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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气 最抚诗人心

2021-05-17崔国发

鸭绿江·华夏诗歌 2021年11期
关键词:散文诗蚊子生活

我和蔡旭,因为散文诗之缘而成为忘年交。这些年来,他每出版一本散文诗集,都赐赠给我,累计起来有好几十本。而我在拜读他的作品之后,也总是情不自禁地写起评论在各地报刊上发表,迄今已有好几篇较长的蔡旭专论,似乎言犹未尽。尤其是他出版的33部散文诗集中,新世纪20年来出版的就达22部,如此高产的散文诗作家,井喷式的创作实绩,在国内外散文诗坛恐怕绝无仅有,蔡旭不愧为散文诗创作“多快好精”的一个典型。

蔡旭的散文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接地气。静水深流的日常生活,始终是他散文诗的矿藏,与那些在“超现实”的轨道上空转的作家不一样,他总是喜欢坐在生活的一角,不停地勘察,不停地钻探,一桶一桶来自地层深处的“原油”越来越鲜活,一经他的热情点燃,立马就袅袅腾起一缕缕暖暖的诗的炊烟。他写的书,从来就没有脱离生活,远方的故乡、近处的家、身旁的贤孙、脚边的动物、海南的椰风、珠海之珠、温暖的河流等等,都是他熟悉的风景,是他所向往的简单生活。他喜欢打捞思想的沉淀物,或者顺流而下,在生活的浪花中悠游、潜泳,无论微澜轻卷还是大波涌起,他都始终河水般绵延,生生不息,滚滚向前,不断突破。他沉入生活的深处,不急不躁,不愠不火,始终保持微笑,就像他的散文诗一样,不动声色之中,却在生活流中隐约传出自然、社会与人生的回音。

蔡旭是一位“新”写实的高手。他写散文诗,善于抵达新时代信息资讯密布的生活现场,面对当下日常生活的真实形态,能够不断拓展散文诗的表现空间。他抓住那些与读者大众息息相通的“共情”的东西,飘升起寻常生活中的“烟火气”,立志做一位“平民散文诗人”,决不做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他写的散文诗,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相信有的作家所言“真正温暖的生活,一定是充满烟火气的”“好日子从煙火中熏出来,沾染了烟火气息的生活才会有滋有味、有声有色”。他有一本散文诗集叫《生活的炊烟》,诗人更多地介入生活、贴近现实,用心捕获城乡大千万象和生活中那些细微的感动。他在这本书的后记中强调:“此书写的,也如我以往写的一样,大多是身边平淡无味的生活,也是众所熟悉的人间烟火。当然,我希望能写出一点‘生活味。”

蔡旭的散文诗,看起来很“淡”,但淡而有至味;读起来很“浅”,却辞浅而义深。前些日子,从他新世纪20年所出版的集子中挑出了12章作品,发给我,我读了之后,越来越感觉到,他散文诗的特点,大抵是关注现实和“平凡的世界”中的人和物,与新时代如火如荼的现实生活短兵相接,善于表现平凡人物的不平凡,或寻常事物的不寻常,往往融入个人的生活经验与生命体验,寻找朴实无华的诗意与深意,叙常人之事、抒平民之情、阐万物之理。无论现实的隐喻、投射与批判,还是生活的感悟、观照与表达,都习惯于借助朴素的笔墨、日常的细节和温和微妙而不乏机智的语言来实现。

蔡旭的散文诗有一种情感与哲理的美。他的《镜头下的西沙》,抒情主体的情感与描摹客体的特征相融相契,通过蓝的是海、绿的是岛、白的是家、斑斓绚丽的是生物的世界,“还有,就是红色了。那是海上日出喷薄的壮丽。五星红旗在晴空中迎风飘扬的庄严。捍卫祖国神圣领土与海疆的决心和热血。以及,我们每当看到、听到、讲到、想到西沙时,那颗激动不已的——心。”字里行间渗透着爱三沙、爱祖国的深厚感情,以及捍卫祖国神圣领土与海疆的坚强信念,彰显了散文诗的正能量。他的《日子》写锁与钥匙的悲欢离合,“一把锁守住大门。/独守空房,必须耐得住无穷的寂寞。/无法随钥匙外出,它得顾家。/奔波的钥匙,离家也是无奈的呀。/如果终日在家厮守,只好失业。/每一天都要分离。每一晚早早回家。/回家,有爱的港湾。/分离,为了养活爱。”原来在外打拼而与锁分离的钥匙,是为了“养活爱”,这便是打工生活的真实写照。作品虽短,带给我们的是长长的思索,这章散文诗具有深刻的哲思之美。特别欣赏的是,蔡旭散文诗的情感抒发和哲理阐发自有他的“窍门”,就是在作品中,叙述、议论、抒情得到了很好的结合。他对散文诗的抒情与哲理的追求,一是“在平静的叙述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诗情”,二是“尽可能写出直白下的深意”。他的《蝴蝶谷》,是在读图时因墨西哥蝴蝶谷所引发的心灵的震撼。作者虽未身临其境,但从图上却看到了美丽的风景:“成千上万只,十万百万只,千万亿万只王蝶,在这里欢天喜地开同乡会。/铺在山谷,一片片争奇斗艳的鲜花。/仆在树干,一棵棵五彩斑斓的奇木。/飞在空中,一朵朵遮天蔽日的彩云。/一幅波澜壮阔的锦绣图画。/一派倒海翻江的壮志豪情。”面对这世界八大自然奇观中绝妙的一景,诗人触景生情,情景交融,以情带事,含情叙事,中间穿插着平静而直白的叙述:“据说,它们来自5000公里之外。/跨过加拿大,穿越美国,来到墨西哥,一次不带护照的飞行。/可见即使如小小的王蝶,也有心中的圣地。/有它的诗与远方,它的光荣与梦想。/在漫漫的旅途上,它们餐风宿露,风雨兼程,飞行5个月。/而它们只有9个月的寿命。/意味着,没有一只王蝶,能够完成回来的旅程。/迁徙的全程,经历两代王蝶的生与死。/它的第二代,才能回到北方的故乡。/一代代,就这样越冬栖息,繁衍后代。/一年年,演出着惊天动地的活剧。”在这里,诗人带着感情的叙述也深深地感染着我,使我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而引发深远的遐思、联想与感悟,作者在写景与叙事中抒情,最后顺理成章,画龙点睛,点石成金,卒章显其志:“我的震撼不仅来自这场壮观的演出。更来自,它们不惜生命地奔赴的历程。”曲终情不散,余音可绕梁,一种发自生活的诗意与深意,蕴含诗句中真挚的情感与深刻的哲理自然而然地生成。

文学是人学。蔡旭的散文诗,把焦距对准身边尘世生活中遇见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写出了人世间的众生相和千姿百态的人性与人情,以及人在当下的生存状态与生存本相。

作者笔下的“人”,大抵可分为三类:其一写的是“小人物”。但这些“小人物”却不是俗世中的“零余者”。这些普通劳动者的无私奉献与辛勤劳动,理应引起全社会的尊重,因“每个人都了不起”,而有时在世俗鄙夷的眼光里,他们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边缘人”,都市里的隐形人,甚至是低人一等的人、被人欺负的人。如《那个送快餐的人》写一个普通而又平凡、与时间赛跑的快递小哥,他“像一条鱼,在雨水中游,在汗水中游,在涨落不定的市场之潮中沉浮”。一幅艰难困苦的生活图景跃然纸上。我们从“时间不等人啊,不属于自己的时间更不等人”“繁华也不属于自己”“爬上不按电梯的楼宅,在那些没有钥匙的门外,忍着不喘出声气”“在这个别人的城市,他几乎无须使用自己的姓名”“似乎忙碌的蜜蜂,真的没有悲哀的时间”等句子中,不难体认“小人物”生活命运的辛酸与无奈,这一方面令人顿生怜悯与恻隐之心,另一方面让人思考为何普通劳动者在世俗中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作品又具有讽谕与警示的力量。《骤雨似乎要追杀一个无辜的人》则是借物写人,“一条条雨箭,在他的面前身后射落”,写雨箭其实是写人,一帮追杀“正在赶路的那个人”的雨阵,由物及人,“雨阵”让人联想到包围、笼罩、封锁人的一伙歹徒。诗人抓住了“物”与“人”的共同点进行暗示,作为这一现场的目击者,坐在公交车上穿过广场的“我”看到这一幕,在众人评议时选择了默不作声,最后一句“仗着强悍的势力去欺负一个无辜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点明了题旨,令人警醒,发人深思。其二,写的是亲情人物。如《那种眼神》和《跟着孙儿看世界》。前者写“我”离家与母亲告别时眼睛对视的情景,后者跟随孙儿张望外面世界的画面,一老一小的眼神,映现出的虽都是亲情之美,但所表达的寓意则不尽相同。其三,写的是平凡的见义勇为的好人。如《这些人》,写“口鼻被口罩掩藏,双眼被护镜遮挡,全身被淡蓝色工作服包装,连头发也被帽子屏蔽”的白衣天使,为了在疫情肆虐中抢救生命,他们“宁可消费着自己的生命”。就是这些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时我们似乎无法认出而他们又是“那么高大、端庄、健壮,那么可爱可亲,那么美。他们又那么平凡”的人,才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这章散文诗告诉我们,散文诗不仅可以写人、感动人,而且能够记录与见证时代风云和重大事件,让人充分感受到我们这个时代的磅礴伟力。

蔡旭写散文诗有一个绝活,善于以物写人,借物写人,拟物喻人。他的咏物散文诗,实际上就是写人散文诗。落笔在物,落脚是人,物性中显人性。如《高楼上的蚊子》,明明是想写千方百计“向上爬”的“人”的,却去写高楼上的“蚊子”:“一只把我從梦中咬醒的蚊子,告诉我它也住在21楼。/蚊子属近地生物,作为低级飞行员,直飞高度只有十米左右。/我不明白这只蚊子,并非特别强壮,也不见有什么特异功能,它何以飞得这么高?/什么时候起,又凭什么,竟变成了天外飞仙?”诗人找到“高楼上的蚊子”作为象征物和暗示的媒介,让读者由此及彼,由物及人,诗中的两个设问句,引发了读者深邃的思考:为什么不强壮也没有特异功能的蚊子飞得这么高,而且变成了天外飞仙?它的话外音,即是为什么一些平庸而没有素质与能力的人却能平步青云?物与人相融合,物人合而为一,物中见到人了。第二段,诗人写道:“我乘着电梯直上高层,终于找到了痒痛的根源。/这可恶的蚊子,也和人一样。/千方百计,总会找到登攀的办法。”究其原因,是因为“不管有意无意,总有人提供了——爬升的捷径”。直陈官场、文坛或职场少数人在选人用人上的不正之风。诗人抓住了“物”与“人”相同共通的特点,读到的是“蚊子”,想到的是人。这样写的好处,就是运用象征与暗示的方法,极尽散文诗讽喻与寄寓之能事,使作品思想深刻,蕴藉厚重。

蔡旭是一个具有责任感与担当精神的散文诗作家,他的作品注重表达具有“人间烟火味”的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和众生相、生存相、世俗相,用手中的笔见证时代,铭刻心迹,绘出了一个时代的社会肖像,具有鲜明的在场感。他以笔为旗,书写了反映民众心声、凝聚人民力量的优秀作品;他以笔作剑,字里行间时有批判现实主义的思想锋芒。如《过秤》写每次妻子买菜回来,老岳母都习惯于再次过秤,“只是掂量一下果菜贩子的良心。”“水份肯定是有的。还可称出一些美丽的谎言。/不过,不可能称得出农药超标的含量,及转基因食品可能的隐患。/不知就等于不存在。——我自己安慰自己。/其实我也知道,空气正在变质。无论是瓜果还是蔬菜,早已不再纯洁。//这些不再纯洁的营养,又化身为我的血肉。/难怪从我口中喷薄而出的词句,竟也有那么多/污染物质。”行文幽默诙谐,不仅表达了对食品卫生安全的忧虑,还对商业时代缺斤少两、昧着良心骗钱的奸商进行了严厉谴责。《大雨冲刷的大街》叙述的是一次车祸过后的情景,大雨把受害者的血迹、事故的痕迹、肇事者驾车逃逸的轨迹都冲刷掉了,但“只有目击了这一幕的行道树,默默肃立。/叶子上盛不住的泪水,不断地,滴落下来”。一种肃立之姿、愤慨之态、悲伤之情与锥心之痛跃然纸上,“一切都过去了。横冲直撞的车流,照样骑在斑马线上擦肩而过。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是对麻木不仁的人性弱点进行了深刻的解剖,遍体鳞伤固然要施治,精神痼疾同样需疗救。作者以平民意识和人道精神,对于灰暗、复杂的生存境况发出质疑和批判,彰显一个作家的道德良知和社会良心。

通观蔡旭新世纪以来出版的20余本散文诗集,可以说,他能自觉而开放地面对现实生活,在散文诗创作中充分展示了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关注当下日常缤纷的生活图景,注重书写生活流中的温情与诗意,拓展了现实主义散文诗的生存空间,丰富了现实主义的写作经验。著名评论家张韧指出:“文学与艺术的紧密关系,不是哪一种创作方法问题,而是关系着艺术生命和文学的命运。”当然也是散文诗创作不可或缺的一条规律。即便是现代主义大师阿尔贝·加缪也这样认为,文学应“表达我们大家都密切相关的现实”“一旦与自己的社会相隔绝,他就只能创作出形式主义或抽象的作品”。值得充分肯定的是,蔡旭散文诗的创作,坚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以深厚内涵和扎实品质致敬生活,写出一代人的诗与真,为新的时代经验赋形写神,为现实人生注入文学亮色,始终保持着来自大地的温暖,人间烟火气,最抚诗人心。愿蔡旭先生这棵散文诗坛常青树植根于更加深厚的沃土,永远葱郁而茁壮!

崔国发,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诗集《黎明的铜镜》《鲲鹏的逍遥游》《黑马或白蝶》、诗论随笔集《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中国散文诗学散论》《诗苑徜徉录》《散文诗创作探微》、散文集《铜都溢彩》(合著)等10余部。已发表作品400万字。获中国校园文学散文奖、芳草诗歌奖、中国第五届散文诗大奖、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全国散文诗大奖赛金奖、中国第四届散文诗“天马奖”、全国报纸副刊好作品报告文学奖、安徽文艺评论年度推优奖等50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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