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八难度母唐卡组画赏析
2021-05-21赖菲
赖菲
四川博物院藏一套《救八难度母》唐卡组画,设色淡雅,意境空灵,严肃的宗教题材故事被隐藏于浓郁的世俗化场景中。尤其是该组画采用汉地画风绘制,画面吸收了丰富的汉地绘画元素,从主尊人物到陈设装饰,无不表现出汉地特色,可见创作者在将极富藏族特色的宗教艺术唐卡与汉地绘画风格结合上做出了大胆的尝试,也反映了汉藏文化的进一步交流融汇。本文对这套唐卡的画面内容进行介绍,并对其显著的艺术特征进行了分析归纳。
一、四川博物院藏《救八难度母》概况
绿度母,梵名Tara,全称“圣救度佛母”,我国古代称其为多罗菩萨、多罗观音,是藏传佛教中常见的度母之一,在藏区有着十分广泛的信仰。相传度母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眼泪的化现。
绿度母的表现形式也十分丰富,有不同的化现,如二十一度母、五百度母、救八难度母等,最为常见的形象为:寂静相,年轻女性形象,菩萨装。身绿色,一面二臂三眼,右手施予愿印,左手当胸结印执乌巴拉花,花开于肩侧,舒坐姿势,右脚略伸出踏莲。一幅11世纪由阿底峡大师从印度带到西藏并传承至今的《绿度母》唐卡,是学界公认的极具代表性的早期唐卡.其绿度母的形象就是最为常见的一种。
四川博物院收藏的这套《救八难度母》,应创作于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共8幅。以蓝地牡丹花缎装裱四边“贡夏”,以红地提花缎、黄地提花缎装裱“彩虹”,缝绿绸、黄地花绸面盖,两条红色“惊燕”。每幅唐卡总体风格保持一致,画面上半部分以淡蓝色渲染天空,下半部分以淡绿色渲染草地,仅一幅下半部分仍以同色系蓝色表现湖泊,水天交接,过渡自然。
唐卡的主要内容围绕绿度母救八难的情节展开,故事十分生动。供奉绿度母可以解脱八种或十六种苦难,即八种外灾难中的每一种灾难都与八种内灾难的其中一种相对应。外灾难有狮、象、火、蛇、强盗、囚犯、水、魔鬼等八难,相对应的内灾难依次为骄傲、无知或愚昧、嗔怒、嫉妒、渴求、贪婪、渴欲、疑心。
二、《救八难度母》画面内容
在整套《救八难度母》的背面天杆中部,缝有一块小长方形黄布,上面以手写体藏文写序号,标明了其左右方位。下文按唐卡背后的序号依次介绍该套唐卡的画面内容。
1.救象难度母图(图1)
主尊度母坐于右上一座汉式风格的重檐歇山顶殿内木椅上,殿内井字形花格门窗,左右门裙板上以金绘竹,以蓝地织金菊团花缎饰墙面,浅红地福寿花缎饰门帘。主尊头戴宝冠,内穿右衽绸衣,下穿裙装,裙带高高系在腰线以上,外穿女式大袖衫,帔帛搭于双肩与手臂上,右手施无畏印,左手放于脐前,双脚踏方形木质脚床。主尊右侧矮桌上放有莲花盆栽两盆,在右侧门边一位侍女手扶门帘露出半身。庭院之外石质栏杆,殿前殿后松柏垂柳,前庭里栽牡丹、兰花、松树。画面下半部分绘有两位背着背篓的侍女、两头大象,画面左下角则绘一潭池水。
2.救狮难度母图(图2)
一座汉式风格的重檐歇山顶殿位于画面左侧草地之上, “亚”字形花格门窗,左右门裙板上繪菊花,以蓝地织金大团花缎饰墙面,浅绛地织金团花缎饰门帘。主尊度母坐于殿内木榻上,右手当胸施说法印,左手自然伸出,内穿右开襟绸衣,下穿裙装,裙带高高系在腰线以上,类似唐代的齐胸襦裙,外穿女式大袖衫,帔帛搭于双肩与手臂上,双脚踏圆形丝面木质脚床。在脚床右侧单膝跪着一位僧人,虔诚地与度母相视。殿前石质栏杆之外,侧身站着一位手执长扇的侍女,其后侧另一位婢女头挽双平髻、双手捧着盛有香炉的供盘。殿前殿后绘有大树、山石。画面右下角一头雪狮正在攻击行人,度母的化身将其解救。度母化身上身赤裸,肩披荷叶云肩,下围树叶织成的短裙。画面沿下端边缘绘湖水,水中凫鸭、鸳鸯,中间绘绽放的两株莲花,左下一角绘浅滩。
3.救蛇难度母图(图3)
主尊度母坐于类似汉地几进院落的单层房间内的台座上,头上梳髻插花簪,佩戴耳环,袒露上身,戴云肩,披帔帛,下着裙裤,身挂项链,臂戴宝钏,右手伸出,左手当胸施无畏印,交脚舒坐在宝座之上。主尊两侧各站一侍女,一人执拂尘,一人执长柄团扇。其右边侍女身后绘花开正茂的两株牡丹,左边侍女身后则绘一高一低两棵大树。在主尊前方跪一双手合十的女性正向度母求救。庭院围竹栏杆,搭有竹凉棚。画面底端庭院台阶前方绘一潭池水,水中数只鸭禽,左下角池亭上一女子开窗赏景,右下角垂柳之下绘身缠巨蟒的一人。
4.救火难度母图(图4)
主尊度母坐于画面左中一座汉式风格的歇山顶殿内,殿侧面开一码三箭隔扇门。蓝地织金团花缎饰墙面,绛红地团花缎饰门帘。主尊头戴宝冠,佩戴耳环,戴云肩,披帔帛,上身袒露,下着裙装。右手一指连着一团祥云,云内一条龙若隐若现,左手抬举。主尊右侧门外站一双手执幢的侍女。房前屋后栽竹,门前一盆供物,内盛有桃和如意,院内有两只相互追赶的仙鹤,形象生动。石质栏杆围着庭院,在庭院台阶处,一位明代汉式装扮的男子似在向度母祷告请求帮助。画面右下角绘二层屋宇,屋外大火蔓延,楼上楼下各有一人,二人分别面向度母祈祷。画面左下角绘半角山石,石上横出一株粉色花卉,其下绘一潭湖水。
5.救盗者难度母图(图5)
主尊度母坐于右上一座汉式风格的重檐歇山顶殿内,殿内井字形花格门窗,左右门裙板上绘花卉,以蓝地织金团花缎饰墙面,绛红地团花缎饰门帘,殿外围绕方形环式图案的栏杆。头上梳髻插簪,佩戴耳环、项链,内穿裙装,裙带高系,外穿大袍,右手抚膝,左手撑于如意形的扶手之上,舒坐于蒲团垫上。门前主尊右侧站一男一女两位侍者,男执孔雀翎羽宝伞,女双手执莲花,左侧一跪姿侍女双手捧供盆,盆内装石榴等。门前盆内放绽放莲花。左下角一座汉式双层屋宇内,一人抚耳端坐,一人被链条锁住双手,屋外树木、山石、花卉,一只飞来的孔雀似在探查屋内的情况,画面左上角天空中飞舞着一只孔雀,似在向度母求救,两只孔雀遥相呼应。右下角绘池水,池水内两只鸳鸯,旁有小块山石、牡丹。
6.救兵难度母图(图6)
主尊度母居于画面左上双层殿内,顶层房檐涂金,“套方”花格门窗,门裙板上绘花卉,以蓝地织金花缎饰墙面,浅绿地云纹缎饰门帘。主尊度母坐于殿内木榻上,头梳高髻,插宝钗,右手自然抚膝,左手放在木椅扶手上,内穿裙装,裙带高高系在腰线以上,类似唐代的齐胸襦裙,外穿女式大袖衫,右腿翘搭于左腿上。殿前放一供盆,盆中放两个佛手。殿前一株梅花,树梢上站着两只嬉闹的喜鹊,屋后栽松柏。庭院一边梅树下两位侍女,一人执扇,一人捧桃子,正在侧耳交谈。庭院另一边一位侍女手拿香筷,案上摆香烛、香炉,香炉烟雾萦绕。画面左下角下端栏杆外似一群商队,一人骑马一人牵骆驼,栏杆台阶上两位身穿铠甲的官兵一人拉弓射箭,一人手举大刀对着两位跪地求饶的商人,还有一位商人趴在地上。画面底端绘山石,右下角横出一枝牡丹。
7.救非人难度母图(图7)
一座汉式风格的歇山顶殿位于画面右侧,从侧面开门,方形环式花格门窗,左右淡绿色门裙板上写翠竹,以蓝地织金团花缎饰墙面,绛红地团花缎饰门帘。主尊度母坐于殿内木椅上,椅侧靠背上裱一幅山水画,画中山水取平远之势,由近及远表现山石、房屋。主尊雙手举起,似施无畏印。所穿丝绸衣群颇具汉风,外穿对襟女式大袖衫,佩云肩,披帔帛,双脚踏方形木质脚床。主尊视线前方一位僧人穿袒右肩袈裟,双手合十似正在向度母求救,其另一侧一位侍女双手持笛正在吹奏。画面右方殿门侧一株粉红色玉兰树,花朵开满树枝,与绿色竖条的殿顶三角墙面形成对比。画面左方殿后侧绘树木、山石,树上双雀停驻,空中流云飘动,似轻风拂面,满溢出春天的气息。画面下半部分庭院木栏杆之外,栽有荷花、松树、翠柳,草坪上一位夜叉右手举刀,另一位夜叉逮住一位僧人。画面右下角殿宇内,一位夜叉手捧盛满宝贝的宝瓶,献于一位坐于木榻上的僧人。
8.救水难度母图(图8)
整幅画面以淡蓝色渲染背景,上半部分为天空,下半部分为湖泊。一座重檐歇山顶殿位于画面左侧湖泊之上,几何花格门窗,一层左右门裙板上绘梅花,二楼窗侧板上绘兰草,以蓝地织金菊团花缎饰墙面,棕红地织金云纹缎饰门帘。主尊度母坐于殿内,其下铺一叶,形似荷叶。其头顶挽髻,髻上插簪,内着裙衣,裙带高高系在腰线以上,外穿女式大袖衫。殿前围石栏杆,在殿左侧坐着一位怀抱琵琶、正在拨弦弹琴的乐师,度母右侧站立一位双手执华盖的侍女。湖中被度母拯救的信徒乘着一艘装满宝贝的乌篷船停靠在石栏杆前,其中一位信徒手捧宝贝走上殿前,向度母献供。在湖心的另一艘乌篷船上,有人摇橹、有人打水。殿前殿后绘有松柏垂柳,画面中部右侧水天交接之处绘荷花,右上角绘流云。画面右下角怪石浅滩之上的树下绘双鹿。
三、《救八难度母》艺术特色
在美国鲁宾艺术博物馆收藏有一套同类主题唐卡,其构图、布局及故事情节与四川博物院所藏这幅基本一致,但在绘画的表现上有所不同,最为不同的地方是对主尊的描绘。鲁宾艺术博物馆的这套唐卡断代为19世纪,原为9幅一套的唐卡组画,现存8幅,另一幅据称现在收藏于美国弗尼利亚博物馆。四川博物院所藏这套《救八难度母》唐卡与鲁宾艺术博物馆所藏为同一主题、同一构图,两组唐卡相比,四川博物院所藏设色淡雅、装饰极简,特别是汉地元素尤其明显。
1.疏朗空灵的整体效果
这套《救八难度母》总体以青绿山水为背景,上部蓝色天空,下部绿色草地,或以层层山峦、湖泊为界,或以植物、流云为间隔,天空与地面在中部过渡自然,展现出空灵之境。主尊所在的屋宇被树木围绕,但树木枝丫绘制在空白处,疏密得当,并未遮挡大殿,大殿在穿插的树木中清晰可见。与鲁宾艺术博物馆所藏相比,整套唐卡设色淡雅,天空中的蓝色更淡,草地用淡绿色渲染;树木的深绿色使用也相对更少,蓝色丝绸、蓝色地面中使用的蓝色也偏素淡。流云绘于画面上半部分天空,在地平线之上,合乎真实现象。祥云细长蜿蜒,所占据的空间也减少了很多,有的仅在画面一角表现些许云尾或局部。云朵以白色为主,用单一的浅灰色勾勒晕染,而鲁宾艺术博物馆所藏唐卡中云朵则使用粉色、蓝色、绿色等的渐变色进行描绘。
2.朴素淡雅的设色观念
整套唐卡设色朴素淡雅,深色的使用减少,主要用单一色彩进行晕染渐变,天空、草地、湖泊、云彩无一不是单色晕染,画面显得极为干净清爽。山石也用灰色、蓝色晕染渐变居多,更显富丽的金绿山石使用极少。金色的使用以其他色彩替代,仅有两幅用金平涂顶层房檐,其余均将房顶上大面积金色的平涂变成了两种色块交替表现。地砖、栏杆没有金色的装饰,栏杆上的图案以线勾勒,地砖也用直线条表现格子。树木上没有繁复的装饰,也没有金色的璎珞挂饰,不再用金色勾勒叶片的轮廓,更加忠实于自然。
3.简练的装饰特征
与传统唐卡相比,画面中的平面化装饰性元素大大减少,整套唐卡中动物、植物的数量相对减少,画面的空间感更强。坐垫、靠背、衣服等丝织品,采用大团花,没有细碎的小团花。云朵的流动感更强,装饰性减弱。草地上仅大面积用色平铺渲染,没有描绘一朵散落的杂草或小花,极为简练。与鲁宾艺术博物馆所藏同主题唐卡相比,四川博物院所藏整套唐卡中6幅采用深灰与浅灰交替的方形砖块和两幅采用深蓝与浅蓝交替的方形砖块,而鲁宾艺术博物馆所藏的同主题唐卡中采用双勾菱形、雍仲纹等更为细小的图案构成地面,有的沿线勾金,装饰繁缛。在《救蛇难度母图》中,四川博物院所藏左上角没有绘两只凤凰,留出更多空间,两棵较为平面化的树被替换为娇艳生动的牡丹花。右下角的小桥桥面直接简化渲染为泥土的颜色,而鲁宾艺术博物馆这幅则绘制平铺的木板。
4.浓厚的汉风元素
整套唐卡最为突出的即是画面中的汉风元素。这套唐卡主尊完全是汉地绘画中的女性形象,头上梳髻插簪,身穿唐风服饰,肤色不再是经典的绿色,而是自然白皙的肤色,面容姣好,姿态轻柔,而鲁宾艺术博物馆所藏的该主题唐卡仍沿用传统样式绘制主尊。主尊所居的殿宇也完全是汉式风格,大多为重檐歇山顶的木质建筑,花格门窗、门裙板上的画都与汉地一致。侍女和场景中出现的人物也为汉式装扮。除了人物,画面中出现的植物如牡丹、梅花、玉兰、松、柏、竹、柳、荷花等,动物如凤凰、仙鹤、喜鹊、鹿等都是汉地绘画中常见的内容,在《救兵难度母图》中,两只喜鹊站在梅花树上,与汉地吉祥图案“喜鹊闹梅”如出一辙。除此之外,画面中陈设香案上的工具,供盆中的如意、佛手、石榴、桃,侍女手中所执的长柄团扇、横笛、琵琶等也极富汉地特色。
5.世俗化的审美情趣
整套唐卡描绘的内容几乎是世俗化生活场景的再现,看不出一丝严肃的宗教气氛,若抛开其所描绘故事的宗教性,完全是一幅汉地某个庭院内的写生图。画面人物形象生动,姿态婀娜,对主尊的描绘完全打破了度量经的约束,除了在神态、手势上仍保留着几分神性,几乎与世间女子毫无差别。侍女则类似汉地丫鬟的角色被描绘其中,主尊腰身微弯,略微侧身面向侍者、祈祷者,眼神亲切,人物之间形成互动,使得画面饱含温情。与传统唐卡作品中程式化的神灵形象被安排在四周不同,除了围绕“八难”故事展开的情节表现人物以外,画面中没有描绘多余的一尊神灵,使得画面更忠于自然写实。
鲁宾艺术博物馆所藏的《救八难度母图》被认为是噶玛噶孜画派的代表作品,而四川博物院所藏的这套作品,虽然与之采用同一范本,但在绘画的表达上反映出更为浓郁的汉地特色。流行于藏东地区的噶玛噶孜唐卡风格,在用笔、用色上融合了汉地工笔画的技法和特点,也在画面中增加了许多汉地绘画元素,该画派的领军人物在融合汉风上做出了很多尝试。而四川博物院这套唐卡完全采用了一种汉式绘画风格,反映了创作者在将极富藏族特色的宗教艺术唐卡与汉地绘画风格结合上做出了大胆的尝试,也反映了汉藏文化的进一步交流融汇。
(责任编辑:李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