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殇：日本核污水排海之争

屈琦

悬在日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应斩向全世界。

近日，日本决定将核污水排入海洋，引发国际社会强烈关注。“排污入海”不仅仅是日本国内的问题，还会污染整个太平洋，甚至影响全球海洋生态和环境安全。

十年前，“3·11”大地震引发巨大核灾难;如今，核废水问题不仅折磨着日本，还为世界未来的环境安全笼上了一层阴影。

“3·11”大地震引发福岛核灾难

核废水处理成难题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3·11”东日本大地震，并引发巨型海啸，并上万人死亡。由东京电力公司运营的福岛第一核电站因海水灌入发生断电，其4个核反应堆中有3个先后发生爆炸和堆芯熔毁，造成灾难性核泄漏。至今，福岛核电站周围仍然无法正常住人。根据各方估计，从发生之时起，要最终清除该站事故后果和拆除反应堆，需要大約40年的时间。

核废水处理，是福岛核事故善后处理中的一个重大难题。当前，东京电力公司采用“边截流边治理”的方式处理核废水问题，一边在核电机组厂房周边设置地下汲水井，用截流的方式减少地下水流入，一边使用“多核素去除设备”用于清除核废水中的放射性物质。由于现有技术无法有效去除核废水中具有放射性的氚，含氚污染水被存储在大型储水罐内。

据日本媒体报道，现在每天新增的核废水约为140吨。东京电力共准备了约1000个储水罐，总容量约为137万吨，目前九成已装满，所储存的处理过的废水超过120万吨，预计2022年夏季达到极限。

储水罐容量即将达到极限，迫使日本当局必须推出解决措施。早在2020年，日本政府就计划将核废水排放入海。2020年10月下旬，日本政府就提出排污入海的计划，消息一出，立即遭到民众激烈反对。当月末，日本政府表示，暂不做出最终决定。

2021年3月，日本大地震10周年之际，日本首相菅义伟赴福岛县视察。当再次被问及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污水处理问题时，他重申了尽快做决定的立场，“核污水的储存罐不断增加，存放场地愈发紧张，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不应该总是推迟做决定，将在恰当的时候负责任地做出决策。”

日本决定排污入海

当地民众集会抗议

4月9日，日本政府基本决定将核污水排入大海。4月13日，日本召开相关阁僚会议，正式决定向海洋排放福岛第一核电站含有对海洋环境有害的核废水。日本首相菅义伟在会中表示，处理核废水是废炉无法避免的课题，在确保安全与做好负面观感对策的前提下，排放入海是最现实的判断。

日本政府要求经营福岛第一核电厂的东京电力公司，以2年后排放核废水为目标，设置所需设备、进行相关准备，同时要求在排放时将氚的浓度稀释到国家标准的四十分之 一。

日本政府表示，处理后的核污水内放射性物质氚的含量仅为世界卫生组织饮用水标准下的七分之一。政府将请当地政府和水产行业人员等也加入其中，加强对排放前后氚浓度等数值的监控体制。日本政府并将协助渔民促销产品、吸引观光客等;若仍因负面观感导致损失，将由东京电力公司赔偿。相关部会将设立新的会议，以在必要的时候机动实施追加对应措施。日本首相菅义伟此前保证，将“会对外清楚说明”排放核辐射污水的安全性，并保证“这个做法不损害日本渔业的利益”。

尽管政府做出了一系列承诺，但民众并不买账。排核污水入海的决定，引起了民间强烈的谴责。

4月12日，福岛县民众自发举行集会，打出“反对含氚废水排入海洋”“海洋在哭泣”等标语，希望日本政府不要单方面强行决定。据组织此次集会的民间环保团体统计，福岛县内59个市町村议会中有41个市町村议会不赞成排核污水入海的方案。截至2020年12月，该环保团体已经收集到45万份日本民众签名，反对将福岛核电站的核污水处理水排放入海洋。

在东京首相府外，当地民众也举行了集会，反对向大海排放核废水，要求日本政府和东电承担起责任。

环境保护团体FoE Japan等多个日本市民团体也向经济产业省提交了在国内外收集的反对排放入海的签名，要求政府将处理水长期保管在第一核电站厂区内的储罐中，或者用水泥等固化。签名共约6.4万份，来自包括日本在内的88个国家和地区。FoE Japan事务局长满田夏花要求政府撤回排放污水入海决定，认为这是未进行充分讨论的“粗暴的决定方式”。接下签名的经产省负责人表示“将带回去并传达”。

日本政府就处理水表示若在储罐中长期保管，会妨碍取出熔落核燃料等反应堆报废作业。对此，市民团体“原子能资料情报室”联合代表伴英幸指出，“虽然说着反应堆报废是为了（灾区）重建，但渔业等却遭受损失，那么就不是（真正的）重建”，强调应该修改熔落核燃料取出计划本身。

日本市民团体“全国核爆受害者第二代团体联络协议会”4月12日宣布，已向首相菅义伟和6名相关阁僚发送了请愿书，要求不要将废水排放入海。长崎市62岁的崎山升会长表示“东电和政府应该摸索陆上管理污水的方法”。

在日本政府正式决定排福岛核污水入海后，日本全国渔业协会联合会会长岸宏表示“非常遗憾，难以容忍”，并予以强烈抗议。福岛当地渔业从业人员也向日媒表示，“一直苦恼核事故带来的负面评价，这十年努力全都白费了。”

核废水对世界环境安全造成威胁

排放核污水入海，不仅影响日本当地民众，还会在世界范围内造成恶劣影响。有日本学者指出，福岛周边的海洋不仅是当地渔民赖以生存的渔场，也是太平洋乃至全球海洋的一部分，核污水排入海洋会影响到全球鱼类迁徙、远洋渔业、人类健康、生态安全等方方面面，因此这一问题绝不仅仅是日本国内的问题，而是涉及全球海洋生态和环境安全的国际问题。

有环保团体指出，日本此举可能违反了国际法。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所有国家都有保护和保全海洋环境的义务”。为避免发生跨境环境灾害，“应采取所有必要措施”。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还写明，相关国家在“出现海洋环境因污染而遭受损害的紧迫危险的情况”等之际，应通报国际机构和相关国家。《防止倾倒废物和其他物质污染海洋的公约》也是一项法律依据，作为签约国，日本也应遵守“在其内水和外水不得倾倒和焚烧废物或其他物质”的规定。

由于福岛核废水排泄处位于日本东海岸，又处于日本暖流末端，这一暖流是自南向北的强洋流，核废水会由此到达加拿大和美国，绕北太平洋一圈后，到达中国台湾等地，不到半年时间，整个太平洋就都会面临高辐射威胁。

韩国媒体指出，被污染的海水只需220天就会抵达济州岛，400天后就会到达韩国西海岸。德国南极海洋机构警告，若日本将所有废水排入海中，不到半年，整个太平洋都将面临高度辐射威胁，包括美国。届时，不仅沿海居民会直接受到伤害，海洋环境和生物亦会遭到污染，最终对人体造成二次伤害。

分析人士指出，浩瀚的海洋的确可以稀释放射物剂量，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将总量可观且具有较长半衰期的各类放射性物质释放进入全球水循环系统的先例。诸多科学家与环保组织均表示，由于核废水的巨大体量和现有技术的有限，无法完全预知排放的废水将给海洋环境和人类安全造成什么潜在伤害。

为了安抚国际社会，日本政府极力宣传排放的安全性。东京电力一名负责人甚至在采访中声称，这些核废水即使每天喝2升，也不会对身体健康造成损害。然而，这些说法完全不能令人信服。

核辐射的危害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据介绍，核辐射既能杀伤细胞，又有诱变的作用，可能诱发细胞癌变或基因突变，导致生物畸形等。短时间内，摄取剂量一旦超过100毫希沃特，人体就会受到伤害，如果超过4000毫希沃特，将会直接导致死亡。

根据日本专家的研究，核废水中的主要污染物是氚等多种放射性物质，它们各自的半衰期有所不同。氚的半衰期约为12.43年，铯-137的半衰期是30年，锶-90半衰期是29年，它们的危害都不是短时间内能消除的。此外，这些放射性物质很容易进入海洋沉积物，被海洋生物吸收。它们不仅对人类具有潜在的毒性，还能以更持久和更复杂的方式影响海洋环 境。

太平洋的生物是世界各大洋中最为丰富的，生物量占世界大洋的50%以上。太平洋动物种类为其他大洋的3至4倍，仅印度尼西亚各群岛海域就已知有2000多种鱼类，热带太平洋软体动物门区系超过6000种，石珊瑚类超过2000种。

俄罗斯科学院远东分院太平洋海洋研究所实验室首席科研员、生物学博士弗拉基米尔·拉科夫指出，这些核废水即使经过净化，如果被排到海洋中，仍可能导致放射性同位素留存在包括鱼类在内的海洋生物体内、继而在人体内积累。

联合国人权特别报告员马科斯·奥雷拉纳在推特上发文称：“多核素去除设备无法去除水中的氚。虽然一些科学家说它的辐射非常低，但其他科学家警告说，人们低估了氚的危害，它给人类和环境带来的风险将持续超过100年。”

国际防止核战争医师协会德国分部联合主席亚历克斯·罗森2020年批评道：“如果将这些物质释放到海中，它们很可能会在海底的动植物中被发现。它们会在鱼类、海鲜和藻类中积累，并很快就会通过海洋的食物链到达消费者的盘子里。”

排污入海并非唯一退路

多次泄露透支国际社会信任

福岛核废水，的确是悬在日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是，向海洋中倾倒污水，无异于将这把剑斩在了全世界的脖颈上。事实上，排污入海并非是日本唯一可选择的解决方案。

有专业人士指出，再生产和使用更多储水罐，完全可以储存核废水。东京电力称没有土地修建新储水罐。但事实是，福岛核电站周边有大量因辐射而不宜居住的区域，人员都已被转移，有大量土地可用。

日本国内民间组织“核能市民委员会”也提出，采用“大型储存罐在陆地上保管”或“用灰浆凝固处理”，是现有技术下解决核污水问题的最佳方式。这对日本来说，是“愿不愿”的问题，而非“能不能”的问题。

日本向海洋中排放核污水，已经不是第一次。2011年4月4日，东京电力公司就曾将内含低浓度放射性物质的1.15万吨污水排入大海。时任内阁官房长官的枝野幸男说，这样做是“别无选择”。东京电力公司方面曾称，已对这些核污水进行了过滤，去除了锶、铯等高放射性物质，剩下了相对难以去除的氚。但据外媒报道，2018年时，东电迫于渔民质问等压力，曾承认核废水除了含有氚，还有其他放射性物质。

2013年8月，日本福岛核电站发生严重泄漏。据日本媒体报道，核厂储存槽泄漏出约300吨高度污染的核辐射水，“可能已经流入海洋”。这是核灾危机发生以来最严重的辐射废水外泄事件，日本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将该问题升至国际核能事件分级表第3级“严重事 件”。

2013年10月，含有放射性物质的废水从福岛第一核电站蓄水罐群周围的多处防漏围堰内溢出。经检测，从核电站港湾外连接外海的排水沟中采集的水样中，锶等释放β射线的放射性物质，最高辐射值每升的辐射强度已经高达14万贝克勒尔。这是有史以来此处检测到的辐射强度的最高值。

2014年4月14日，东京电力公司宣布，福岛第一核电站再次发生泄漏事故。高浓度核废水被误送至其他厂房，约200吨核废水泄漏至地下室，原因是平时不使用的水泵被打开。该公司称，泄漏的是冷却反应堆后产生的高浓度废水，由于处于清除铯等放射性物质之前的阶段，每升废水中含有数千万贝克勒尔的放射性铯。

每一次事故发生后，东京电力公司相关负责人都进行了“诚恳的道歉”，但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核污水多次泄露和排放，对周边国家人民造成极大困扰。日本所谓的“安全承诺”，也因其不负责任的行为而显得虚伪单薄。

多国强烈谴责

日本强行排污“失道寡助”

日本向海洋排放核污水的决定，引发国际社会的震惊和强烈谴责。这种行径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作為日本邻国的韩国，对核污水被排放入海，一直保持密切关注。4月13日，韩国政府就日本的决定表示深表遗憾，并称将采取一切可行措施保护韩国公民的安全。国务调整室室长具润哲表示，政府敦促日本透明公开福岛核污水处理信息，并让国际社会对处理措施进行科学验证。

4月13日上午，在日本驻韩大使馆前，韩国“首尔青年气候行动”和“青年多乐”等多个团体举行记者会，抗议日本政府决定将核废水排海。集会者打出标语，并高呼“核废水排海，绝对不行”“大海不是垃圾桶”“立即停止排放核废水”等口号。记者会结束后，集会者还将抗议书函扔向日本大使馆。

4月14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就日本决定以海洋排放方式处置福岛核废水一事，向日本驻韩大使相星孝一表示忧虑。文在寅表示，韩日两国地理位置相近，韩方对日本排废入海决定深感忧虑，并嘱咐相星孝一向日本政府转达韩方立场。此外，文在寅当天上午在青瓦台主持会议时，指示各部门积极研讨向国际海洋法法庭申请临时措施或提起申诉。

朝鲜方面也对日本的行径表示不满。朝鲜中央通讯社4月15日晚针对日本政府决定将核废水排放入海一事发表评论说，这是严重威胁人类健康安全和生态环境的不可容忍的犯罪行为，朝鲜敦促日本立即取消有关决定。评论强调，对与日本隔海相望的朝鲜来说，这是关系到朝鲜人民生命安全的重大问题。朝鲜敦促日本正视朝鲜人民义愤填膺的对日情绪，立即取消有关决定。

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13日在俄外交部网站发布声明称，对日本政府决定以海洋排放方式处置福岛核电站事故核废水一事感到担忧，并希望日方详细阐明相关计划。声明表示，俄方希望日本政府表现出应有的透明度，期待日本對与排放核废水一事有关的所有方面进行更详细的解释。声明说，希望日方尽一切责任处理这一重要问题，采取适当措施最大程度地减少对海洋环境的不利影响，不给其他国家的渔业等经济活动造成困难。

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于当地时间4月13日发表声明表示强烈谴责，并称这一决定是对国际海洋法和福岛、日本以及亚太地区民众人权的漠视。绿色和平组织全球总干事詹妮弗·摩根还在声明中指出，在整个地球尤其是海洋面临诸多挑战与威胁的今天，日本政府及东京电力公司一意孤行的决定令人愤慨。摩根表示，日本的这一决定违反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所规定的法律义务，必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遭到强烈抵制。

太平洋岛国论坛4月14日表示对日本政府将福岛第一核电站核废水排入大海这一决定深表关切，并呼吁日本政府重新考虑这一计划。太平洋岛国论坛秘书长梅格·泰勒当天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根据国际法要求以及2020年12月召开《南太平洋无核区条约》缔约方会议时重申的精神，日本应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避免福岛核废水对包括南太平洋无核区在内的太平洋地区造成危害，而日本目前显然并未采取足够措施解决这一问题。

联合国有毒物品和人权问题特别报告员马科斯·奥雷利亚纳、联合国食物权问题特别报告员迈克尔·法赫里、联合国人权与环境问题特别报告员戴维·博伊德4月15日发表联合声明，表示日本政府的这一决定非常令人担忧，因为上百万吨被污染的水排入大海后可能会对许多人的生命和整个环境造成严重影响，从而对有关人权的保障构成极大威胁。

中国外交部连续多日对日本排放核废水的行径表示谴责。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4月16日表示，日本政府企图置国家道义与责任于不顾，完全是将包括日本百姓在内的人类子孙后代的健康安全视同儿戏。“我要强调的是，核废水排海不能成为第一选项，更不能成为唯一选项。日本应对全人类负责，对子孙后代负责，重视并重新审视，收回错误决定。”他说，日本应该诚恳面对各国的一致反对的声音，自觉接受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实质参与和监督，让福岛核废水处置问题完全在阳光下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