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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夫登上学术舞台

2021-05-07王景烁

作文·初中版 2021年4期
关键词:古书古文字复旦大学

王景烁

1 1年前,只有高中学历的三轮车夫蔡伟被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破格录取为博士研究生。如今,4 8岁的他在贵州安顺学院教3门课。看到学生,他会想到自己。他因知识改变命运,他希望自己的学生也能如此。

他从没给学生提及他的那些苦日子。那时,他每卖5 0根冰棍,才能买一本5元的二手书。东北的冬天,他把《老子》《庄子》《韩非子》包上书皮,套层袋子,塞进保温箱的夹层,有空就取出来读。

如今,他自称“学术不差也不冒尖”,一年发表一两篇论文。大多数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待在办公室,被泛黄的古书包围。电脑屏幕被竖起来,便于放大查看那些模糊难辨的古书图片。时不时,他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小楷。

小学时,他练过几年毛笔字。因为字帖上总有很多看不懂的繁体字,他便捧着字典来回查。他把图书馆当成教室。锦州市图书馆办借书证要资质,他便磨着父亲请单位盖章。他几乎天天到图书馆打卡,一年多的时间里,光是古书,他就看了两三百本。

高考落榜后,蔡伟进了橡胶厂工作,工厂实行三班倒。工作之余,他就泡在图书馆,“几乎把能看的书全看了一遍”。3年后,他从橡胶厂下岗。他没钱、没学历、没技术,摆在他面前的路似乎只有两条,做小买卖或是卖力气。后来,他买来一辆三轮车,车上绑上1米长的木箱,里面塞三四个保温箱,放入棉被隔温。每天他骑着车去商场门口摆摊儿,摆摊儿的空当读书。有时他捡起行人随手丢掉的废烟盒,抽出锡纸,用来记笔记。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小生意,但不敢不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沉浸在古文字的孤岛里。有人说蔡伟“酸”,饭都吃不饱还琢磨“闲书”,不务正业。家人看不懂他的研究,身边找不到能问询的老师,他便一本一本地看,没什么章法。

那时,每过两三天,他就跑去图书馆换一批新书。锦州市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以为他看着玩儿,问他:“这玩意儿你能看懂?”后来,有人拿来收藏的民国古画咨询真伪,蔡伟通过画中的文字一眼识别出那是赝品,赢得在场人的赞叹。

自学四五年后,2 4岁的蔡伟寄信给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裘锡圭、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任李学勤等学者。他向对方请教,也提建议。

在锦州,蔡伟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屋里,墙边、床底下塞满了古书。可更多他想看的古书是买不到的。碰上实在喜欢的,他就从图书馆借出,直奔复印店。那份复印版的《广雅疏证》已有3 0年,字里行间被他写满了批注,直到现在还在使用。有些书无法外借,他就坐在图书馆里抄。他仿照古书从右侧写起,花了2 0天,完成《尔雅》的抄写。

他最奢侈的消费是凑钱买了一台电脑,接入互联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搜索引擎里检索古文字。在国学网上,爱好相同的人扎堆在论坛里发帖子。蔡伟家联网是通过电话线,每次他拨完号,就快速打开论坛和邮箱,使用十几分钟后便匆匆下线。即使如此,那几个月,他家的电话费还是频频超支。后来,他干脆去网吧,在一片打游戏声中敲着自己的学术思考。

他没写过点击量超高的“爆款”文章,不参与论坛家长里短的讨论,只发言之有物的硬核观点。在当年的版主、如今的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副教授董珊的印象里,蔡伟对古书熟,引用辞例信手拈来。他说,蔡伟是那种利落干脆的人,一两句话解决一个问题,不用多说,一看就对。

后来,蔡伟的妻子病倒了。这个下岗后在超市当过服务员、送过报纸和牛奶的女人,被迫中止工作。儿子还在上学,家里全靠蔡伟一个人支撑。为了给妻子治病,他向亲戚借了5万元。拉车比卖冰棍、瓜子赚钱,他便蹬着三轮车在城市里穿梭。白天停不下来,晚上回家累得倒头就睡。原本大片的读书时间,也被切割得很碎。一年后,奔波的蔡伟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境遇竟如此糟糕。

在此之前,无论是和学者的书信往来,抑或是在网上,蔡伟从来都只谈学术。有一次,蔡伟忍不住在信中写了寥寥几笔,对董珊讲述了自己的现状。

那封信只有一页多长。在董珊的记忆里,对方没提要求,没有抱怨,却让他动容。董珊找到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教授刘钊。2 0 0 8年,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与中华书局、湖南省博物馆联合编纂《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临时聘请蔡伟加入。

这是一份根据前人观点对简帛进行修正、完善的工作。蔡伟一张张翻阅竹简照片,写下注释。进组一年,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几位教授想让蔡伟读博。从2 0 0 0年起,复旦大学开始实施一项制度:两院院士、杰出教授和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指导老师,可以自主招收博士生。

不过,按规定,报考博士必须具有硕士学位或同等学历,蔡伟只有高中学历。复旦大学研究生院的领导最终找到教育部,将裘锡圭、李家浩、吴振武3位著名学者联名写的推荐信,连同复旦大学的申请书一起报送教育部。

入学考试是摆在蔡伟面前的一场大考。蔡伟的英语不过关,还1 0多年没怎么学,学校就将英语考试改为日语考试。可蔡伟的日语也是零基础,他突击了一段时间,终于过线。

因为是自学,蔡伟的知识体系并不系统,他跟着博士班上课,按学校的要求,还要补基础的通识课,修一些本科、硕士课程。后来,他的学分修满了,但博士论文迟迟不过关。他要学着去适应学术表达的范式,来来回回地改。他博士读了6年才毕业,算是班上时间最久的。

他也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比同学年长近1 0岁,但档案最薄。毕业后,他本想回东北,投了好几所当地的院校,简历都没过——频繁地卡在年龄、第一学历、发表的文章上。直到安顺学院录用他,他才定下工作。他被安排在学校图书馆的古籍特藏部,编写馆藏古籍书志。在图书馆里,他是学历最高的,也是唯一一个研究出土文献的。他还教3门课:古代汉语、文字学和书法。

他刻意从曾经的片刻“高光”中淡出。因为被破格录取,蔡伟曾被写进新闻里,后来他拒绝再接触媒体,为此特意换过手机号。“古代典籍本来就冷僻偏窄,既然不为大众熟知,也没必要总是让人知道。”他强调,自己只是喜欢这门学科,不愿当所谓的学术明星。

在复旦读博的时候,他回过锦州,到昔日摆摊儿的地方转了转。一同出摊儿的4个人,只剩下一个。他记得,自己曾是这群摊主里最年轻的,在一片吆喝声中,捧着书的他看上去总有些格格不入。

(摘自2 0 2 0年1 0月2 8日《中国青年報》,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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