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隐匿与形式显现
2021-05-18吴佳寅
吴佳寅
Throughout the history of Western Architecture, there has always been a controversial phenomenon on the decoration. Before the Renaissance, the artists were keen to decorate. However,after the middle of the 17th century ,the artists refused the decorations. Nevertheless, under such a background, Gottfried van Sempe (1803-1879) discussed the importance of decoration in great detail. But because of his obscure theories, Sempe was not only misunderstood by his contemporaries, but also despised by the Classical Modernism of the 20th century. So where should the decoration be placed to make it more reasonable? This essay will discuss the question of architectural decoration under the question of Material, a basic problem of architecture.
纵观西方建筑史,“装饰”存在着争议。文艺复兴之前艺术家们热衷于装饰,17世纪中叶之后,艺术家们拒绝装饰。然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建筑师戈特弗里德·森佩尔(Gottfried van Semper,1803-1879)却力挺装饰,极其详尽地论述了装饰的重要性,不过由于其理论晦涩,森佩尔不但被同时代的人所误会,更是被20世纪经典现代主义所不恭。那么装饰应该被置于何种位置才更加合理?文章将结合材料问题——一个建筑学的基本问题讨论建筑装饰的往事今生。
一、古老民族传统中酝酿已久的远古装饰
1.对身体遮蔽的欲望
建筑师戈特弗里德·森佩尔从古代绘画,雕塑以及文字中发现,古代爱奥尼亚人对于服饰色彩的热爱,从三种最基本的遮盖身体的要素:缠腰带(loincloth)、衬衣(shirt)和外罩(wrap)——一种给裸露的身体穿上衣服的原始动机,发展出一种装饰性的服饰。并且认为古希腊人的艺术品味来源于远古外族——包括古埃及,古代亚述甚至是古代中国。
2.深受远古外族影响的希腊彩饰
显然,森佩尔道出了古希腊艺术与远古外族艺术的关系,古代希腊艺术中装饰与色彩的偏爱深受远古传统形式元素的影响。而于此同时服饰艺术的审美品味必定是与其他艺术形式具有紧密联系的,包括雕塑与建筑。同时代的艺术史论家西托尔夫(Hittorff)曾描绘过一处古希腊神庙的色彩复原图(图-1a,图-1b),而法国18世纪理论家夸特梅尔·德·昆西(Quatremère de Quincy)同时也提出了古代希腊建筑与雕塑的彩饰观。随着19世纪艺术理论家们的努力及考古学的发展,古代希腊的“白色神话”渐渐被打破,古希腊艺术品不再是通体洁白的天然材料,而是穿着不同彩色外衣的“野蛮艺术”。
3.青铜雕像
根据古代传统,人们会给木制雕像穿上真正的外衣,导致装饰雕像的诞生。服饰与雕像之间的联系是很直接的,物质性的联系肉眼可见。而这一雕像艺术变得具有纪念意义很可能是从青铜雕像开始。随着“核外镀层”技术的发展,木雕外衣逐渐演变成一层薄薄的金属外衣,且这层金属外衣带有雕饰(图-2a,图-2b)。森佩尔指出这样的演变正是从具象的装饰外衣转变为抽象的装饰覆层,进而影响到古希腊盛期的大理石雕像所运用的饰面艺术,而此时这层面饰已然变成了一道更具精神性的薄薄的涂料。因此他确信“白色石材从来都不是裸露的,而只可能是彩饰的”。
二、装饰令人愉悦——一种“欺骗”的艺术
于维特鲁威来说,装饰是使人愉悦的,在《建筑十书》中,他指出“将木梁的出挑按照一条直线沿着垂直的墙截去了挑出梁,但是因为这种外貌看起来不太美观,所以又把它做成三陇板形状的平板安装在梁的截面上,并用深蓝色的蜡来施彩,从而梁的截面就会隐藏起来而不致碍眼了”,这是希腊石神庙对于原初木构神庙的修改,三陇板因此而诞生。在维特鲁威的观念中,这样的装饰做法实属一座伟大的建筑必备之魅力,也是建筑师所应有的创造性能力。意大利建筑师瓜里尼(Guarino Guarini,1624-1683)曾表示:“虽然建筑依赖于数学,然而它终究是一种阿谀奉承的艺术。在这里,人的感官可不愿意满足那所谓的理性而被恶心。”
三、装饰令人厌恶
1.十九世纪结构理性主义
18世纪和19世紀是铸造新风格的两个最突出的时代。建筑师沉溺于对历史形式的怀旧取用,造成建筑形式的图像化。这一现象困惑着19世纪的理论家们,更是让海因里希·赫布斯(Heinrich Hubsch)发出了“我们该以何种风格来建造?”的呼声。
随着19世纪材料科学及建造技术飞跃发展,材料属性及建造方式与建筑最终呈现之间的矛盾,令当时的理论家们对此有诸多的讨论。
如结构理性主义的代表人物维奥莱·勒·迪克就曾强烈反对那种不加区别地用铁来代替在不同条件下发展起来的建筑形式的做法。他的理由是,“当人们可以采用铁梁和大跨度板材时为何还要做弧拱?为什么不像英国和法国工程师那样采用这些材料?”并明确指出“新的建筑应该诚实表达其中重力传递的方式。”(图-3)。
19世纪普遍存在的论述都是将建筑视作基于科学认识的材料属性的主动表达。而其中勒·迪克更是不愿意承认古希腊石神庙是模仿木构而来,在他看来通体洁白的石材就是其本来面目,没有饰面更加没有彩饰。
2.饰面的律令
自现代主义问世以来,对于“真实性”的美好品质的追求,“实体建造”成为了理想的建造方式,而相对的“层叠建造”则被早期经典现代主义的建筑师所摒弃。现代主义的建筑师迷恋于建筑最终形态与材料属性及结构几何形态的一致性,即暴露建造方式,诗意性的材料搭接节点成为“好建筑”的判断标准。因此强调技术摈弃装饰是早期现代建筑的标志。
阿道夫·路斯就提出“人类越文明,装饰就越少”的观点。
四、森佩尔的“面饰(Bekleidung)”理论
森佩尔的“面饰(Bekleidung)”理论无疑是现代建筑中装饰议题的一个核心概念。在《森佩尔建筑理论评述》一文中,史永高教授指出,“把Bekleidung在建筑学语境中汉译为“面饰”比较合适,它照顾到了Cladding的建筑覆层的习惯性指向,但更是保存了Dressing的装饰性的内涵以及在视觉上和认知上进行双重隐匿的本意。”森佩尔的面饰理论中的矛盾性在于,他既强调功能动机及材料制作对建筑形式的影响,另一方面又认为艺术品必须超越物质之上并追求美学上及精神意义上的象征性。在1851年出版的《建筑的四要素》中,森佩尔提出:围合、炉灶、屋顶、台基四种建筑生产的原动机。在这四要素中,森佩尔用了大量的篇幅重点论述了围合的编织术(图-4)。他认为编织术是与建筑一起产生的,即围合空间的编织物是由从自然界上划分出“家园”的动机开始的。
“他坚持这一要素不仅限定了空间,同时也清晰表达了空间,因为它既包裹住场景同时还为这个场景提供了一种视觉性的内容,换句话说,这一建筑要素既包围了空间,而其自身又是可以呈现的:或者说它既是空间性的又是视觉性的。”在《戈特弗里德·森佩尔:建筑,文本,织物》一文中戴维·莱瑟巴罗教授指出在森佩尔观念中建筑的本质是其表面的覆层而非内部起支撑作用的结构。
森佩尔强调建筑是与编织术同时起源的,即当编织术诞生的那一刻,空间就产生了,墙体产生的原动机是空间的围合,因此建筑的墙体应该仍旧保持其原初动机的精神性,哪怕墙体的支撑体系变成了砌体,墙体仍然需要如编织物一样的表面呈现,“面饰”即为这层“呈现”。然而“面饰”并非是对背后支撑材料的模仿,而是要表现出材料本身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在《材料的“本性“与”真实性“——材料问题的观念性层面初探》一文中,史永高教授将材料的本性用第一属性及第二属性描述出来。前者指由实验而来的抽象化了的静力学属性,不受外界因素影响;而后者更多的是关于人的知觉性的表面属性,而这个属性是随时间,地点,制作方式等不同而不断改变的。显然在19世纪结构理性主义直到20世纪的现代主义,乃至当代视角下的“建构文化”背景下,作者重点论述了材料第二属性的重要性,并表示当代建筑师忽略材料表面属性的遗憾。
今天无论哪个初入门的建筑学学生都知道,希腊结构的梁柱体系来自早期木结构原型,对于不善于承受弯矩的石材来说并不合适,然而站在帕提农神庙前,今天谁还会为了这些原因而指责它们?古希腊多力克神庙虽然偏离了材料的最佳传力方式但作为一种建筑体验,一直令我们为之动情。这样的一种偏爱,不正是建筑学的内在追求吗?
五、“形式在阳光下壮烈的表演”
拒绝装饰是现代主义者们的标签,当我们追溯20世纪早期的现代建筑的时候,脑中所浮现的都是那些先锋的白色建筑。
现代主义教父柯布西耶为了批判1925年巴黎国际装饰艺术与现代工业博览会,出版了《今日的装饰艺术》。然而却在此书的最后一章“瑞普林的法则——一件白色涂料的外装”中,呼吁出白色建筑的宣言。
柯布在最后的自白书中,这样写道“我屈服于地中海那无法抵挡的魅力”……这些古希腊的‘白色神话在阳光下壮丽的表演”。
白色建筑成为了柯布早期的一种个人风格,而就早期的经典现代主义来说,这种个人风格似乎又引发了一场白色运动。在1927年举办的魏森霍夫住宅展上,当时作为总负责人的密斯就提出“建筑外观需为白色”的要求(图-5),,甚至在21世纪的今天,许多世界一流建筑师仍对白色建筑迷恋不已(图-6)。
为何“白色”如此具有魅力?在森佩尔的理论中,“彩饰”是一种比较高级的“面饰”,它遮蔽了建筑的物质性(建造过程)从而走向更高级的艺术阶段。然而彩色涂料在柯布看来毕竟还是存在视觉干扰,对于现代主义所追求的纯粹性是不允许的。而白色涂层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当覆盖别的材料的同时,其自身却是非物质的,当然这种非物质不是说作为一种建筑材料其自身不具备任何物质属性,而是说由于表面肌理的缺失,而不具备独特形态的属性使其趋于自身的消隐中,装饰便更为彻底的去除,建筑的纯粹形式则得以更充分的显现。
六、结语
也许“装饰”从未离开过建筑学的舞台。彼得·柯林斯在《现代建筑设计思想的演变》中说:“是否的确由于19世纪过分运用装饰而导致了废弃装饰,还是装饰只不过换了打扮?”
随着现代技术及生活需求的发展,“层叠建造”已是不可回避的建造方式,保温层,防水层等功能性“面饰”,以及各种设备的加入,建筑不得不去做一些“遮蔽”来寻求形式上的纯粹性。
建造过程的隐匿与纯粹形式的显现在当代建筑學背景下仍然是一个重要的议题。
参考文献:
〔1〕戈特弗里德·森佩尔.著 王丹丹.译《各民族的面饰风格在文化史中是怎样自成一家和转化演变的》[J].时代建筑,2010.
〔2〕史永高.材料的“本性“与”真实性“——材料问题的观念性层面初探[J].建筑师,2007.
〔3〕戴维·莱瑟巴罗 著. 史永高 译. 戈特弗里德·森佩尔:建筑,文本,织物[J].时代建筑,2010.
〔4〕史永高. 森佩尔建筑理论评述[J].建筑师,2005.
〔5〕[法]勒·柯布西耶 著.孙凌波 张悦 译.今日的装饰艺术[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
〔6〕史永高.白墙的表面属性和建造内涵[J].建筑师,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