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日本就业伤疤

2021-05-21林一丹

东西南北 2021年4期
关键词:日本工作

文/林一丹

日本向全球展示了开启职业生涯时遭遇的种种困难。

门只打开一次——人们经常用这种说法描述日本僵化的雇佣体制。在这种体制中,大学生在临近毕业的一年中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去寻找一个令人垂涎的高薪职位,定期的加薪和晋升。错过的其余大部分人则像被判了死刑一样,从一份低薪工作跳到下一份,几乎没有任何的晋升途径,也毫无职业安全感。

当我在2000年完成大学学习时,这个鸿沟正在固化之中。那时,日本的泡沫经济崩溃已经过去10年,为了保护年长的工人,雇主大幅度削减了新雇员招聘的规模。媒体报道说,劳动力市场已经进入“冰河期”。

多年来,有很多关于日本所谓“失落一代”的劳苦故事。面对有限的工作前景,许多人一直单身,没有孩子。日本2015年的人口普查显示,在40多岁和50多岁的年龄段,有340万人没有结婚并与父母同住。

2019年3月发布的一项政府调查结果显示,日本估计有61.3万名的中年“蛰居族”。这个名词通常用来形容那些整天藏身卧室、不参与社交的青少年。在40多岁的“蛰居族”中,多达三分之一的人表示,他们如今这种状况是因为完成学业后找不到工作或工作无法稳定所造成的。

“8050”问题

在一起令人发指的罪行刺激下,M ichinao Kono开始掌控自己的人生。2019年5月,一名持刀男子袭击了在川崎一个公交车站等车的人群,杀死2人,伤18人,其中包括十几名学童,然后凶手刺死了自己,凶手是一名50多岁的男子,当时他已经失业多年,与亲戚生活在一起。相关新闻报道提到了“8050”问题,即避世中年日本人与年迈父母同住的现象。意指80岁的父母照顾50岁的子女。

“8050”的标签也适用于M ichinao Kono,他45岁且失业,从未离开过父母在奈良的家。他恼火于日本社会把他这样的人视为定时炸弹。他说:“我绝不可能犯下这样的罪行,但我认为,我必须停止闭门不出的状态了,因为我的经济状况正在走向死胡同。”

在出生之时,Kono似乎注定要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他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受雇于日本一家传奇的贸易公司。他本人就读于日本第二古老的京都大学,也是日本最挑剔的大学之一,但由于缺乏社交技巧,他很孤独。

在大三、大四时,Kono的邮箱开始像其他同学一样充斥着招聘信息(即使在1990年代的经济不景气时期,京都大学的学生也是受欢迎的)。但是,他没有参加那些精心安排的求职活动,也没有试图去找工作。他解释说:“当时正处于就业的冰河期。我想,即使我去找,那也是白费工夫。”

他在父母的房子里藏了起来。几天变成了几周、几个月、几年。他的父母给了他一些零用钱,他自己用信用卡购买一些较贵的物品,累积了约300万日元(约合2.84万美元)的账单,直到违约。现在,他和父母靠父亲的退休金为生。他说:“我自己毁了自己,我逃避现实。我的人生步入了歧途。”

在持刀犯罪事件发生后,Kono偶遇了Yamada,后者在京都运营一个非营利组织,办公地距离Kono的家只有一个小时车程。该组织联络中年蛰居人士及其年迈父母,并举行聚会,让他们分享彼此的故事。Yamada解释说:“许多父母对他们的孩子长期脱离社会感到非常沮丧。”“我们必须”在父母去世、只剩下孩子之前“与他们联系上”。

在2019年夏天,Kono申请了三份文书工作,这些工作是宝冢市创建的,旨在帮助在就业冰河期被冻结在劳动市场之外的人们。他并不知道自己会与来自日本各地的1815名其他申请人竞争。

Kono没有获得那三份工作中的任何一份,那些工作要求他自己租一套公寓,以避免每天往返90分钟的路程。2019年11月,他在一家拉面店找到了一份洗碗工的工作。当时他的想法是,如果学到了本领,也许有一天他可以经营自己的餐馆。他每天要站很长时间,而且经常要工作到午夜之后,每月收入约15万日元,仅略高于最低工资。他在2020年1月初辞职。他说:“我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应Kono的邀请,我于2020年1月中旬前往奈良,参加他自2019年7月以来一直领导的一个自助团体的会议。这份工作没有酬劳,但激励他印出了名片,为他寻找正常工作时单薄的简历增添了一些内容。

当我到达他给我的地址时,我爬上楼梯,看到一个标识牌,上面写着:“第3会议室:公民团体思考8050问题”。除了Kono外,房间里还有10个人。

他以讲述自己的个人故事开始会议。然后,一名33岁的男子说,自从他研究生辍学以来,他已经在家里呆了好几年。一位与母亲同住的46岁女性说,脱离社会多年后,她已经无力工作了。一个拥有大学学位的44岁男人表示,不知道从事分发传单之类的琐碎工作自己能忍受多长时间。

他说,一位年近八旬的男子谈起自己的儿子,说自从20年前未能考上大学以来,他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发时间,或者看电视,或者上网。“您是否与他谈论过他将来想做什么?”双臂交叉坐在桌前的Kono问。那位父亲说,他们曾经谈过一次,但后来再也没谈过。当Kono问这个年轻人是否有朋友时,老人的回答是:“没有。”Kono告诉我,他与父亲曾经就找工作问题也争辩过,但后来他们两个再也不讨论未来了。他告诉我,他比以前更加意识到,父母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父亲不再开车,母亲的脊椎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弯曲。他说:“我想重新独立起来,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让他们放心。”

他申请了几份专门为失落一代人准备的政府文书工作,被拒绝了三次,正在等待其它几个岗位的回复。他说,由于私人公司在新冠肺炎疫情衰退减少招聘,类似的计划可能是他仅有的选择:“这是我重新进入社会的最后机会。”

女性得到的工作大多没有出路

Takekawa在京都运营一个非营利组织,该组织联络中年蛰居人士及其年迈父母,定期举行聚会,分享彼此的故事。表面上,Takekawa就是得到解放的日本女性的标志性人物——尽管政府制定了旨在加快变革的政策,但在这个国家,关于性别角色的传统态度的演变仍然缓慢,摆脱束缚的日本女性仍然属于少数。Takekawa拥有硕士学位,曾在四家公司全职工作过,并出版了两本小说。

但实际上,现年38岁的Takekawa自2020年3月以来就一直失业,仅依靠失业救济金和储蓄勉强度日。为了省钱,她经常不吃晚餐,而且她也不记得上一次休假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2020年1月,在横滨的一个青年中心里,她被告知,她在一个行业出版商的工作合同在春季不会续签,她不希望朋友和熟人知道自己的窘境。

像她这一代的许多人一样,Takekawa一直在艰难地寻找自己在职场的立足点。她曾就读于东京久负盛名的文科学校立教大学,并按照日本的习惯在大三的时候就开始求职。尽管她大学选择了主修德国文学,但她还是战略性地决定去一家发行公司谋职,因为她认为这些类型的企业更有可能挺过日本的周期性衰退。

一部旨在确保妇女享有平等就业机会的法律已经实施了近20年,但过去的习俗和习惯仍然存在。Takekawa回忆说,在小组面试中,招聘人员向男性应聘者提出了大量问题,临到最后才想起来提问女性。最终她未能接到任何录取通知,Takekawa选择攻读了德国文学研究生课程,并期望在她需要继续找工作的时候就业市场会有所改善。

2005年春天,被焦虑压垮的她站到了一个火车站月台,上她说:发抖,浑身湿透。医生给出了恐慌症的诊断。她说:“这个病后来从未完全治愈过。”

在完成学业后,Takekawa在东京的一家大型房屋建筑商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编辑小册子和目录,但问题是,Takekawa的岗位并不在该公司的职业规划轨道之上。几乎所有曾经的任职者都是单身女性,仍然与父母同住。正因如此,这个岗位的薪水比从事基本相同工作但处于职业规划轨道之上的男性同事低30%。公司的预期是,这些女性一旦结婚就会辞职。Takekawa为缺乏前景而沮丧,于是在两年半后离开了。

她的下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行业报纸当记者,薪水变高了。在那里,她不再承受被迫为男同事倒茶的轻蔑,但她说,她有时不得不在这个有15个人的公司加班很长时间,而这影响了她的健康。她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然后在2010年底辞职,以便可以返回横滨。她说:“我认为我需要与家人更近些。我需要休息。”在那个时候,日本第一个“失去的10年”已经延长到第二个。

零售疗法

2020年1月,我前往大阪见到了Reiko Katsube,就是那个发明了“8050”问题一词的社工。

我们约在丰中市社会福利会的办公室碰面。该福利会是一个民间组织,它与政府机构和社区团体合作,致力于解决虐待老人和儿童贫困等问题。

当Katsube到达后,她换上了工作服:黑色的裤子和海军式防风夹克,背面印有该福利会的名字。然后,她将我带到外面,坐上了她用来走访的面包车。

驾车时,在这个组织工作了30多年的Katsube解释说,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办公室外面,通常是拜访与父母同住的成年蛰居者。

我们很快到达一家名为Bino Marche的小商店。在外面,红色遮篷下摆放着装满莲藕、橘子和其他水果、蔬菜的篮子。在里面,货架上摆满了甜甜圈、苏打水、蜂蜜和果酱。

Katsube曾于2017年参与创建该店铺,现在负责管理。她说,这个商店的目的既实用,又有治疗作用。Bino Marche的客户主要是老年人,他们无法再开车或骑自行车,需要在当地购买杂货。一些员工是Katsube的社工服务对象。她说:“他们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社区也需要。”

在商店内,我发现一名泡咖啡的女士穿着与Katsube相同的海军式防风夹克。Katsube为我们介绍,然后我们三人来到楼上的会议室。

在交谈中,名为Junko的女士主动表示她44岁,在该地区出生并长大,在两年制大学学习插画,并渴望成为漫画家。Junko说,30岁以后,她变得越来越孤独。“我不想和人打交道,”她说,“除了家人,我不和其他人聊天。我不想考虑自身的状况,过一天算一天。”担心之下,她的母亲联系了丰中市的福利会,该组织派了Katsube前来家访。Junko回忆了她们4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她承认,对于和一个陌生人见面并讨论她的生活和职业选择这种事情,她没什么兴致。但经过一番闲聊后,Katsube让她为福利会对外派发的小册子画漫画,这让她感到了惊喜。Junko说,当时她仍摆着一副扑克脸,但内心却已经雀跃:“我有点高兴的。”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理想媒介,有助于解决福利会要处理的一些敏感问题。在Katsube的指导下,Junko还参加了一项计划,该计划通过园艺、音乐、运动和志愿服务等活动来帮助蛰居者学习社交技能。她还参加了一个课程,学习如何在计算机上设计广告传单。这些帮助她一点点地重建了自尊。她说:“这告诉了我,我不必害怕别人。”

JunkoBino自2017年以来一直在Marche兼职,做泡咖啡、上货和收银等工作。大约两个小时后,Katsube出发去赴另一个约会,Junko和我回到楼下时,已经到了下午3点左右,一群老年人正在商店的厨房里煮猪肉咖喱饭,准备提供给穷人家的孩子。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时,Junko开始计算当日的销量。当被问及有多喜欢在Bino Marche的工作时,她有点难以回答:“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我在这里得到了医治一样。这是个人们接受我的地方。”

猜你喜欢

日本工作
日本元旦是新年
探寻日本
不工作,爽飞了?
日本:入住书舍,与书共眠
选工作
第 位首相考验日本耐心
厌烦工作了该如何自救
工作的喜与悲
日本混乱中迎接希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