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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现实主义创作的新向度

2021-05-13朱青

青年文学家 2021年9期
关键词:现实主义

摘  要:长篇小说《血色莫扎特》呈现出探索现实主义创作路向的创新品格。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下,小说塑造了一名新式知识分子形象,使其成为时代精神的特殊载体,呈现英雄精神在不同时代中延续、嬗变的流变过程。通过叩问“新零余者”的命运,作家表达了对时代精神的困惑,并试图在哲学思考和现实处境两种维度的坐标交汇处探寻使个体重归生活常态的朴素生存智慧,深化了小说主题。小说巧妙运用“精神辩论”式叙事方法,生成了多元化阐释场域,在叙事形式层面、社会层面与人性层面上进行多维观照与多重对话,颇具思辨性与开放性。这种探索现实主义书写新向度的实践,表明房伟对提供复杂样貌和多元创作机遇的转型时代进行了自觉反哺。

关键词:房伟;《血色莫扎特》;现实主义;新向度

作者简介:朱青(1997.2-),女,汉族,江苏省徐州市沛县人,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9-0-03

相对于自己之前的小说创作,房伟这次写作《血色莫扎特》显然走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路径。不难看出,小说对当下城市现实的晦暗描写,始终伴随着作家忧心忡忡的思考,诸多对新的现实元素的反思以及在此基础上有效的艺术表达,使小说呈现出探索现实主义创作路向的创新品格。这无疑显示了房伟的艺术勇气和艺术能力。

在当下的文学创作中,现实主义还能走多远、如何实现现实主义创作的新突破等等一直是作家和批评家关注的重要问题。无论历史如何变迁,作家在人文主义的视阈中深入观察现实,保持清醒的认知和批判倾向,应该是现实主义创作的基点,也是作家实施探索和创新的起点。十九世纪的现实主义是在物质增长和精神危机的矛盾深化中得以发展的,现实主义创作的转型和探索实际上仍然要在这种社会文化的矛盾变化中展开。“十七年”文學呈现的是一种区别于批判现实主义的“写实”情景,用乌托邦的理想来衡量和想象现实生活。在新时期特别是1990年代以来的文学创作浪潮中,现实主义创作仍然不失为一种主流,细密地编织生活场景或发掘民间文化传统因素,以“变形”的方式进行叙写,成为当代现实主义创作的重要形态。在此基础上,房伟从小说的某些具体要素入手,进行探索和创新的努力,力图实现对“当代性”的有效表达。长篇新作《血色莫扎特》就鲜明呈现出这种艺术特征。

一、如何穿越历史:“新知识分子”形象

在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现实的变化纷乱复杂。为了体现创作的现实性和历史性,房伟努力塑造“新知识分子形象”,从形象塑造的路径上进行尝试和探索。房伟尝试加入新元素来创造更具历史纵深感的人物,将当代知识分子对父辈“英雄精神”的承接及变化置放在社会转型环境中来表达。

在新生代的创作中,小说家往往把知识分子设置为冷血“弑父”的角色:知识分子想要解构陈旧的世界,重树信仰,就得先从代表权威的“父亲”下手。房伟努力从这种写作传统中突围,在小说中使父子的关系回归到血缘承继关系的起点上来。在《血色莫扎特》中,由血缘关系生发出的“崇父”意识正驱使知识分子葛春风完成其历史继承。在这个继承过程中,葛春风在行为上模仿父亲,精神上认同父亲,但是这种“英雄行为”产生的社会效果却难以顺承。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不得不深思两代人的“英雄行为”的差异性,以及造成该差异性的社会原因。而在这种思考中,葛春风的“新知识分子”形象也渐次确立和丰富起来。

从人物的精神世界来看,在巨变时代的复杂语境下,葛春风在承担“当代英雄”的责任时,会不可避免地具备两种时代精神资源的特征——一种是来自“共名”话语下的父亲,另一种来自社会转型期的时代精神。小说中,在麓城还未进行大刀阔斧的国企改革之前,“90年代中期大型国企,还有集体自豪感,人情味足,也能抱团。工人们虽然粗俗,但不怕领导”,这是父辈时代的精神样貌。父亲是那个时代的英雄,是“平凡的儿女,集体的英雄”[1]。葛春风显然继承了父亲的“英雄”血统,这有别于当下惯常的知识分子形象。葛春风从传统和现代分别汲取了不同的精神资源,呈现一种更为复杂的精神状态。上世纪90年代末,时代处于急剧转型的时期,葛春风本身承袭父辈的英雄精神被复杂多变的时代精神所冲击,形成了混乱复杂的精神世界,这是葛春风作为“新知识分子”形象的重要内涵。从这个新的形象,我们可以看出子辈的精神世界对父辈的承接及其嬗变的过程。而这背后,则是时代场域的驳杂形态和时代语境的巨大变迁。

作为“新知识分子”的葛春风,其形象内涵的复杂性还在于他是一名与时代脱轨的“落伍英雄”。这个“落伍英雄”的悲剧性在于:葛春风曾经为工友谋正义、谋生存,但是在工厂集中投票决定人员去留时,这个唯一能帮助春风的“救命团体”,却一同心照不宣地把春风推进了无底深渊。此时的葛春风想起父亲,感叹“英雄还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葛春风面对工友的“背叛”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葛春风的痛苦和呼喊穿越了历史,叩问当下的精神困惑,从而丰富和深化了这个“新知识分子”的形象内涵。

二、批判与寻路:“新零余者”命运的表达

房伟在小说主题上突破表层的悬疑现象,进而深入至人的心境及其生存状况,通过观照极具时代特征的“新零余者”的命运,显现出作家对转型期时代精神的困惑心态及深度思考。

与郁达夫小说中的 “零余者”相比,当下时代转型期的“零余者”分布更加泛化,承受的是一种更加隐秘的精神内伤。很多读者在生活中隐忍沉默,堆积痛苦,甚至会出现种种异常行为。比如,薛畅想逃避背叛带来的心理折磨而看《大力水手》等等。当然,诸多病相承载的实际是巨变时代下复杂而难以言说的隐秘伤痕。

在潜入主题的过程中,房伟尝试探索使诸多零余者生存面貌与精神状态回归常态的有效路径,这种寻路姿态在当下的现实主义创作中鲜见而珍贵。这不同于习惯扫描原生态生活表象的新写实主义小说,也不同于摊开单薄化、碎片化生活场景的新生代小说,正如房伟所说:“长篇小说要塑造新鲜的世界观。”[2]这种探索主要表现在:

作家致力于询唤一种哲思与生活巧妙对接的实际出路。房伟试图对社会“新零余者”的命运进行“溯源式”地追问,而不是像以往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题材和80年代改革小说那样仅仅引出一帖“理想”和“向前看”的药方,这表明他注意到传统现实主义的某些模式化现象,开始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探索真实可靠的生存路径。当个体或家族命运在哲学思考中逐渐展现时,房伟在小说中也埋下了对零余者命运的出路构想。在担忧个体乃至共同体命运的开放式结尾的悬念中,让看似已有定数的所有零余者的命运重新焕发一种未完成的持续生长状态,此时,呼吁读者一同构想零余者的现实出路与精神出路的愿景已经达到。

由于人的生存状态处在不断调整中,往往与时代处于共时存在却非共频发展的状态中。通过在思想上回溯伤痕,在行动中把握时代资源,“新零余者”们是可以随时回归生活常态的。在探寻个体的回归路程时,人们从荒诞纠缠的青春中反思自己性格的哪部分被时代所利用,又该怎样抛弃“非本真状态”,回归自我,人们调整自身生存状态是非常关键的。葛春风和冯露等人,最初因不愿调整生存状态而堕落,而曾在“苗苗的客厅”的那群人,最终务实生活,回归正轨,务实成为走出过去的策略,如脚踏实地、重新来过的穆陶和乐观生活的“养猪人”石小军等等,他们在理想主义扫尾的时代退场,又在新的时代重新登场,最终是在自己开辟的天地站稳了。因为从某一层面看,人虽与时代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同构性,但二者又因在发展中都具有未完成性,这样即使身为“零余者”也可随时调整自己的生存状态。从海德格尔的存在论看,一旦受伤者不再“沉沦”(Verfallen)[3],开始抛弃其他“常人”(DasMan)强加于自己的宿命,重新筹划自身,便终有可能回归本真状态的“此在”(Dasein)。其实,最终能否真正抵达“本真”状态的结果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主体能否在“去存在”(Zusein)的路途中反思自己与其他“常人”的生存状态,这样至少可以力避灾难重现,最终拾起一名普通人曾经丢失的尊严。

在这种深潜主题的过程中,一面显现作家对转型期时代精神的困惑心态和深刻思考,一面也体现作家非常可贵的探路姿态。

三、“精神辩论”式的叙述:叙事方式的一种探索

“精神辩论”式的叙述特征,主要体现在思想辩难过程中的冲突性、无边界性和未完成性。房伟的这篇小说正是在对话基础上进行摸索,这种叙事的探索扩展了小说的内容和空间:对话具有的难解特质正折射出人性的天然矛盾,而人性矛盾恰恰又与社会的多元性、暧昧性、裂变性对接呼应,这就从自白形式与彼此言说的表象纵深切入了人心乃至时代深层。

小说以父辈在年轻时期的恩怨纠葛为辐射点,承前启后,巧妙引出祖辈、父辈和子辈们在转型期的遭遇冲突与精神冲突。小说选择葛春风、薛畅、吕鹏这代父辈人为首要切入点,是因为春风等人回忆青春时的自白同这起“才子杀妻案”牵扯的人事有较为直接的联系,潜逃案中的“凶手还乡”是他们所要共同面对的谜面与劫难。在通往真相的途中,精神自白中的每个“我”都撕开了自己与他人心中的苦闷、凶险与困厄,也交代了自己的性格、价值观与时代共谋或抵牾的某些特征。从整体上看,小说中“精神辩论”的特征如下:

首先是冲突性。一方面,表现为自我内部的精神冲突,即让小说人物在自叙中呈示人心,通过第一人称的自白让人物进行自审并拥有自反意识。以葛春风为例,小说呈现了在不同时间位置的两个“我”之间的对话关系。一个是自白叙述中过去的“我”,一个是呈现给读者的现在的“我”,两个“我”之间也有可能构成潜在的对话关系,尤其是现在时中“我”的存在,意味着小说的回忆有一个最终的参照和判断尺度,有一个理想化的、站在最后的制高点上的主体的存在。[4]比如,若干年后回到麓城的葛春风与曾经满腔热血“为民请命”的“诸葛春风”心态肯定不一样。再进一步看,人物所处的“过去”与“现在”这两大阐释空间也陷入对话状态,这些都体现了人物的内部思想冲突。另一方面,冲突性表现在小说人物之间的“对话”关系上。对于他人的观念与做法,葛春风、薛畅和吕鹏总是在自白中与他人“对话”,他们的回忆总是围绕小说的核心问题和核心人物自发进行相互质疑、辩难。比如,薛畅思考春风该不该做英雄时,一边和春风的想法有出入,一边道出自己的处世策略。于是,不同处世态度的多声部组合就拼接成了一代父辈人的性格与精神图景。这种自我辩论和相互诘难背后透视的是喧繁微妙的时代精神,继而在人心与时代两个层面形成某种深度观照。

其次是未完成性与无边界性。小说中的辩论都是无解的、待完成的。一方面,每个主人公的自我意识总是以别人对他的感知为背景,每个人就同一问题揣度他人,这就形成话语无尽的层层嵌套形式。另一方面,这种未完成性恰恰与社会的进化特性与多元性是呼应对接的,而人性无休止的矛盾也是辩证思维与开放思维的表现。在这一层面上,房伟“在客观社会世界中发现并且敏锐地接受了这种多面性和矛盾性。在客观社会世界中,各个方面不是一个个阶段,而是一个个营垒,他们之间的矛盾关系不是个人的道路,而是社会的状况。”[5]这样就将人性与社会联结起来。总之,小说中的讨论抑或辩难都是无解的、待完成的,并没有一个终极答案。

虽然这种探索有局限性,但这也是房伟的一种可贵的努力。文学只有在最切身的生命体验与时代经验中,才能真正实现艺术上的创造。我国正在经历转型过渡阶段,房伟能够敏感于中国社会在经济秩序、政治体制、民生等方面面临的巨大转型,加上对精神内面的关注,将这些信息有效组织进小说中。在这种语境下,诸多诉说汇集成一个是实实在在的话语世界,从而让读者更加接近时代转型期城市居民真实的精神困境与生存本相。在某一层面上看,这一代人回忆的不只是自己的成长,更多缅怀的是容纳自己成长的已逝的大时代,个人与社会是共存状态,但不可能完全同步,这样在个人空间和集体空间、私人话语和时代话语、个体精神和共同体精神的嘈杂对话中便形成了一种张力,小说不断地在自我质疑中探索这种“对话”的历史合理性,生成了多元化阐释场域,在叙事形式层面、社会层面与人性层面上进行多维观照与多重对话,颇具思辨性与开放性。

总而言之,房伟的《血色莫扎特》在探索现实主义文学书写时,首先塑造了一名新型知识分子形象,并且直面时代精神困惑,在哲理思考与现实处境两种维度上寻找回归生活的契机,最后用“精神辩论”式的叙事方法拓宽了小说精神层面的容纳空间,呈现人们精神辩难与生存困境的场景。这种独特而深入的写作探索,有利于现实主义写作的多元维度的发展,更有利于深入全面地呈现当下个体生存境况及人性内面世界。

注释:

[1]郭沫若:《新英雄儿女传·序》,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1页。

[2]《小说月报》:《作家现在时·房伟》,《小说月报》2019年第3期。

[3]海德格尔,郜元宝译:《人,诗意地栖居:超译海德格尔》,北京:北京时代华文書局,2017年6月,第4页。

[4]吴晓东:《鲁迅第一人称小说的复调问题》,《文学评论》2004年第4期。

[5]张丽:《巴赫金复调理论对小说叙事理论的影响》,《江西社会科学》201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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