冲击的离心机是第一代机器，将被更先进的离心机取代。

伊朗常驻国际原子能机构代表卡泽姆·加利巴迪声称，尽管外国媒体有相反的报道，但纳坦兹的铀浓缩活动并未停止。

美国想抽身

就在4月11日纳坦兹核工厂被炸当天，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开始对以色列为期两天的访问。访问行程是早已安排的，《华尔街日报》说，拜登政府没有收到有关袭击的事先通知。

与此同时，伊朗外长扎里夫向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投诉，称袭击事件是“核恐怖主义和战争罪”。扎里夫说：“美国总统大选后，以色列旨在阻止伊核协议重启的努力，最初体现在威胁上，现在这些威胁已经成为现实。”这位外长补充说，伊朗已加快对美国制裁的报复进程。

在4月13日与来访的俄外长举行的联合记者会上，扎里夫说，以色列对纳坦兹核设施的攻击是一场“非常糟糕的赌博”，这将加强德黑兰与主要大国的谈判，以恢复伊核协议。在日前的谈判中，英国、德国和法国都对伊朗做了较大让步。

然而，与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有关的《伊朗凯汉报》发表分析文章，呼吁政府退出维也纳的核协议谈判，并惩罚以色列，认为这才是“对敌人邪恶计划的果断和威慑性的反应”。

其实一段时间以来，德黑兰已不再遵守伊核协议，并限制联合国核查人员进入它的几个核设施。它还鼓动亲伊朗的伊拉克民兵袭击驻伊美军，间接导致拜登在2月下令空袭叙利亚境内亲伊朗民兵所在地的一处建筑。那次空袭造成20多人死亡。然后拜登取消了第二次袭击，因为在第二个目标附近发现了妇女和儿童。

为了向伊朗示好，拜登已经停止了对沙特和阿联酋的军售，还推翻了特朗普将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叛军定为恐怖组织的做法。但德黑兰坚持要美国先行结束对伊朗的所有制裁。

拜登仍然希望与伊朗务实派总统鲁哈尼达成某种默契，后者曾在2月份被伊朗议会谴责不愿扩大核活动。为了向伊朗示好，拜登已经停止了对沙特和阿联酋的军售，还推翻了特朗普将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叛军定为恐怖组织的做法。但德黑兰坚持要美国先行结束对伊朗的所有制裁。

最后的机会很可能稍纵即逝。伊朗总统选举将于6月18日举行，早年曾担任伊朗核谈判首席代表、后担任两届共8年总统的鲁哈尼，被预计即将交班。他和议长卡利巴夫、最高领袖的顾问拉里贾尼，最近分别会见了来访的韩国总理丁世均。后者前来谈判伊朗释放所扣韩国船只，以及伊朗资金在韩被冻结等事宜。

44年来伊朗首次接待韩国的高官访问，透出一种政局将变的不寻常信号。这与以色列两年内的第四次大选仍没能顺利产生新一届执政联盟，相映成趣。

美以关系也正在发生嬗变。《耶路撒冷邮报》4月9日一连三篇社评攻击拜登，标题赫然是《拜登和以色列之间不可避免的摊牌还有多久》《拜登带回来了奥巴马的团队，让以色列退守》《拜登爬回到伊朗画的核协议棋盘》；内文细数对拜登政府的失望，包括其称约旦河西岸为“被以色列占领”，解除对要调查以色列战争罪的国际刑事法庭法官的制裁，停止对同意和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国家的一些承诺，重启为巴勒斯坦难民提供救济金，等等。

拜登的注意力，也越来越多地被其他地方的紧张局势吸引走。他在上任后第二次与普京的通话中，对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突然增兵表示关切，敦促普京“缓和紧张局势”，还提议与普京在第三国会面。稍后，拜登宣布驻阿富汗美军将于今年9月11日前撤出，比特朗普宣布的撤軍截止日期推迟了4个多月。塔利班则暗示，如果美军在5月1日之后继续驻扎，塔利班或将再次袭击外国军队。

塔利班经常说，美国有手表，但他们有时间。鉴于美国愈发从大中东抽身的趋势，以色列任期不稳定的政府放弃幻想，提早进入与伊朗政权厮杀的角色，破坏德黑兰通过又一个伊核协议获得经济解绑的机会，也就不奇怪了。只是，疫情肆虐下，以色列人靠世界第一的疫苗接种率争取来的经济复苏优势，会不会在与伊朗你来我往的武斗中消磨殆尽？

拼到最后，以色列是不是也被迫亮出自己的核弹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