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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腊八节

2021-05-19杨立英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4期
关键词:夙愿杨家闺女

杨立英

“老杨家施粥了,都去喝八宝粥啊!”乡亲们喊着乐着,涌向村南的老杨家。

腊八这天,母亲起得特别早,颠着小脚淘米、洗枣、加水、添柴……小心翼翼,一脸虔诚,仿佛在做一件天大的事情。

为迎接这一天,母亲足足准备了半年。

复苏的早春,我的右腿毫无征兆地也复苏出一个大包,又疼又痒,继而不能行走。父亲把我装进柳条篓子,用一辆破旧自行车带着我四处求医,公社、县城、地区医院,包块切开后,热乎乎的脓血水喷薄而出,镊子从洞口一下探到了骨头,医生摇头对父亲说:“这孩子的腿,怕是难以保住。”父亲当然明白,难以保住就是截肢,以后只能像单脚站立睡觉的丹顶鹤,一条腿永久地收起来,所有的重量全部靠单腿支撑。父亲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不甘心这种结局,她说我闺女还不到六岁,嫩芽芽一样,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她用自己原始的认识,为我祈祷跪拜许诺:“只要俺闺女病能好,腊八节那天,我用上好的米枣施粥,答谢乡邻。”当教师的父亲则找亲戚托朋友,买来当时最紧张的青霉素和链霉素。或许是药物的神奇作用,也或许是被母亲的爱女之切感动,在麦香四溢时,我腿上又大又深的疮口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母亲久未舒展的脸庞,终于露出了笑容。她开始忙碌起来,先是在我家几分薄地上固执地种上黍米,分苗、锄草、施肥,像照看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丝毫不敢马虎。在别家的地瓜秧苗爬得热热闹闹,玉米的胡须黄黄嫩嫩时,只有我家地里的黍米苗,在风中独自摇曳。这些绿油油的米苗,寄托着母亲的真诚和夙愿。快到收割时,老天却似乎与她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一场冰雹,把她的这一夙愿砸得七零八落。

日子,在母亲阴雨密布的情绪里度过。进入腊月后,她脸上的阴云,如黑乎乎的墨汁,越集越密。藏在屋里间柜子下面的小瓮子被她拖出来,又放回去,反反复复,一遍一遍,最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她把小瓮子拖出后把麦子全部倒出,装进袋子里,对父亲说:“去换成黍米吧!”父亲低声说:“快过年了,孩子们盼了一年,还是先让孩子们吃顿饺子吧!”“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做人哪能说话不算数?闺女的病好了,我就不能食言。”母亲坚定的声音,至今想起,仍如磐石不容更改。

父親未能阻挡住母亲,任她东借西凑换回黍米,买来红枣。腊八那天,香喷喷的米枣粥装进水桶,长长一溜,摆在老杨家的院子里。

“来,舀上,多喝些啊!”母亲欢快地招呼着,一勺勺,一碗碗,那一刻,送出去的仿佛不再是粥,而是一颗散发着虔诚和守信的心。

那年过年,我家没有包饺子,也没人添置一件新衣服。日子虽苦,却并不晦暗,因为母亲把我们的心擦得亮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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