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中的东夷文化符号
2021-05-21杨阳郭俊峰
杨阳 郭俊峰
编者按:《札记·王制》记载:“东方曰 ‘夷。”山东地区即是古代东夷族的聚集地。根据文献记载,东夷族是一个崇拜鸟的民族。所以,历史上又称这一带的古代居民为鸟夷。正如《大戴札记·五帝德》曰:“东方鸟夷民。”而在现实的考古发现中也印证了上述观点,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等遗址中都发现了以鸟为题材的文物标本,鸟的形象在陶器、骨器、玉器、青铜器和金银器中的出现频率极高,这些鸟的形象丰富多变,生动鲜活:既有立体圆雕的鸟,也有雕刻在器物上的鸟形纹饰,还有外形为鸟的盛器或容器。不仅有现实存在的鸟,还有神话传说中虚幻出来的神鸟,充分体现了这一时期先民对鸟的高度崇拜。济南市考古研究所在20余年的考古发掘中发现了一些带有鸟形纹饰或鸟形器物的文物标本,为研究东夷文化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信息。这些标本具有重要的文物价值和历史价值。
东汉许慎在《说文》中说:“夷,东方之人也。”据《竹书纪年》和《后汉书》中《东夷传》记载,夷有九种。用最大的数字九来表示说明夷人数量之多。在考古发掘取得的资料中,认定东夷文化发源于鲁中泰蒙山区(今山东省中南部),是华夏文明重要源头之一,自新石器时代开始一直到西周中期结束,东夷人创造的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岳石文化等在亚洲古文化的发源与交流中都处于较为重要的地位。①东夷是汉族的族源之一。东夷各部落图腾各异,以龙、蛇、凤、鸟、太阳为主,尤以鸟类图腾占比较大。在东夷文化早期出土器物中,乌形纹饰或乌形器物多出现在祭祀礼器或陪葬明器上。
济南市考古研究所藏带有鸟类元素的早期文物数量不多,但时间跨度很大,从大汶口文化时期一直延续至西汉。这些文物种类丰富,器型优美,件件都代表了当时高超的工艺水平。通过勾勒刻画不同鸟类形象,东夷先民将其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融入其中,体现了如琢如磨的工匠精神和对未知世界的大胆探索,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具体介绍如下:
大汶口文化晚期 大口尊(图1)
2018年泰安市宁阳县于庄东南遗址出土。口径32、高62厘米。一侧口沿下部有组合式刻划符号(或称为“图像文字”),与安徽蒙城尉迟寺出土大口尊上的刻划符号一般无二。这组符号由三部分组成:上边是一轮“太阳”,下边是一座高“山”,中间为一展翅翱翔、奔向太阳的飞鸟,暂将其认定为“日鸟山”文字合体。
大口尊(亦称“大口缸”“缸形器”)是新石器时代晚期广泛分布于長江、黄河中下游的一种典型陶器,在湖北屈家岭、石家河,上海松泽,杭州良渚,河南仰韶和山东的莒县陵阳河、诸城市前寨大汶口等诸多文化中均有发现。②大口尊常用作儿童葬具。据现有考古资料统计显示,山东地区带有刻划符号的大口尊主要发现于大汶口文化晚期;常见于大中型墓葬中,形制、位置突出,带有明显礼器色彩。
这件大口尊是近年来大汶口文化首次发现、同时也是鲁中地区大汶口文化核心区域首次发现的带有刻划符号的大口尊,对研究该区域的文明发展、大汶口文化时期的文化传播以及中国早期文字起源具有重要意义。就出土位置来看,此件大口尊出土灰坑之中,对研究大口尊的性质和用途提供了新的实证资料。
龙山文化时期 鸟喙形陶鼎足(图2~图6)
2004~2005年章丘马安遗址出土。
图2:残长8.2、宽6.5、残高约6.7、残径7.0、边腰弧长约9.0、厚约0.7厘米,重91.93克。双眼在距离残下底尖部约4.1厘米,左右水平相距3.3厘米之处横置,眼孔径1.6 ~1.7厘米,透眼。双眼正中有竖直的一道刻纹,又手工作数道斜指掐附加堆纹,酷似乌的喙部鼻冠。
图3:残长11.4、残宽8.5、边腰弧长约14.3、高约4.7厘米,重151. 77克。双眼在距离下底尖部约7.0廑米,左右水平相距2.5廑米之处横置,眼孔径约1.7 ~1.9厘米,左右眼均为镂空透眼。双眼中间有竖直的一道刻纹,又手工作数道斜指掐附加堆纹,酷似鸟的喙部鼻冠。
图4:长11.9、宽9.3、边腰弧长约15.3、高约6.8厘米,重386克。双眼在距离下底尖部6.9厘米,左右水平相距3.4厘米之处横置,眼孔径约2.0~2.1厘米,左右眼均为盲眼。双眼中间有竖直的一道刻纹,又手工作数道斜指掐附加堆纹,酷似乌的喙部鼻冠。
图5:长10.5、足径5.1~5.5、边腰弧长约12.3厘米,重160克。双眼在距离下底尖部8.5厘米,左右水平相距1.3厘米之处横置,眼孔径约1.1~2.0厘米,盲眼。双眼中间有竖直的一道刻纹,又手工作数道斜指掐附加堆纹,酷似乌的喙部鼻冠。
图6:残长11.7、残宽6.8、残高4.4厘米,重248克。无眼,中间有竖直的一道刻纹,又手工作数道斜指掐附加堆纹,酷似乌的喙部鼻冠。
鸟喙形足鼎,是新石器时代晚期山东龙山文化时期特有的一种象形足鼎。其足造型似鸟或鸟喙,因此得名“鸟喙形鼎足”,也叫“鸟首型鼎足”。鸟喙形鼎足仅见于龙山文化,是其最典型的代表器物。鸟喙形足鼎,以山东地区分布最为广泛。此外,与山东省相邻的河南雀东北部,以及河北、安徽等部分地区也有发现。与东夷文化分布范围比较吻合。
关于龙山文化时期“鸟喙形鼎足”的造型,“双眼”的和“无眼”的都很常见,少数还有“素面扁平”的。“带眼睛”的又细分为“盲眼”(未钻透的假眼)的和“透眼”(钻透的真眼)的两种。此外还有“有鼻梁”和“无鼻梁”之分,类型十分丰富。
商 高冠凤鸟纹骨笄(图7)
2010 ~2011年济南大辛庄商代遗址出土。长8.09、最宽2 .13、厚0.19~0. 76厘米。用整块动物肢骨打磨雕刻而成,牙黄色。器型扁平。笄首图案为一立体站姿高冠凤鸟,身形挺拔,目视前方,神态安逸(从其喙部特征来看,也像鹦鹉)。锯齿状长冠向后高耸卷曲,像戴了一顶高高的帽子。喙部稍向下弯,呈钩状。鸟身饰三道弦纹,代表羽毛。足部呈梯形,立于笄体上方。尾部自然弯曲下垂,尾端尖长锋利。笄体残,残面为一平滑斜断面,应为利器所致。
该纹饰造型夸张,从整体比例来看,高高的头冠占据了整只鸟的1/2,具有典型的商代特征。与妇好墓中出土的其中一只鸟形骨笄极其相似。虽没有证据证明这支同款骨笄是来自王都,但至少说明早在商代,济南地区就与殷墟关系密切。
商 鸱鹗铜提梁卣(图8)
2010 ~2011年济南大辛庄遗址出土。长16.1、宽12.5、高18.0、足短间距3.19、足长间距6.83、足径2.48厘米,重2.056千克(含液体)。整器椭圆,大口,盖为首,器为身,绳纹提梁,盖、体设计成子母口,盖顶有一菌状柱钮。该卣为合范铸造,外形是两只相背式大腹鸱鹗,圆眼炯炯有神,勾喙尖锐锋利,腿足粗壮有力,凛然威武,气场十足。腹部饰浮雕卷云纹,将鸱鹗的羽翅形象地勾勒出来,那流畅的曲线更似云朵般轻柔飘逸。通体纹饰融线雕、平雕、浮雕于一身,造型灵动,栩栩如生,十分精美。
卣自商代早期开始铸造,盛行于晚商至西周早期,西周晚期以后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该卣盖与器体封闭十分严密,轻轻晃动,可以听到其中内存液体的声音。我们期盼在打开的一瞬间能闻到300 0年前的玉液琼浆那醉人的酒香。这件精美的商鸱鹗铜提梁卣不仅是一件实用器,更是商代晚期难得的青铜艺术珍品。
“鸱鸮卣”就是“猫头鹰造型的酒器”。猫头鹰在商代地位尊崇,是商人心目中的战神。商人尚武,征战频繁,除了例行占卜测算,每次出征前必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祈求战争胜利。仪式上总少不了鸱鹗的身影。因此,带有猫头鹰纹饰的器物堪称商代的国宝重器。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济南大辛庄遗址在商代的重要地位。
不同于饕餮纹(兽面纹)的阴森恐怖,这件铜鸱鹗卣外形呆萌可爱,自带萌宠光环,堪称 “史上最萌文物”;更有人将其称为商代版“愤怒的小乌”,给严肃的商文化带来了一丝活泼与灵动。这也是全国现存为数不多的商鸱鹗铜提梁卣之一,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商凤鸟纹铜觯(图9)
2010 -2011年济南大辛庄遗址出土。高18.6、宽11.1、盖高7.0、盖径9.1~10.4、口长径8.5、口短径7.5厘米。腹长径11.4、短径10.1、底长径7.5、底短径7.1厘米,重0.95千克。椭圆形口,束颈,鼓腹,圜底,高圈足。盖面和器体、圈足均匀分布4道凸起的扉棱。盖顶部饰菌状柱钮,以扉棱为界饰四组凤乌纹,两两相对。口沿以下饰一周三角形蕉叶纹,颈部饰夔龙纹,腹部飾两两相对的凤鸟纹,均以云雷纹为地。圈足饰夔龙纹,以扉棱为中心两两相对。合范铸造而成。
青铜觯分为扁体和圆体两种类型,一般形制为侈口,束颈,深腹,圈足,带盖。③觯是商周时期常见的饮酒器,也是礼器中的盛酒器之一,兼具实用器和礼器两种用途。这件器物的铸造时代为商代晚期,造型小巧精致,线条优美流畅。
商代青铜器纹饰多样。而凤鸟纹作为主纹常见于各类青铜器,说明了当时凤鸟崇拜已深入人心,在当时能使用如此精美的青铜器,墓主的身份地位必定尊贵异常。
商 孔雀石鸟形饰(图10)
2010~2011年济南刘家庄遗址出土。长3.8、宽3.0、厚0.8厘米,重26克。孔雀石材质,通体绿色,抛光。孔雀石特有的环状纹带清晰,层次分明,酷似孔雀尾羽。器形扁平,呈鸟形,线条圆润流畅。乌首较大,尖喙,双目突出呈圆形,翅膀展开,上饰卷云纹,分尾,尾上有数道阴线表示羽毛。整体酷似玄乌(燕子),也像鹰或鸱鹗。身体中部一圆形穿孔,腹下一长方形凸起。孔雀石是当时的珍贵宝石品种之一,从器物本身光滑圆润的状态和磨损程度来看,这件配饰应为墓主生前心爱之物,时常佩戴把玩。也有可能是族徽标志或者象征军权的印信凭证。
济南大辛庄遗址商代墓葬中共出土了高冠凤鸟纹骨笄、凤鸟纹铜觯、鸱鹗铜提梁卣各1件;刘家庄遗址出土了商代孔雀石鸟形饰1件。种类包括发饰、酒器和配饰,可见“鸟”是当时广为流行的一种纹饰题材,也反映出商代先民对鸟的崇拜。
战国 彩绘陶斗形器(图11)
2018年济南章丘孙家东遗址出土。总长19.5、总宽9.5、高10、口径8.5、底径7.5厘米、乌首长3.1、柄长7.5、柄宽4.4~5.5厘米。斗部敛口,方唇,折腹,圈足较高,一侧腹上部为立体鸟首,对侧设较宽的长梯形曲柄作尾。器身饰有红彩,鸟首上绘出头部轮廓及圆眼,斗上腹绘三角雷纹,尾上绘网格纹,整体呈现出乌形,造型立体生动。此器型名称目前尚无定论,暂将之称为“斗形器”,现有“瓒”“爵”两种不同释读,因此,斗形器也可称为爵或瓒。其形制都是一种有首的长柄挹酒(水)器。
目前所见斗形器数量较少,西周中晚至春秋时期多为青铜质,见于关中(西周)及山东地区(春秋);战国时期,漆木质较多流行于楚地,少量陶质见于河南山东地区。器型方面,西周中晚期主要部分为斗形杯加曲柄,有的柄对侧有鋬;东周时期鋬多为鸟首形,以柄作尾,甚至在腹侧加翅,使整器呈鸟形。
斗形器与勺、斗等器形制相近。《说文解字注》引郑注《周礼·考工记》: “勺,尊斗也,斗同枓。”可知至少在东周以前无论勺、斗或是斗、枓之间,其形制特征大同小异。
西汉 铜錞于(图12)
1999~2002年济南章丘洛庄汉王陵陪葬坑和祭祀坑出土。通长25.8、通宽22.6、通高48.3厘米,重15.944千克。整器呈扁圆筒形,圆肩,束腰,上粗下细,顶部置环钮,用于系绳悬挂,椭圆形平口微敞。腔体下部两面均饰一笔勾勒的阳线鹰纹。
錞于是我国古代铜制打击乐器,可单独演奏;始于春秋战国时期,盛行于西汉。在战争中,錞于常与鼓配合,多用于战阵,指挥进退。成语“击鼓而进,鸣金收兵”中的“金”指的就是錞于。
这件铜錞于图案奇特,极富创意,在国内已发现的錞于纹饰中极为罕见。且正反两面一笔鹰纹还存在些许差异,不仅身形一大一小,鹰喙长短还有明显差异。故有专家戏称这两只鹰为一雄一雌,体现了阴阳平衡之论。除此之外,洛庄汉王陵出土铜錞于铸鹰纹可能与东夷部的图腾——鸟有关,应是早期东夷文化乌图腾崇拜的延续和反映。
另外,洛庄汉王陵出土了很多带有草原文化特色的金、银、铜、铁器。雄鹰作为北方草原部落勇猛和力量的象征,是最具草原文化特色的形象之一。因此,這件铜摔于也可能是民族交流和文化融合背景下的产物。
西汉 立鹤踏龟铜博山炉(图13)
2009~2010年济南魏家庄墓地出土。盖径9.6、口径9.2、底径7.6、通高23.8厘米,重0.767千克。炉盖和炉身整体呈圆锥形,博山形盖高耸立体,盖上层层山峦下均有镂空的扁烟孔,炉身子母口,圆腹中部凸圈带下一周凸棱,炉身底部的圈足状结构呈阶梯状内折;炉柄构思奇巧,为一昂首站立的仙鹤(丹顶鹤),姿势挺拔,展翅欲飞,其顶上置一矮筒形结构、套入身底圈足中,严丝合缝。④炉座近圆形、平底,巧妙地设计成一昂首、匍匐的乌龟形象。这件汉代立鹤踏龟铜博山炉设计独具匠心,层次分明,形象立体,庄重雅致,实属薰炉中的精品之作。
薰炉是古代的室内陈设用品,燃香可以驱虫醒神,彰显主人的清雅品位。材质主要有陶、瓷、铜等,最晚出现于战国时期,盛行于汉。铜质薰炉一般为实用器。其中,博山形薰炉是薰炉中器型最为优美精致的一种。一般由炉盖、炉身、炉柄、承盘等部分组成。⑤
《诗经》中说:“鹤鸣九皋,声闻于天。”鹤性情高雅,体态优美,其遗世独立的风韵看起来卓尔不群,在中国的文化中占着很重要的地位,仅次于神话中的神乌凤凰。我国的民间传说中,仙人也总是腾云驾鹤,仙风道骨。生活中,人们也常以“龟龄鹤寿”作为长寿的代名词。因此,这件容鹤、龟、仙山形象于一体的博山炉寓意着长生不老,也是汉人升仙意识的重要体现。
在中国古代许多民族中,鸟图腾意识相当浓厚,古人认为鸟身形灵巧,叫声婉转,反应敏锐,更可以凭借丰满的羽翼徜徉在天地间,自由洒脱,因此臆想它们具有掌控太阳、掌控自然的超能量,是人神之间沟通交流的使者。基于此,鸟就成了古人祈求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同时,他们期盼死后通过神鸟把自己带到天国,脱离苦难。故对其心怀虔诚,顶礼膜拜。
鸟作为东夷部落的图腾之一,与山东地区关系极为密切,传递着东夷先民的众多文化信息。山东地区出土文物中众多的鸟形器物及纹饰图案,更从考古发掘的角度提供了有力的实证。可见,这一时期,带有鸟形纹饰的器物是东夷人的图腾象征或符号载体。东夷人对中国文化史和思想史贡献巨大,人们将鸟看成了人格化的神,汉代的“羽化登仙”思想可以说是东夷人鸟图腾崇拜的升华。此外,在出土的汉代画像石标本中,常有先民臆造出的羽人(鸟首人身,或鸟身人首的形象)形象,可能也与早期图腾崇拜有着不可或缺的联系。
随着文化的发展和进步,鸟图腾逐渐淡出历史舞台,但是鸟的形象依然活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它们不仅是文人墨客吟诗作画的对象,而且服饰、发饰、配饰、建筑构件中也多有鸟的身影,活泼灵动的鸟儿们为人们增添了许多生活乐趣。济南市考古研究所藏的鸟形纹饰文物对研究东夷文化提供了有力的实物资料,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注释:
①《东夷:先秦时代中原王朝对中原以东各部落的称呼》,http://www.manfen5. com/lishi/140492, 2020年5月22日。
②③王巍等《中国考古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 4。
④⑤郭俊峰、李铭《“立鹤踏龟”博山炉赏析》,《收藏家》2016年11期。
(责任编辑:李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