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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神话与时代价值的共生
——以民族舞剧《花界人间》为中心

2021-05-03

民族艺林 2021年1期
关键词:舞剧壮族神话

(南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现代化和全球化大背景下,民族文化何以为继,是民族文化存续和发展的重要问题。在现代信息化文明时代,民族文化的小众性似乎显得格格不入,民族神话的原始思维模式更是曲高和寡。然而,民族神话里深含的无意识形态,既可寻觅出一个民族性格形成的依据,也能看到社会发展早期人类共同的价值取向和精神状态。挖掘民族神话的价值,不但能赋予民族文化现代性意义,融入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念建构,更有助于民族文化的接受、传承和发展。在这方面,大型民族舞剧《花界人间》为我们提供了让民族神话与价值共生的参考空间和经验。

一、由花而生:神话题材的民族表征

壮族的创世神话中,混沌的世界凝聚成一个气团,气团形成的三个蛋黄分别被拱屎虫推动,从而成为上界的天、中界的大地和下界的水。在中界的大地上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姆六甲就从花中长出,成为壮族的母神。她是壮族最早的女始祖,也是由花而生的第一个女人。姆六甲降生后,用尿和泥创造出壮族先民,又教会他们生产技术,帮助他们制定社会规范。之后,她来到花山栽培鲜花,送花到各家,谁家收到了花就有新生命降生。她给壮族人家送去的红花能幻化成女孩、送去的白花可幻化成男孩,人去世后,魂归花界,回归姆六甲花园还原为花。

壮族姆六甲神话与华夏族的盘古、女娲神话有相似之处,但由花而生、人亡花魂,可以说是壮族神话的特色。《花界人间》的创作正是建立在该神话体系之上,以花为中心开始故事的叙述,从题材选择、花的意象输出和文化隐喻上看,该剧都彰显了壮族的文化内核。

同样是女性创世造人的神话,姆六甲体系始终贯穿了一个中心意象——花。花,首先是壮族先民植物图腾崇拜的符号,更为直接地说,花是原始生殖崇拜的外在表征。东方世界往往对源于自然界的普遍生命力有一种崇敬感,这种崇敬感往往通过对生殖力的崇拜加以表现。在民间诸多的神话传说、宗教信仰、艺术作品中,关于生殖崇拜的情节和母题并不少见,最为典型的当属伏羲、女娲的蛇神造型和关于二人的神话传说。此外,东北地区萨满教的树神崇拜、新疆地区的蘑菇图腾,也都是东方人对生殖力崇拜向往的表现。壮族自然也不例外,在壮族主要生活的南方地区,气候温暖、雨水充沛,植被茂密,生长速度较快,植物在一花一果间的成长更替,成为早期人类对自身生命频率的期待。作为植物的生殖器官,花自然成为原始先民对于繁衍生息最直观的认识,因此将之投射到社会文化上,体现着壮族先民对生命繁衍的最初认识。花图腾的崇拜,是东方世界共有的原始生殖崇拜典型,也是壮族先民敬畏生命和期许生命的表现。

“信仰决定着人们的道德观、价值观及审美观,使人们形成独特的社会态度体系。社会态度则指导着人们的行为方式,影响制约着人们的性格特征。”姆六甲的花神信仰不但是对生命缘起的探索追寻,也以花的多彩、婀娜之姿隐喻了生命历程的丰富和人类品质的美好向往。花神姆六甲不但被壮族先民视为生命的始祖,而且掌管了生命的花园,人都是从这个花园中走出来。来到人间后,只有在化而为人的路上不忘初心、一心向善,死后灵魂才能回归姆六甲花园,等待生命之花的再次绽放。这是一个圆形结构的信仰模式:

要完成这个圆形循环,关键在于花朵下凡为人的期间是否能保持原初的“花性”,即纯真、善良的品质,如果在这期间失掉本心、本性,则不能再进入这个循环,生命也就此结束,即终极死亡。这个信仰在壮族地区影响深远,直接影响了壮族人民道德观、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的形成。对于生命的敬畏和期许,总会促使人进行追求永生的尝试,在以姆六甲为中心的花神信仰下,向善的道德要求和对生命终结的恐惧,自然对整个壮族社会形成了无形的社会约束力,从而对于受此影响的壮族人民形成温和、为善、与世无争的民族性格,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花界人间》主要表现花神信仰的价值意义,同时传播了以“花”为主题的壮族神话。该剧以姆六甲的花神信仰为背景,在序幕和尾声两个章节,舞剧以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营造出一个唯美梦幻、宁静又充满生机的花界,奠定了“花魂”的表现基调。

二、向死而生:价值的叙述典范

花神信仰表现出的向善、向美的精神追求,是以花图腾为依托的人类精神价值的一种诗性写作。《花界人间》以花神信仰为创作核心,在国内当属首次,该题材的创作既突出展现了壮族的传统文化,又以其信仰向善、向美的精神内核为主题,展现了对真善美的价值的追求。正如编剧冯双白所说:“《花界人间》的真,是执着追寻生命价值的抱诚守真,是面对生死考验时的烈火成真,是壮族人民伟大历史经验的艺术写真。《花界人间》的善,是执着追求人类和谐美好的理想之善,是宁愿自我牺牲也要成全大义的高尚之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相互友善。”

舞剧通过由花界而来的达棉和布壮为代表的真善美和黑暗地界的幽灵蜘蛛代表的假丑恶之间的对决展开矛盾冲突,以向死而生的生命体验,展现了人类在追求真我和价值中的坎坷历程和对自我人格的突破,歌颂了真善美的价值追求。

首先,在故事结构设计上,《花界人间》以“从花界来,到花界去”的圆形结构,讲述了生命意义的存在,即自我精神的成长和人格的突破。舞剧开场,就通过朦胧浪漫的手法表现了无邪的花界,朵朵鲜花在女神姆六甲身边摇曳生姿,时卷时舒,最后一朵朵飘向人间。经过一场人间的历练后,舞台表现由舞剧主体的现实场景再次回到与开头相呼应的梦幻静谧的花界,朵朵鲜花欢欣舞动,纷纷飘回女神姆六甲身边。作为信仰归属,花界是一种纯粹的意识存在,此种结构的编排不但挑动了观众的美感神经,强调了花神主题,而且述诸了编者的世界观。当将“死”视作一个过程而非结果的时候,即海德格尔言之“死,作为此在的终结存在,存在这一存在着向其终结的存在之中”,“死”便不再是一个被恐惧的概念,而是生命存在中的一环。生命只有被领会为一种为生者认同的存在方式和经历过程时,生之意义才得以彰显。编者将姆六甲神话中“从花界来,回花界去”的道德教化意义呈现在舞台表现上,并融入哲学思辨的普遍意义,以姆六甲花园中幻化为人的主人公在人间经历为主要表现对象,讲述了神话传达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观念。“从花界来,到花界去”,以始为终的结构模式,也便是意指了一种向目标的存在,便也是强调了过程的重要性,在剧中表现,既是一种顺势的情节发展,又是一个逆时的体验经历。女主人公达棉和男主人公布壮由姆六甲花园中鲜花幻化而成来到人间,体会了人间的生气勃勃,也经历了为人的精神遭遇,最终在体验中回归。他们带来花界的美好,却也曾将它丢失,在寻觅遗失美好的途中,审视着自身精神和人格,在自我冲突和自我战胜中体会了原初美好的珍贵。

其次,在典型人物塑造上,《花界人间》通过女主人公达棉和幽灵蜘蛛的斗争,表现了自我精神成长中的价值认同。女主人公达棉来到人间后成为一个热情、善良、勤劳的壮族女儿,但这样的美好被黑暗地界的幽灵蜘蛛妒忌,于是蜇伤了达棉,使她在噩梦和幻想中直视自己生命内在的阴暗面。如果说圆形结构的设置是对古老神话进行了生命存在的哲学性呈现,那么典型人物的塑造则是对生命存在意义的具体化探讨。所以舞剧在人物塑造上,专门设置了一个与达棉相对应的幽灵蜘蛛的形象,它既是邪恶力量的外显具象,更是人类恣意欲望的内在隐喻。通过代表美好正途的达棉和代表黑暗欲望的幽灵蜘蛛之间的较量,将人类成长过程中、选择、取舍、突破、确定的经历阶段展现在舞台上,表达出编者对于逆向性生命存在意义的思考,即通过自我认知和突破,坚定自我存在的价值意义,实现自我精神上的价值认同。达棉与幽灵蜘蛛的斗争,即使是两派力量的斗争,也是人类价值内省过程的斗争。从受到幽灵蜘蛛诱惑,在迷失自我、寻找真我价值中徘徊,到解答内心诘问、认清自我方向,舞台场景由幽暗到明亮,由静态到动感,诠释了主人公达棉在这一场经历后生命动力的爆发。为了使这种精神认同更具张力,舞剧从始至终交织了两个世界:热情洋溢的现实世界和静谧内敛的意识世界。两个世界一动一静、一个外放一个内收,让观众在亦幻亦真的对比中获得更加强烈的视觉情感冲击。

民族题材作品若仅限制于本民族原始话语体系和文化传统,在现代社会容易流于浅层次的浪漫情怀抒发,因此,把握民族题材的精神内核,挖掘出其间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价值,才能增添其生命力。《花界人间》的成功亦在于它对民族文化深层次的剖析、富有哲思性的思考和不拘一格的创新创作。

三、花界与人间:民族性与时代性的交织共生

在发挥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如何提炼出民族性的时代价值,将民族文化融入现代语境中,使之为更多人了解和接受,是当下文化建设的重要议题。在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化建设的系列讲话中也提到,“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深入挖掘和阐发其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在这方面,《花界人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益的范本。

首先,在民族题材的选择上,《花界人间》立足壮族历史文化,编者前后八次深入广西各地进行采风才确立了姆六甲的花神崇拜主题,并在舞蹈编排和舞台设计上都尽力突显广西壮族民族特色。在浩大的民族文化素材中,应该如何选取题材进行合理的浓缩裁剪,使作品在表现民族性上富于感染力,是艺术创作得以成功的最基本的环节。《花界人间》作为庆祝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 周年的献礼工程,除了要重点表现壮族民族风貌外,还要对整个广西地区民族融合、和睦的氛围加以渲染。在舞剧中既展示灿烂的民族文化,同时讴歌六十年来全区各族人民的奋斗历程。因此,在题材选择上,《花界人间》追溯到壮族神话的创世起源,从民族之根开始言说,放大挖掘出该神话传说中具有普世性价值意义的元素,提炼出人生之路应是善始善终的这样一个积极主题。民族素材丰富多彩,要在这庞杂的仓库中找到合适的题材,不但要翻阅足够的文献材料,更要深入各民族同胞生产生活,进行田野调查,才能在创作中使历史文化和现实生活有机结合起来。

其次,在重编民族符码上,《花界人间》以舞蹈视角呈现民族精神和民族生活场景,结合各民族发展历程对民族元素进行再创作,唤醒深埋的共同民族记忆。在舞蹈动作编排上,《花界人间》特意在重点打造的“祭祀”场景中设计了一段以宁明花山岩画的蛙人动作为蓝本的独舞,该段表演在动作上保留了岩画上富有力量感的蛙形姿势——双手向上呈山形张开,双腿呈马步半蹲。在祭祀场景中表现这套蛙形动作,生动地再现了上古时期壮族祭祀活动,唤起观众对祭祀所透露出来的生命的原始敬畏感和对力量的崇拜感,而结合以现代化的灯光、舞美、音响表现,缩短了古老民族文化与现代人之间的时间隔阂。“民族文化是一个民族在思想领域为描写、证实和高扬其行动而付出的全部努力”,通过舞蹈的动作视角对壮族祭祀文化的重新书写,使得编者、舞者和观众得到了一次重新认识民族文化的契机。这种艺术的再创造,是改造和革新民族符码的过程,通过这种艺术想象的渐进,民族意识和民族特征得以加强。

再次,在主题的表现上,《花界人间》谱写了壮美广西、民族团结的时代颂歌。作为舞剧的《花界人间》,以舞为媒介,注重表情和叙事,以“剧”的情节、冲突、对话等突出故事内涵。舞剧重点设置了几段群舞,其中“求药”一节,在靓丽的舞台灯光和布景下,广西各族人民纷纷亮相,两位壮族主人公穿梭在广西各族群众之间,接受着各族人民的问候和帮助。欢快的音乐、明丽的布景展现出广西人民的热情洋溢和互帮互助,营造出了广西壮乡的人情和风情之美。民族团结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 周年以来取得巨大成就和改革的制胜法宝,在舞剧中着力表现这一场景,不但是对60年来广西各民族工作的肯定,也是新时期下“建设壮美广西,共圆复兴梦想”的时代期许和奋斗目标。民族题材在今天仍能保持活力、焕发新春,重要的正是挖掘它贴近个体生存和生命活态的普世意义,并使之在叙事主题上贴近时代脉搏。

四、结语

《花界人间》从民族古老神话入手,融会以时代精神,谱写出一首新时期的民族精神颂歌。舞剧带给我们的启示不仅仅是民族题材在时代新生的策略,更通过对民族文化深刻人文内涵的挖掘,从价值的层面回答了民族文艺长久不衰的内在原因,为我们探索民族文艺的现代化出路提供了一条可供参考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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