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马辞职

游宇明

汗血马M自从跑出一日千里的标志性成绩之后，经营竞跑马匹的公司一家家找上门来，都热切希望M加盟。有开出数百万元年薪的，有承诺解决其妻子工作、保证孩子就讀名校的，有主动提出给个中层职务的……M左思右想了一个月，最后选择了一家名为“宇宙骏马培训中心”的单位，担任首席竞跑师。培训中心待遇平平，但它承诺给M一个能充分干事的平台。

培训中心对M确实非常重视，入职第一年就给它申报省级动物竞跑健将;第二年又任命它为单位业务副总监;第三年初替它申报国家级动物竞跑标兵，其他的马羡慕得两眼发红，但是毫无办法，谁叫人家是千里马呢！

M在单位里享受的风光自然远不止是几个荣誉称号。除了几个领导商量工作的小会之外，单位只要打开会议室，一定邀请M出席，比如新年工作会议、竞跑学科建设会议、职称工作会议、宣传工作会议、后勤工作会议、工会建设会议……领导们觉得：逢会邀请M出席，这是对他的礼遇。

培训中心每年都会有各级领导视察，有大江南北的兄弟单位参观，遇上这样的活动，主要领导圈定陪同人员，第一个想到的也是M。M是“引进”的马才，M精通竞跑业务，M长相清秀，领导认为自己有一百个理由通过让M频繁亮相，以展示单位的不凡业绩，却没有一个理由将这样杰出的马匹雪藏。

M永远有干不完的行政杂事。其职位虽然只是培训中心的业务副总监，由于总监是单位领导兼的，具体工作都落到了它头上，从年初招聘计划的制订，到教练员的聘请、训练资金的报销，再到各种荣誉称号的申报，表格有的是行政处要的，有的是财务处要的，有的是人事处要的，有的是装备处要的，有的是各个部门都在要的。表格内容大同小异，但因为部门之间没有通气，你得反复地填，捏着日子递上去，一直填到眼睛发花为止。此外，M还要以领导的名义起草讲话，以单位的名义向上级汇报，这样的事一个月也有七八次。

这些年，做课题很流行。培训中心为了在上级考核时获得高分，要求所有的马每年至少申报一个，否则，评优评先、晋升职称、发绩效工资一票否决，不管你是研究理论的，还是像M一样只是参加竞跑的。领导动员M带头，领导的原话是：M同志，您是单位树立的旗帜，旗帜指向哪，大家就会奔向哪！虽然我们知道您的专业是竞跑实践，您的职称也早到了正高，可您得为单位着想啊！M的课题申请报告递交了若干次，写废的材料堆了一柜子，但课题依然挂在远方的树上。

培训中心有个竞跑梯队建设计划，“青年千里马”就是其中一个项目。可那是些怎样的“千里马”啊，副总主任的表弟Z在训练中一天只跑出三百里的成绩，总主任的小舅子L更是一天还跑不到两百里。M明白：这些所谓“青年千里马”连一般驽马都远远赶不上，只是靠背景才混了进来。它费尽吃奶的力气培训了“青年千里马”半年，它们半点长进也没有，M自己则由一日千里变为一日九百里、一日七百里、一日五百里。

业务素质下降如此之快，M从内心里生出深深的恐慌。它知道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再混下去，自己不久便会成为一匹废马。M在灯下写了一份辞职报告，“理由”是自己年龄老化，不适应单位事业发展的新形势，领导反复挽留，M打死也不肯留下。

M辞职三个月后，培训中心的九百里马、八百里马、七百里马一匹匹辞职了，接着培育这些马的教练员也一一离开。

又过了不到一年，宇宙骏马培训中心宣告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