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2021-05-08李莉
李莉
人生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离别,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才会理解这句话尖锐的刺痛感。年少时对离别的理解也只停留在古诗词中,诸如杜甫的“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又如晏殊的“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当目睹亲爱的外公外婆和可敬的公公相继离世,王国维的“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的痛感,偶尔会带着回忆提醒我珍爱现时的幸福。
我依然记得空气中弥漫着梧桐花味道的夏天,学前班肖老师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离别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感受离别的痛感和无奈,波涛滚滚的天河仿佛盛满了牛郎织女及其儿女声嘶力竭的眼泪。上小学时,看完黑白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梁祝化为蝴蝶翩翩飞舞的凄美在我脑海里镌刻成一幅画,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深深迷恋着有蝴蝶元素的服饰。
离别固然伤感,然离别故事最能唤醒人内心世界的情绪体验。
路遥作品《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相恋令人动容。当我读到孙少平得知田晓霞死后的段落,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孙少平伏在泥水中,绝望地呻吟着。大雨在头顶哗哗浇泼,满天黑色的云朵,潮水般向北涌去。铁道那面的黑水河,发出呜咽似的声响。远处,矸石山那里,矸石噼噼啪啪在向深沟中滚落。滚落!整个大地都在向深渊滚落……”我相信路遥在安排田晓霞结局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也在滴血。鲁迅先生说过,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便是悲剧。
《红楼梦》后四十回中黛玉之死的片段也是非常虐心的,有了黛玉梦魇、宝玉失玉、掉包计、宝黛参禅、黛玉焚稿的细节铺垫,等读者读到黛死钗嫁的片段时,估计已经泪眼婆娑了。“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余华的作品《活着》就是一首丧礼唢呐曲。读者陪着福贵看着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特别是福贵儿子友庆因为被抽血而死亡的那个片段,凄凉到极点。“有庆一个人躺在一间小屋子里,那张床是用砖头搭成的。我进去时天还没黑,看到有庆的小身体躺在上面,又瘦又小,身上穿的是家珍最后给他做的衣服。我儿子闭着眼睛,嘴巴也闭得很紧。我有庆有庆叫了好几声,有庆一动不动,我就知道他真死了,一把抱住了儿子,有庆的身体都硬了。中午上学时他还活生生的,到了晚上他就硬了。”直白的语言透着寒气,感觉独自进入了广袤无垠的冰天雪地里,被无尽的黑夜吞没,让人忍不住流下悲伤的眼泪。
《简·爱》中的简得知自己爱上的罗切斯特有合法妻子之后,不愿当第三者,拒绝了罗切斯特。在一个凄风苦雨之夜,她悲痛欲绝地离开了桑费尔德庄园。他们的爱情就像两股火焰,在熊熊燃烧起来的那一刻,迅速被現实的冷水浇灭。硬汉罗切斯特在失去爱情的时候表现得像个孩子。“他转过身去;扑倒在沙发上。‘哦,简!我的希望——我的爱情——我的生命!他嘴里痛苦地说出这几句话。接着是一阵深沉、强烈的啜泣。”后来简被圣·约翰收留,并在一所小学校任教,当圣·约翰向她求婚时,简却发现自己仍深爱着罗彻斯特,她仿佛听到他深情的呼唤……罗切斯特在简离开后也备受思念的煎熬。很多人会在这本书中重温恋爱的感觉:惺惺相惜、相互试探、矫情斗嘴、离别思念、心心相印。
《茶花女》浓烈的爱情滋味令读者羡慕,恋人因误会而相互折磨的情节同样也折磨着读者的心。玛格丽特,一个在巴黎混迹的风尘女子,一个身染重病的女子,一个有纯洁心灵向往爱情的女子,当她下定决心彻底改掉过去的习惯,永远和阿尔芒在一起,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真正生活时,阿尔芒的父亲出现了,他粉碎了玛格丽特的美梦,再一次把她推入灾难之中。玛格丽特被迫离开了阿尔芒,事后遭到阿尔芒不明真相的种种侮辱和伤害,临终前她含着爱恨写信给阿尔芒。“阿尔芒,我不想向您提起的,我最后一次证明我的爱情,您是怎么报答我的,您是怎样侮辱这个女人,把她赶出巴黎的。这个垂死的女人在听到您要求一夜之欢时,她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曾一度以为可以把过去和现在重新连接起来……”可惜,当阿尔芒读到这封解开误解的信时,玛格丽特已经含恨九泉,香消玉殒了。
《巴黎圣母院》波澜壮阔的描写倾注了雨果的心血。丑与美相生,畸形靠近优美,丑怪藏在崇高背后,美与恶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雨果用对照的手法把美与丑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曲宗教王朝的悲歌伴随着加西莫多的钟声和爱斯梅拉达的舞姿永远定格在文学的历史上。“就在那些丑恶的残骸中,人们发现有两具骷髅,一具搂抱着另一具,姿势十分古怪。这两具骷髅中有一具是女的,身上还残存着几片白色衣袍的碎片,脖子上则挂着一串用念珠树种子制成的项链,上系着装饰有绿玻璃片的小绸袋,袋子打开着,里面空无一物。紧拥着这一具的另一具骷髅,是男的,只见他脊椎歪斜,头颅在肩胛里,一条腿比另一条短,而且,颈椎丝毫没有断裂的痕迹,很显然他不是被吊死的。因此可以断定,这具尸骨生前那个人是自己来到这里,并且死在这儿的,人们要将他从他所搂抱的那具骨骼分开来时,他霎时化为了尘土。”
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正如苏轼的《南乡子》,“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这首词中的豁达打动无数人,苏轼没有描写离愁别恨,也没有哀婉悲叹,而是通脱地说“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也许我们重逢在杨柳凄凄,也许我们重逢在雪花漫漫,也许我们重逢在秋风细雨中,又或许我们重逢在淡月微云里,幸好,我们还可以一起痛饮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