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千多年前的公务用酒账单
2021-05-17寒鲲
寒鲲
在前不久播出的《国家宝藏》第三季中,敦煌研究院藏敦煌藏经洞文书《归义军衙府酒破历》(以下简称《酒破历》)的故事让不少观众印象深刻。由这份《酒破历》所代表的敦煌莫高窟第17窟藏经洞文书,在1900年被道士王圆箓发现后,因为清政府的不作为,而陆续遭到英、法、美、日、俄等国探险家与汉学家的盗取。
就拿这份《酒破历》来说,在日本书法家青山杉雨之子青山庆示先生归还以前,散落在中、日、法三国。1997年,青山庆示将其父所藏《酒破历》及其他7件敦煌文献捐献给研究院,这才使得这份《酒破历》的中、日两段得到重聚。随着数字化技术的高速发展,法国国家图书馆藏《酒破历》残卷也通过高清复制件的手段,与敦煌研究院藏两段残卷拼合,但其原件依然没能回归祖国的怀抱。
所谓《酒破历》,就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古人对于“酒账”的叫法,“破”字在当时也有“花销、支出”的意思,“历”本身也算是“记录性质文本”的一个简称。所以所谓《酒破历》,翻译成今天的大白话,其实就是“用酒开销台账”的意思。
《酒破历》全称为《归义军衙府酒破历》。归义军是一个存续于晚唐、五代十国、北宋初年的敦煌当地割据政权,他们一方面遥尊唐、后梁、后唐、北宋等中原王朝正统,另一方面维持自己对于敦煌及其周边地区的实际统治。
根据对这份《酒破历》中月份日期的推算以及与其他敦煌文献的比对,学界普遍认为这份《酒破历》主要记载的时间段为:北宋乾德二年(964年)四月九日至十月十六日。964年正是曹氏家族中的曹元忠担任归义军节度使的年份,曹元忠是曹氏归义军开创者曹议金之子,并在其父、兄之后担任归义军节度使,也是曹氏归义军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更是曹氏归义军的全盛时期。曹氏归义军在敦煌设置了专门用于接待工作的宴设司、柴场司,这份《酒破历》很有可能便是964年归义军衙府宴设司在各种公务接待场合的用酒台账。
在这份“归义军政府公务用酒台账”中,我们还能看到甘州回鹘(今甘肃张掖一带)、西州回鹘(今新疆吐鲁番一带)、于阗(今新疆和田一带)等曹氏归义军同期存在于大西北的割据政权身影。甘州、西州、于阗派往沙州敦煌的官员,担任什么职务、喝了多少酒,都有翔实记载。另外与甘州回鹘、西州回鹘、于阗对应的翻译人员也出现在了《酒破历》当中,他们当时被称为“孔目官”。这样的台账,不仅把公务接待中的“外单位人员”交代清楚了,也把“本单位人员”详细记载在案,方便日后稽查核对。
公务用酒,名目繁多
古人普遍信神,甚至连当时的衙府官署也会参与到宗教祭祀活动中去,并将祭祀活动视为公务办理。在《归义军衙府酒破历》上,还有用于祭祀祆教神灵的“城东祆神酒”、用于祭祀各种自然神的“骞马神设酒”“束水口神酒”“马群入泽神酒”等祭祀活动的公务用酒记录。
这种公务用酒,虽然难免会有封建迷信的色彩,其实也是归义军衙府参与民俗活动的表现,通过公务用酒的形式支持民间祭神民俗,本身也是归义军政权能够在敦煌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酒破历》中名目繁多,诸如“毬场酒”“劝孝酒”“助葬酒”,分别是用于打马球娱乐、葬礼安抚等民俗场合。敦煌的奇美壮丽在于其绚烂多彩的文化交织,这些活动与祭神活动一致,都是当时流行于敦煌城镇乡里的基层民俗活动。
《酒破历》对官方用于基层民俗活动的公务用酒也一一登记,一方面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相应办事官员找不到机会贪腐,另一方面也是对归义军政权本身统治基础的日常维护。换言之,在与百姓打交道的公务用度上,通过台账制度保持清廉。
归义军衙府还设有专管酒户、酒行的机构,酒户从衙府管理机构领料酿酒,除按规定上交一定量的酒归衙府管理机构存用以外,盈余部分自己可以出售。公家除了调用酒户上交的衙府存酒以外,也可以直接到酒户取酒,并且登账上报,批准后报销。管理机构凭条批复,这种批复被称为“判凭”,并且会加盖衙府印章。
这份历经坎坷留存到千年之后我们眼前的《酒破历》,很可能就是依据各路“判凭”,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登录的总账。虽然我们只看到了一张《酒破历》,但它背后所代表的,恰恰是北宋初年归义军节度使政府公务活动中的缩影。
像《酒破历》所体现的“用酒台账制度”,在同时期的北宋也有相似的例子。北宋元祐六年(1091年),负责掌管国家建筑工程等工作的将作监,为了规范木结构建筑施工中的用料尺寸,避免贪污腐败的发生,颁布了一部“国家木构工程施工标准”,史称“元祐法式”。但这份“国标”的规定并未能充分结合实际木作施工经验,规定得过于宽泛。绍圣四年(1097年),朝廷又让李诫主持重编,并于崇宁二年(1103年)编成之后刊行天下,这就是著名的《营造法式》的来历。
从本质上讲,《酒破历》所代表的公务用酒台账制度与《营造法式》所代表的工程用料国家标准,都是古代政权为了防止贪污腐败而进行的制度建设。唐太宗李世民曾言“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酒破历》而言,虽难免受到时代局限而存在諸多不足,但仍可见古人与今人进行制度“对话”的一番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